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种想法在沈煊脑海中一闪而过。沈煊定了定神,思索良久,这才开始动笔。而此时早有考生已经写满一页了。
“纵观古今之律法,详尽于微末之处莫过于先秦……………”
其实按沈煊来说,他是提倡详尽律法,依法治国。自古至今,莫过于法治,与人治。
说句不好听的,人皆有私心,即便再过大公无私之人,其道德观,价值观也都会使其有所偏向。
做到真正公平公正几乎是不可能的。详尽法律,严于执法,从一定程度上是可以削弱“人治”的影响。也能对人的行为起到一定约束作用。
然而在古代,千百年来其实大多有赖“人治”居多,这是为何?难道就没有真正的有识之士发现这点吗?
这绝对是不可能的。
沈煊一直相信,存在即是合理。
就举例来说,先秦的律法绝对是“法家”思想的集大成者。“法治”,“重刑”也是秦朝法律制度的基本特色。
甚至秦朝的经济体系也有赖于律法的维持。
然而,就如同税收一般,条条框框的法律条文便如同一条条细分领域的“税收”明目一般,渐渐成了下层小吏剥削庶民的手段之一。
始皇在时,尚能掌控全局。然至二世之时,一县之内,囚狱者高达十之四五。那些人难道都是有罪的吗?
现代一个法律条文还能有各种不一样的解释呢?何况古代呢?
熟读律法的胥吏与大字不识的百姓,其中占据优势的是何许人也,这不明摆着的吗?
因此,沈煊虽在此赞同“慎法令”,严于执法,但也提出涉及平民百姓之事,立法所须慎之又慎,其明目决不可繁杂。最好法令下达之际,延清各地有功名的学子为百姓研读。
甚至还以前朝嘉明帝改革土地税为证,细分领域的税收看似极少,反倒因为胥吏剥削增加百姓的负担。而自嘉明帝实施“一条鞭法”与“摊丁入亩”之后,百姓生活明显提高,有人丁增长率为证。
而后,有关“严苛”或是“宽宏”。沈煊提笔这下四字“乱而用典”。秦朝苛刻的律法是给以后带了了无尽的祸患,但在当时,也是颇具有积极意义的。
沈煊正在想以史为鉴,陈述利弊之时,突然感觉到头顶上一片阴影,正在写字的右手微顿了一下,纸上登时出现了一小块儿墨迹。
沈煊不由有些紧张,尤其是目光所及之处,一片明皇,甚至还有隐约的龙纹在其中。张牙舞爪的甚是威风。
然而一旁那位却是仿若未觉,甚至目光还转向了一旁沈煊写好的那页。
沈煊“…………”
没办法,这位一直不走,他还能怎么办,沈煊深呼吸了几次,微微定了定神之后方才继续下笔。
好在,那位看完后便施施然的离开了。
人走后,感觉他的手腕都灵活多了。没办法,就算搁现代,你见到个国家领导人难道还能不激动?
更何况,古代皇帝手中捏的可不止你的前途,甚至于身家性命也不过人家一念之间。
他觉得自个儿这还算好的,毕竟也不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了。
方才那位停在这里的时候,他可是瞧见了,前面那位仁兄的肩膀可都在微微抖动呐!
说是殿前考试,实际上皇帝本人也不过是走个过场,人家日理万机的,难不成还能在上头等个个把时辰就等你们考试。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马上便是中午了,陆续有内侍送上饭菜。沈煊哪怕渴的厉害,但此时却只感抿上一小口的水,润润喉。丁点不敢乱喝的。
毕竟这就跟高考似的,连去出个恭都有专人陪着,跟个看贼似的。再则 谁知道皇帝大大走了,去了哪里,还会不会在回来。要是出个门儿正好碰上回来的皇帝……
哦,那可真是好深的印象。………
反正,直到现在,大家还没有一个大大咧咧出去的。甚至都跟现在的自个儿一般。连水都是不怎么碰的。
也是,忍得过那么些场考试的在坐,哪个不是能人一个?
沈煊只要有了思路,答题便是极快的。一个上午,基本上草稿已经打的差不多了。
下午修饰誊稿之时,沈煊更是极力书写规范。不管怎样,字体好了,能占的优势还是蛮大的。
大概申时左右,陆续便有人交上答卷。沈煊仔细检查无误之后也跟着交卷离去。
出了太和殿的大门,沈煊忍不住咳嗽了一声,这才发现自个儿嗓子已经干的不像话了。一旁的谢瑾瑜见状赶忙过来递上一筒温水,口中还嫌弃道:
“赫之,你这不会从早到晚是一口水都没喝,这也太实诚了些吧!”
大家不都这样嘛,这奇怪的难道不是现在手里还拿着水谢兄吗?沈煊微微黑线。
看清好友脸上的疑惑,谢瑾瑜此时居然罕见的红了脸。
“郡主今儿个也在宫里。”
沈煊:“………”
突然觉得自个儿喝的这压根儿不是水,这 分明就是狗粮啊!!
第102章
沈煊回到家中已经是酉时, 此时天色已经有些微微发沉。
掀开帘子,就见顾茹已经趴在桌上睡的沉沉,身上还盖着个浅蓝色的薄毯, 一看便是下人们后来盖上的。
沈煊见此,赶紧上前一把将对方抱起, 直直往里屋走去。这才初春, 天儿可还冷的很呢,要是冻着了怎么办?
一旁丫鬟见老爷脸色不好, 赶紧上前解释道:“夫人非说要在这里等老爷您回来,奴婢们也劝不动……”
“无事, 你们先退下吧!”
沈煊也没有责怪下面的意思, 夫人的性子他在清楚不过, 最是拗的很,决定了的事鲜少有改主意的时候。
或许是两人的说话声惊醒了对方,而此时顾茹眼睛也微微颤动了一下。
睁开眼睛, 瞧见是自家相公, 顾茹脸上马上便露出了傻笑。刚睡醒的声音中还掺杂着些许娇嗔:“相公回来了。”
“是啊,你家相公回来了,这些日子辛苦茹茹了。”
沈煊此时已经走到了床边儿,单手掀开被子, 将顾茹轻轻放下,又体贴的给对方掖了掖被角。
“好好睡会儿吧!”
谁知刚要离开之际, 却被一只小手攥住了衣角。
“相公跟我一块儿!”
沈煊心知对方这是担心自个儿, 便也没有拒绝,精神高度紧绷后又猛地放松, 他这会儿也是真的累了。
美美的睡过一觉之后, 第二日一早, 沈煊便拿着默下的答案来到了顾家。
顾笙此时正坐在书房看书,眼前的桌上摆着一副未曾下过的“空盘”,一看便是在等什么人的模样。
沈煊一过来,便豪不客气的坐在了棋局的一侧,顾笙也直接放下手中的书籍,两人很快便对了一盘。
这回顾笙倒没有如往常虐菜一般,速战速决,反而一盘棋局托了整整一上午之久。沈煊来时的忐忑不安,患得患失,此时也已经平复了些许。
一局结束,沈煊自觉的将自个儿的默写的答案奉上。
顾笙一番翻阅之后,反倒微微沉吟了一会儿。
沈煊见状不由开口解释道: “学生虽知晓陛下实有“明法理”之心,然世事皆有两面,学生私以为此事不可操之过急,尤其是涉及到黎民百姓。”
“只是陛下那里是否……”
殿试过后,沈煊不是不担忧的,为人臣子,最可怕的是什么?是与当今政见不合。这也是为什么,那么些臣子明知夺嫡之险,依旧选择投身其中的原因。
权利地位是一回事儿,政治抱负便又是另一回事儿了。
说完之后,沈煊眉毛都有些皱在了一起,虽然殿试不刷人,但要给圣人留下“不可用”的印象,那可真就要凉了。
沈煊此时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
谁知顾笙却勿的笑了起来:
“阿煊未免太小瞧咱们陛下了,陛下于诸位德才兼备的殿下之中独独夺得太上轻眼,绝非偶然之故。”
“更不是听不得他人之言的刚愎之人。”
“为师反倒觉得,阿煊此番游历,倒底是没白跑一趟。”
这在老师这里便已经是极高的夸奖了。 有了师傅这句话,沈煊一颗心立时便稳稳的放回了肚子里。
这天回去,甚至还乐淘淘的哼起来歌来。
晚上沈煊一边轻轻抚着自家媳妇的肚子,一边熟练的念着诗词。
突然手上一震,沈煊猛地抬头看去,就见顾茹也一脸激动不已的模样。便知晓方才不是自个儿的错觉。
两位新手夫妻登时喜不自胜,沈煊还一直趴在那里,就盼着“大宝”在能垂怜他一回,可惜对方却是再无动静。
沈煊下意识的又念了一句: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
突然,沈煊便感到自个儿脸上被踢了一脚。
一阵静默之后,沈煊突然便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夫人,咱们家大宝以后说不得还是位大诗人呐!”
沈煊心中顿时得意满满。看来自个儿的“胎教”还是有作用的。待大宝出来以后,可得好好保持才是。
一旁的顾茹也松了一口气,她一听到诗词便想睡觉,还以为大宝也不喜欢呢。又见自家相公这般高兴,顾茹摸着肚子笑的甜蜜。
可怜吐泡泡的大宝还不知晓,自个还未出生之际,他爹脑子里一揽子养成计划都已经成型了。
阿们!!
因为大宝提前的彰显了自个儿的存在感,沈煊这两日正忙着隔空逗弄自家宝贝。也不觉得等待的日子有多难熬了。
很快便到了揭晓答案的日子。
一众学子早早的便在殿外等候召见。
哪怕心中有底,沈煊此时依旧颇为忐忑。他家老师今儿个还特意请了一天的假期来瞧他跨马游街呐,要是名次不好。
想着老师说起此事那一副意味伸长的眼神儿,沈煊只觉得头皮发麻。
还有早早预订好位置的媳妇儿和他家大宝。
可不能丢人丢到未来儿子(姑娘)头上。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众学子哪怕再好的定力,此时也难免流露出几分焦急来。
就连那位江南才子,此次的会元江澄都握了好几下拳头了。
而此时太和殿内,大学士蓝大人正恭敬的将一叠试卷奉上,观其厚度,约莫有十份的样子。
这是历来殿试不成文的规定,先由几位审卷的官员,或是大儒选出其中前十。其中参与审卷的人员必须规避亲属,学生及可能有关系的学子。
就如这次,本来顾笙也是被邀请其中的,但就因为沈煊要参考,顾笙自然不可能接下。
即便二人目前没有任何正式的名分。
而此时被众人推出去的蓝大人心中也是只想骂娘,这就一份考卷,上头却是两尊大佛,这给谁都是个错啊!
无奈,蓝大人只好双手捧卷,跪在二人之间。
“此十位均为才思敏捷之辈,其文章均有过人之处,微臣众人才识学浅,还请二位陛下定夺。”
他堂堂一朝大学士做到如今地步,也是心塞了。
不过好在,很快便有内侍上前将试卷取走。陛下前些日子刚得了实惠,此时自然没有跟上皇争的意思。
几位内侍很快便将糊名撤掉,并将几位考生大致信息附于卷后。
两位陛下依次看过之后,上皇率先开口道。
“皇帝认为有哪个可堪榜首?”
被问到的当今此时也不矫情,很快便将中意的三张试卷拿出。
“江澄 ,二十有六,出自琅琊书院,文采颇佳,又有几分想法,论证也算言之有据,本便是此次会试会元,按理来说一个状元也不算辱没了。
张行俭 ,三十有二,扬州知府张思远之子,许是受其父教导,于实事颇为透彻。论点也极为实际。以小见大,不失一篇佳作。
最后一位沈煊,年方二十。出身寒门,以史为鉴又与本朝民情相和,可见是经过一番考察的。其中所述令儿臣也颇有感触。”
“儿子以为,此三人各有所长,实在难以抉择,还请父皇指点。”
意思便是将选择权交到了太上的手中。
太上皇此时并未出声,但却将沈煊那张试卷从后面拿到了台前。
圣心如何可见一般。
天成帝对此并不意外,倒不是沈煊的文采较其二人多矣。臣子阅卷或许会注意其文辞,有人甚至偏爱辞藻华丽之辈。但作为皇家之人,总不可能去考什么科举,其实普遍文采一般,阅卷时注重文章实际内容。
这一点,沈煊便已经赢了。更何况,父皇在位期间,曾大力扶持寒门子弟。对方出身寒门,又年纪轻轻走到今日,难免平添几分欣赏。
“既然皇帝难以抉择,便将其三人都传召过来吧。”永昌帝微微沉吟了一番,这才出声道。
话音刚落,很快便有内侍高喊:
“传江澄,张行俭,沈煊上殿!”
被喊中的三人相互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激动。几人不敢耽搁,略做收拾,便紧跟着内侍依次进殿。
其余诸人看着三人的背影,眼中过多或少都闪过些许羡慕。
独独传召三人,这意味着什么,在场众人没有人是不清楚的。
而会试原本的一甲前三,也就只有会元被召,其余二人心中何等复杂暂不必说。
沈煊此时着实有种被馅饼砸到的感觉,那可是一甲前三。也就是说,只要不出差错,他待会儿最次也是第三了。
沈煊心彭彭的跳了起来。
想到这里,沈煊不由狠狠的掐了一下自个儿的手心,这才勉强镇定下来。
前面九十九步都顺当的走下来了,这最后一步,怎么也不能搞砸了去。
“学生沈煊(江澄)(张行俭)”参见上皇,参加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煊跪在下面,看不清台上两人的脸色。因此他没看到,上面两位主子在看到一甲三人的相貌时,却是不约而同的皱了下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