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处古代,你会发现,身份阶级所带来的巨大悬殊实实在在的体现在生活的方方面面。
他这些年下来,倒是也能理解爷爷,为何为着个微末功名疯魔半生。
就如现在,自他考中探花,并且授予官职之后,街坊邻里仿佛这才想起他这位新来的邻居。
谁家有喜事儿时也不吝啬递上一封请柬。顾茹也逐渐被邀请参加各种宴会。
倒不是狗眼看人低的缘故,只是他家在这时候,才真正跟这些人站在了同一阶层,才能真正走进人家这个圈子。要不然,你跟人家非亲非故的,也不是什么经天纬地之才,人家哪里乐意“折下”来交。
这就是古代,阶级地位如此鲜明的时代。
当然,若是沈煊再能热情一些,主动去前去拜访几次,或许也能撬开人家的大门。但能挺直了腰板,谁又愿意去卑躬屈膝呢?
反正他是不会乐意的。
转眼两日之期便至,翌日一大早,沈家众人便开始忙活了起来。
都说皇帝那是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但事实上官员们也不遑多让。
《诗经》《齐风》中曾有“鸡既鸣矣,朝既盈矣”。!。也就是说,公鸡打鸣之时,官员便已准备上朝了。
古代的“点卯”一说便也如此。反正想睡懒觉,那是不可能的。
沈煊手脚麻利的换上崭新的青袍官服,顾茹则在一旁为其整理着袍带。
一番修整过后,沈煊看着底下还带着些睡意的顾茹声音温和,却带着股不容拒绝的味道。
顾茹抚着领口的双手微顿了一下,这才轻声开口:
“妾身这日日在家待着,哪里谈的上辛苦了?真正辛苦的该是相公才对。”
相公这半年来不是在备考便是再考试,眼看着可是瘦了不少。如今又得整日这般早早的上朝。
旁人只看到相公少年探花的荣耀,哪里知晓这其中何等辛苦。
沈煊却是微微摇了摇头:“你怀着身孕还要操持家务,哪里又轻松了。”
“听话,待会儿回去再好生休息一会儿。那些请帖若是不想去的也不要勉强。”
看对方眉目未动,沈煊便又加上了一句:“别让你家相公担心。”
顾茹这才猛地点了点头。
外头天还是一片漆黑,小厮小心翼翼的载着马车缓缓驶向皇城。
到馆之时,沈煊本以为自个儿来的已经算极早的了。却没想到,那位榜眼张行俭此时已经在屋里候着了。
见到沈煊还颇为热情的上前打招呼。
“沈兄别来无恙啊!”
“承蒙张兄挂念,小弟一切安好。倒是没想到谢兄来的这般的早。”
“不过是住的近些罢了。再则你我初来乍到,总要早些过来才是。”
张行俭一张胖胖的娃娃脸笑起来颇为和煦,语气也颇有些亲近的意思。
沈煊自也点头应是。
如今馆中也仅有二人在此,两人便自然而然的聊了起来。
沈煊本就觉得!得这位是个能耐人儿。
一番交谈过后,更是对对方高看了一眼。
这些年来,沈煊也接触过几位高门才子。近如谢瑾瑜,远如“太白兄”,甚至连当初所见的小章大人,他们无一例外,身上总会或多或少的有些傲气。
毕竟身份有了,论才华也是人中佼佼,有些傲气也纯属正常。
甚至言语交谈当中也能给人以如沐春风之感。
这是个极容易让对方放下戒心的人。沈煊心里暗道。
可惜两人的交谈没持续多长时间,很快陆续便有人员到来。
别以为古代官员就一个个的都是劳模了,实际上沈煊估摸着,至少有一大半,是掐着时间点过来点卯的?
这般豪气,怪不得是位大才子呢?
沈煊这几人初来乍到的,要人家有多欢迎你那是不可能的。负责带他们的那位前辈也只是指了指一大堆的书籍,说是让他们先熟悉一下,随后便不见了人影。
这让沈煊二人不由面面相叙。
沈煊来时还特意查过,翰林院编修需要负责的项目去如下。诰敕起草、史书纂修、经筵侍讲等。
这呼啦啦给一堆子书是怎么回事。不过事已至此,沈煊也没再多说什么,没看到那位做的这般明目张胆,其他人也当没有看到吗?
出现这种情况,要么是此人单方面对他们不欢迎,但在翰林之中根基颇深。其他人也不想惹事。
要么是,这已经是习惯俗成的事儿了,原来的新人也都是要走这一遭的。
不管是哪方面,都不是目前的他们能改变的。很明显一旁的张行俭也是这般想法,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拿起一旁的书看了起来。
另一旁的江澄情况就好了许多,毕竟院里那些长官们平日里也不长出现在这里。这边常驻的大都不过六七品的官职。
! 同官职之间,哪怕是有资历之别,但总要客气许多的。
沈煊不承认自个儿当时也是酸了一把的,只是这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沈煊很快便又沉浸在了书海之中。
翰林院有草拟旨意,记录帝王起居之职。甚至朝堂诸事也有颇多记载。虽其中有许多因为故意迎合美化皇帝从而失了真实。但大多数还是有参考价值的。
起码通过这些天的时候翻阅,前头那两位皇帝的忌讳,沈煊也知道的不少了。好歹保证日后不会轻易踩雷。
尤其是前段时间那波大清洗,哪怕有些只有寥寥几语,沈煊都能感受到是何等的血雨腥风。
有些事,准备了这么久,也该提上日程了。
有了这么些资料,沈煊这会儿也不在意是不是被大家冷待了。跟张行俭两人每天上下班照常笑意盈盈的跟众人打招呼。
而馆中其他人见二人这般稳的下来,态度却是逐渐好了起来。
能中的一甲的哪个没有才华,两人又这般心性,他们心里的那些想头自然是不能实现了。冷淡十天半个月的还可以说是诸事繁忙,要是时间久了。难免给打上嫉妒贤能的戳。
且少年得志却是这般能忍,日后说不得前途如何,哪怕心里嫉妒,他们也不会傻的在这时候给自个儿招来祸患。
而沈煊二人也不是傻子,哪怕第一天不甚明白,这么些天下来又怎么会看不出来这其中缘由。
沈煊不由想到历史上诸多状元,榜眼,可惜真正入阁为相的却屈指可数。或许有人会说那是只会读书的书呆子。
然而,考过科举的都知道,没有一个真正的书呆子能走到如今地步。更别说名列一甲了。
那究竟又是什么原因,才会让那些个惊才艳艳的状元们都庸庸而终呢?
第105章
翌日,沈煊下衙回家,却见到了两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一眼见到来人,沈煊几乎快要认不出对方来了。
毕竟也当了几年的院友,两人也曾有一段儿交好期。哪怕后来关系冷淡,顾兄在他眼中也一直是个谦谦君子的形象,且因为出身言情书网,一举一动之间雅意天成。
然而现在站在他面前这位,身形消瘦,眉目憔悴,甚至尚不过三十几岁,鬓角却已经染上了些许白霜。
隐隐发黄的面色,苍白的唇色无不昭示着对方刚刚大病初愈的现状。
这让沈煊一时间难以回过神儿来。
而见到沈煊过来,顾况赶忙站起身来,冲着沈煊深深的鞠了一躬。声音还带着些沙哑却也极为郑重:
“多谢沈大人恩义,况没齿难忘。”
对方大病初愈,又这般动作,眼看身子已经有些摇晃了。沈煊赶忙上去扶起对方。
“顾兄严重了,小弟也不曾帮到些什么。顾兄能平安回来,全赖自身持正之故。”
听到沈煊的所言,顾况却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若非沈兄之故,人家衙门哪里会理会我这小小举子,更不要提重新取证了。
没有沈兄,如今为兄我怕是也跟那些举子一般,功名被废,此生再不得入仕。”
顾况说起这些,登时忍不住红了眼眶。监牢这些日子,他是真怕啊,怕自个儿以后再也回不去了。更怕家中妻子儿女受他牵连。
科考舞弊,那是何等大罪。到时候子孙怕都要受到连累。顾家几代书香,到他这里要是落得前途声明尽毁,他怕是立时死了都难以去见列祖列宗。
想到这里,顾况又对着沈煊深鞠一躬:“况代表顾家感谢沈兄恩德。”
看着这样的顾兄,沈煊忍不住叹息:“顾兄一向沉稳,当初却又为何那般冲动?”
只要肯仔细打听一番,便可知晓言大人并未出过什么诗集,更别提从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学子身上去买了。
若非如此,仅仅是跟那位“祸首”交往过几次,怎么也不能受这般的牢狱之苦。还差点就声明尽毁。
哪怕沈煊一向不爱评价他人是非,此时也不得不说一句。
顾兄此事做的实在是太过糊涂。
听出对方的未尽之语,顾况此时却没有丝毫脸面去回应。他能说自个儿是因为不想输给对方才这般急躁的吗?
!看着彼时的好友,目光还是一如既往清朗。他不由想起对方还是少年的时候。
彼时顾老师还未回来,两人关系也是颇为不错。那日,有位老翰林突然告老回乡并打算日后长居此地。学里众人得此消息后纷纷蠢蠢欲动,他们四人自然也不例外。
然而没能想到的是,前去的众人纷纷铩羽而归,唯有那个连秀才都还不是的知府公子得以拜入席下。
得此消息,当时不过十来岁的少年却是立即将买来准备送出的礼物收了回去,并且只字不提前去拜访之事。
哪怕过了许久,顾况依旧记得少年那清亮的目光。
“那位大人既然已经不顾惜声明收下知府公子且对上门儿的青年俊才一一拒之门外,怕是心中必有所求,就算此次真能收下咱们,有知府公子在前,认真教导咱们的可能性也不大。
倒不如在等上一等,打铁尚需自身硬。只要自个儿学问好了,说不得日后咱们自有良师可求。”
事实证明,当年沈小弟的猜测是正确的。
之后不到一年,沈小弟便与顾老师形似师徒,张子健随后也顺利拜得大儒为师。而那位大人后来收下的弟子,却是十天半个月的都难见到人家一面儿。
几乎白白担了个师傅的名头。
可惜那时,他已经被嫉妒冲昏了头脑,丝毫没有小弟那份儿静待机遇的淡然。
明明都姓顾,他这些年殷勤备至也不见老师态度有所软化,而一个十来岁的少年人却几乎不费吹灰之力的得到了老师的青眼。
一念之差,他当时不知为何鬼迷心窍做下了那等事情。
此时看着对方依旧清亮的眸子,顾况心中不由更加羞愧的难当。见此时房间内并无闲杂人等,顾况咬了咬牙,终归将折磨他这么些年的隐秘脱口而出。
“沈大人大恩,在下实在有愧!”
沈煊一懵,这语气不对啊,难道对方方年有什么对不住他的事儿吗?
果然下一瞬,便听对方自顾自的说起道:
“当年在下因为嫉妒,曾经对子健兄说过一些挑拨之语,意图离间大人与子健兄的关系。”
沈小弟一直以为自个儿是因为顾老师这才疏远对方,其实那不过是其中之一。真正的原因,不过是他的虚伪罢了。
想到这里,顾况脸上愈发的羞惭了起来,可当他真正说出口后,却有种难以言喻的轻松感。
这些年,他每每见到沈小弟,总是!复杂难当。一方面,他想要证明自个儿不比对方差什么,顾老师当年对他不屑一顾根本就是错的。而令一面儿,却又时时刻刻为着自个儿的卑劣举动而心中难安。
整个人像是被分成了两半。
今日他将这些脱口而出,无论曾经的沈小弟,如今的沈大人是何想法。他都愿意为自个儿的言行付出代价。
顾况的声音落地后,空气中便是一片静默,也不知过了多久。
“过去的事情便让它过去吧,此事于我并不碍上什么。”
“沈大人………”顾况嘴巴嗫诺了几下,本来要说的话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只是临走前又朝着沈煊深鞠了一躬,声音缓慢而清晰道:“其实顾大人当年的选择一直是对的,只是在下这些年都不愿承认罢了。”
沈煊却没有回答,他和老师之间从来不需要别人说些什么。他相信,哪怕自个儿如今什么都不是,老师也不会后悔当日的选择。
目送昔日的好友离开,沈煊此时要说一点都不隔应那是不可能的,只是看着对方这般遭罪的样子,还有这些年为着这些子嫉妒心,真正受到影响的反而是顾兄自个儿才对。
为这些良心不安了这么些时日,可实际上他这些年和张兄一直都保有联系,甚至昨日相约在一块儿喝茶。
不过直到此刻他才明白,张兄当年所说,顾况不可深交是什么意思。他还一直以为是为了对方莫名其妙的疏远呢。
人之嫉妒,不一定伤人,但却一定会伤己。
沈煊对此深以为戒。
第二日,沈煊一杯茶水下肚,便和一旁的张子健说起了此事。
“昨个儿顾兄来找过我了,也说起了当年之事,小弟这才明白张兄当年之意。”
张子健记忆力超群,自然也明白沈煊所说何事,也就那时起,他才决定远了对方。这些年来更是连封书信都没有寄过。
一路走来,嫉妒他的人可以说多了去了,但来自好友的恶意依旧使他颇为不适。
平日里言笑晏晏,背地里捅你一刀。
因此张子健此时也是语气极淡:
“顾兄既然能够有所坦白,也不算是无可救药,只是到底不要深交的好。”
“此时因为沈兄于他有大恩义,羞愧之下这才坦诚以待,或是因为担心沈兄!从他人口中听到此事。其目的也不一定单纯。无论怎样,好友一场,帮过也算尽了情分。”
“日后如何,只看顾兄自个儿的造化了。”
沈煊也是深以为然,也不觉得张子健过于淡漠,当时环境单纯,顾兄的这些小嫉妒于他而言并无大碍。然而如今身处官场,一丁点的不对便可遭至大患。
真正的小伙伴能有一二便此生足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