来自于后世的知识与见识无疑给他带来了诸般好处。可以说倘若他没在小时候便早早的恢复了记忆,他也绝不可能达到今日这般成就。
可前世二十多年深入骨髓的观念,与多年习惯成就的自然,对他身处的这个时代而言,却也未必没有坏处。
有时候正是这种无意识的习惯更为可怕。
想到老师曾对他说出的话:“阿煊啊,有时候老师真的觉得阿煊你,还真不像是当世之人。”
沈煊登时便是一个激灵,心脏仿佛都被人狠狠捏住,连呼吸都是困难的。他想不起来当时他是怎么控制住自己,才能不把眼中的惊骇显露出来。
反而一脸嬉笑着回道:“那老师可觉得学生是哪里人儿,您可别忘了,学生这脚都还踩着老师家的地儿呢?‘’
顾老师当时只是微微笑笑。
回过神儿后,沈煊都不知道自个儿居然还有这等演技。小金人没发给他还真是埋没了人才。
后来仔细想想,顾老师当时其实是玩笑的意义大一些。但发现他有不妥却是真的。也是一种变相的提醒了。
想到这里,沈煊不由深深的叹了口气,他必须得在这二者之间寻到一个真正的平衡点。不能真正遗失自我,但思想行为也绝不可脱离当下。
当然这个前提是,他得对如今这个时代规则有着更为清醒的认知。
!抱着这样的想法,沈煊再度踏上游历之旅。
六月的清晨,朝阳初升,满地霞光璀璨,草丛中露珠似乎都凝结着细碎的光芒,微风中隐隐送来些许花香。
此情此景,李长安这般文艺青年本应该诗兴大发,乐不思蜀才是。可如今脸上却满是愁绪。
“小弟当真就不多留一会儿吗?我们河南府几多美景,小弟都还未曾见过,何必急于离开?”
虽明知徒劳,李长安却还是诚心挽留道。沈小弟是真对他的脾性,哪怕很多地方二人意见相左,但沈小弟为人疏阔,也不计较这些。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小弟已经在此地停留过久了,如今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至于那些美景,小弟就只能等到来日再观了。”
“到时候李兄可不要嫌弃小弟过于叨扰才是。‘’
看着眼眶微红的李兄,沈煊微微打趣道……
而李长安,听到一句“来日”心情才算略有好转。
“小弟不管什么时候过来,我李家大门永远为你敞开。”李长安郑重承诺道。
两声珍重过后,马车缓缓启动,看到李兄的身影逐渐消失。哪怕自诩不爱多愁善感的沈煊,心中也是酸涩难言。
李兄真是一位极好的知己友人,哪怕两人在一些方面想法可谓是截然不同。
但对方从来不曾试图去否定他的想法,除了在作诗这件事上过于执着了些。这在当下的文人之中可以说是极其难得的了。
自古文人相轻,有些人只要跟自个儿观念相驳,必要言语相对一番,誓要将对方说的哑口无言才能显示出自个儿的“真理”。
好些的,也大多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如李兄这般能够坦荡包容,真诚相交的实在太少。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而沈煊此时不知道的是,李长安回到家中,只觉心中仍旧满是离愁。
那首流传后世的《伤别离》便是出于此情此景之下。
后世那些学者更是对诗中的‘“友人”进行一系列的猜测,各种考据党可以说层出不穷。最终被证实为沈煊之时还颇为受人质疑。
毕竟,一位是“长于实务”,一生兢兢业业,以累累功绩闻名于后世的肱骨之臣。
另一位则是天性浪漫,最是!是不喜束缚的伟大诗人。
这两人之间,还真能擦出友谊的火苗吗?吃瓜群众们表示实在不能相信。
直到陆续找到的大诗人的好些篇诗作中都有那位的身影。
两人的友谊这才落下了石锤。
此时,二人正坐在客栈的大堂里吃着晌午饭,是一碗热腾腾的面条。
他们俩人也是时运不济,这才刚走多长时间,便是一阵瓢泼大雨。
一下便是好些天,偏偏走的那地处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在破庙里呆了两天,眼看干粮都快要没了,这雨还在下着。
没办法,两人只好冒雨赶路,幸好天无绝人之路,总算来到了这家小镇。
这古代出趟远门儿还真心不容易啊。身心都饱受摧残。出来时还是祖国的花骨朵,如今都差不多成了黄花菜了。
二人又在客栈里呆了两天,外头雨也已经停了,沈煊因为有些着凉的缘故也不急着走,索性就坐在角落,听堂内众人在那里侃大山。
这家客栈老板也是个和善人儿,这一群子只点一小坛最便宜的酒,就围了一堆人在这里。也没听老板说什么难听话。可能也跟小镇上着实没什么客源有关。
最开始,沈煊也没怎么注意,只是听个乐趣,无非就是镇上哪家大户有了喜事,排面如何如何大。说的那人手舞足蹈的,跟亲眼见过似的。
“人家那位新媳妇啊,光是头上戴着的珠子,听说都有这么大个。”说着还夸张的用手比了一下。
沈煊听的只想发笑。那么大的珠子戴在人头上怕不是去结婚的,而是去搞笑的。偏偏一众吃瓜群众还深信不疑。
纷纷在那里感慨,张大财主家真不愧是这个。
还有哪家婆娘如何厉害,那家男人又是怎么个软脚虾,碰见家里婆娘,连个屁都不敢放一个,丢尽了他们男人的脸。
说话那人,更是站起身来,一脚踩着凳子,一脸得意道:
“这娘们啊,就是欠□□,就得好好收拾一顿,以后啊,保管你让她往左,她就绝不敢往右。我家那位可不就这样儿嘛!”
偏偏这时候,突然有人朝着门口大喊了声:“张大嫂子!”
只见一个身材颇为高大的中年妇人正立在客栈门口。
前一刻还在得意洋!洋洋传授着自家“训妻经验”的那人登时脚下一滑,连人带椅摔倒在地,还迟迟不想起身。
围观众人登时一阵儿哄笑。
“张□□子,嫂子都来了,你这咋还不起身儿类!”旁边有人唯恐天下不乱。
“这不是一时起不来嘛!”那哥们讪讪的站了起来。仿佛为了证明自个儿不是“软脚虾”,那人雄赳赳,气昂昂的来到自家婆娘这里。
谁知道,人还没走到跟前,那位张大嫂子便急急跑了过来,那人登时一个激灵,下意识往后面退了一步。
随后被自家婆娘一下子捞了过去,急声道:“当家的,出事儿啦,出大事儿啦!”
见自家婆娘没有在这么些人面前下他面子,怕是根本没有听到。张□□子好不容易松了口气,后一想不对啊,出啥事儿能让自家婆娘这般着急。心里立时便是一个咯噔。
“这是咋了!”
而张□□子几乎站不住脚,他儿子可还在家里头呢。
那一桌其他人也具是慌张不已,他们基本上都是过来镇上找活干的,张□□子好赖还带着自家婆娘。他们媳妇儿儿子包括爹娘可都还在村里头呢。
急忙逮着张大嫂子问个清楚。
“我这是还在人家老爷家里帮忙时候听人说的,说是咱们铁帽子山垮的厉害,如今去村子里的路都给堵上了。”说着,张大嫂子眼泪都快要下来了。
她当初咋就没把儿子一道带出来呢。吃些苦算什么,那也总比现在这般没个消息!
刚刚还在这里侃大山的一堆人没一会儿便走的精光。怕都忙着去打听消息了。
沈煊二人对视一眼,心里都颇为沉重。前些日子这般大的雨,怕是形势不容乐观。只希望村子里那些人千万别出事才好。
还有,这滑坡的这般厉害,他们不知道还能不能顺利出行。
果然第二天,就见燕兄微沉着脸回来,这次的山体滑坡果然非常严重。伤亡数量暂时无法估量,起码他们原定的路线是不能再走的了。
倘若绕路,又实在太远。
唯一剩下的那条,想到老师临走前的告诫,沈煊心中微微一沉。
第68章
目前摆在眼前的有三条路
一是留在镇上直到道路通行,但想到这古代可以说是完完全全的人力社会,修整路段哪有那般容易,且其中危险也是不言而喻。滑过一次的山体只会更加危险。
二是绕上一个大圈,从峡州行船南下,这个也被沈煊否决掉了。毕竟那么长的路途,其中可能的变故更加多了起来。且峡州境内多是山地,山匪又能少到哪里去?
这第三,沈煊深深的吐了口气,就是走那条“匪路”了,虽说是匪路,但其实他们二人的路线离那座匪山还有一些距离。
要说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从劫匪身旁路过,总比从人家眼皮子下面过去要好上很多。
那能好上多少恐怕也不得而知。毕竟这时代的地图可跟日后没法比,师父手中这个已经算是颇为详尽的了。
信息不准确的情况下,沈煊一时还真拿不定主意。
而这时,从方才开始便一直沉默的燕云长淡声道:
“寻常山匪,五十人之内,可保公子无恙。”
燕云长抱臂立在窗口,宽大的衣襟反而衬得对方愈发的消瘦,仿佛立马便要乘风归去。
这般“弱不禁风”的模样,偏偏说出来的话简直吓人。
而沈煊觉得自个儿的三观又一次被刷新了一番,他知道这位武力值高的很,但没想到居然厉害到这般地步。
“倘若那些山匪携有武器呢?”,但毕竟涉及小命,那是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
“无碍”
这俩字除去了沈煊最后一丝犹豫,最终定下了决心。
这一路上,虽然两人交谈次数屈指可数,但对方的脾性沈煊也了解一二。燕兄既已开口,恐怕这五十人还是少算的。
那群山匪虽不知人数几何,但过百的可能性极小,毕竟若是这般规模,当地的步军衙门也不可能无动于衷。就连那些豪族们,也未必坐的住。
毕竟,匪众之中,可多的是被他们欺压至无路可走的平民百姓。
想通这点,沈煊也是大松一口气。那群匪徒就算要出来“打猎”,有点脑子的也不会倾巢而出。这般下来,就算他们真倒霉遇上了那群人,有燕兄在,起码他的安全也还是有保障的。
做下决定,两人又在客栈里逗留了几日。期间沈煊!煊还前往县里拜会了县尊大人。
沈煊如今所处不过一偏僻小县,人口稀少,经济自然也不甚发达,类属下等之列。此地县令也不过举人出身,如今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对沈煊这般的少年举人自是客气的很。
一路走来,沈煊也打听过这位的官声,这位跟他那未来的岳父明显是一路人,无甚功绩,却也未有错处。
借着对方的热情,沈煊与其对“垮山”一事深入交流了一番。来此之前,沈煊便已经总结了前世抗灾的种种措施,加之当初跟老师也曾讨论过这些自然灾害的整治措施。
在结合这些天在客栈中打听到的消息,沈煊此时也并非是无的放矢。只是很多东西也要斟酌一番,毕竟他未曾实地考察过此地地理情况。仅从书中,或者他人口中得到的消息真实性还有待考定。
事关人命,自要小心为上。
而一番客套过后,那位县尊大人也不是蠢人,沈煊也未曾掩饰,对方自是看出了沈煊的目的。
只是这般行动于他无碍,反而办的好了,还于他官声有益。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他举人出身,又是这般年龄了,升官发财定然也是轮不上他的。但这好名声谁不想要呢?
而在知晓沈煊无意透露自己之时,对方显然笑容更甚。
临走前,对方还信誓旦旦。说他在本县若是遇上什么困难,可随时前来找他。沈煊自是含笑应下。
随后几天,沈煊也四处打听了情况,确认过那位真的采纳了他的建议,沈煊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毕竟在人家的地盘上,他最多只能提个建议,真要参与进去那是不可能的。那样只会徒添对方不喜,甚至有越俎代庖之嫌。
待到此事落定之后,沈煊二人才终于收拾行囊,准备出发。
虽有燕兄武艺高超,但一路上沈煊依旧是万般小心。且一直留意着周边动静。
直到马车一路有惊无险的度过了那片“匪区”,沈煊这才大松了一口气。
晚饭时分,前方村落各处炊烟袅袅,还有二三小童在大树底下打闹嬉戏。直到听到喊饭的声音,几名小童立马四散开来,往家中跑去。
这跟现代喊破嗓子的没人应的熊孩子可谓是天差地别。
! 此情此景,沈煊不由想到了沈家,出来几月,也不知家中长辈身子可好?
两人走到最靠近村头的那户人家,开门的是一位长相憨厚的中年汉子,见到两张陌生面孔,语气却很是热情。
“两位小兄弟,你们这是………”
沈煊上前温声道。
“不打搅,不打搅。”男人连忙摆着手,笑呵呵的说道,露出了一整排牙齿。看着极为憨厚的样子。
随后又像是想到什么,尴尬的搓了搓手。“咱家里实在简陋的紧,两位小兄弟也不知道能习惯不?”
边说边把二人领进房间。
男人仿佛这才放下心来。
这家是个典型的农家小院,院子里养着几只鸡鸭。两边的房子看上去也颇为破旧。看上去是个在普通不过的农家了。但对沈煊这种两世都是村里人的沈煊来说,这院子实在有些奇怪。
那些鸡鸭一看就是没怎么照看过的,,而作为农家,院子里居然没怎么种菜。偏偏看其家境也不算很好。
看着颇为贫困的农家人,怎么可能放着这么一大片地不去使唤。
此地所属应当是翡山县,正是老师所说,豪强临立,百姓艰难的地界儿。旁边儿那般多的山匪便是最好的明证。
可刚才那人虽然衣裳极为破旧,满是补丁,但看着气色还好,绝不像忍受饥饿的贫苦百姓。
这人的穿着和他的状态差距实在太大了些。
要说对方有别的身份。
可沈煊也仔细观察过,那位手上颇多粗茧,还有一些划痕。看着像是积年劳作形成的。且对方身着短褐,外露的胳膊脖子均漆黑一片,不经意间露出的胳膊上方明显显白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