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爹我看啊,这人下的礼实在过于重了些,你这贸然收下怕是会有些妨碍。”
沈煊愣了一下,也就着煤灯仔细看了一番,发现却是如此。
这位毕姓商人零零总总的给的都有快千两银子了。可能是写的颇有技巧,这才让管家没能及时发觉。
这位还是位府城里头的商户,平日里也没啥交集,怎么会突然下这么重的礼。沈煊也觉得颇有蹊跷。因而也是颇为赞同道:
“爹说的是,儿子明儿个就让管家去给人送回去。”
沈爹这才露出笑意,只是仍不忘提醒沈煊。好好将剩下的东西查一查,可别漏掉了什么,平白欠了人家东西,到时候说不清楚。
沈煊连忙应是。这才堪堪将老爹送进房里。
回头看着已经翻阅了一大半儿的礼单,还有一旁衣着齐整,明显是不放心他的老娘。沈煊心中一阵暖意席过。
翌日一早,沈家祠堂大开,沈家族人们个个面色激动,看着已经修缮完毕的家庙脸上的自豪掩都掩饰不住。
官员按例可规建家庙,但这对于平民百姓却是不被允许的。
沈家以往所谓“家庙”其实不过!是摆放祖宗排位的小屋罢了。如今看着这般威严大气的家庙,众人如何能不激动万分呢?
有些老人甚至已经开始默默的抹起泪来,日后只要有沈煊在,他们终于也能名正言顺祭祀祖宗了。
本朝祭祀规定与另一时空的宋朝仿佛,律法明确规定。
除天子之外,任何官员不可祭祀始祖。初入仕者与三品以上高官可祭五世,文武升官祭三世。其余小官士庶人等只许祭二世。
处在这等氛围之中,本来对于祭祖无甚在乎的沈煊也难得端肃了起来。
恭恭敬敬的向祖先嗑了几个响头。一旁的沈爷爷怔怔的看着自家孙子,又抬头看向众多排位中的一处,眼睛里有热泪闪过。
而祭祖完毕,沈家族人聚在一起,纷纷推举沈爹担任族长一职。
此时距离唐朝崩坏也不过数百年间,还是官僚组建宗族较多,平民宗族还未真正形成大势。
当然这跟嘉明帝上台之后的一番动作也不无关系。官员士族被打压的同时,民间新兴的平民宗族自然也受到了影响。
就如他们沈家,说是宗族,其实不过是同宗的众人聚在一块儿,增加威慑力不为人欺辱而已。
事实上并未形成真正的领导核心,族长更是没有的事儿,这当然也跟族中并无真正出头的人有关。
这些年来,村中一应大小事物一般皆由村长处置。几位族老说实在的也只有建议权,并无决策权利。
所以说,此时的村长权利还是颇大的,这也是他爹这些年下来,能够牢牢稳住沈家,打下某些别有心思族人的原因之一。
但此时,推举族长却是势在必行。
无他,沈煊如今已经成了整个沈氏上下的靠山,族人们自然愈发希望两者之间能够牵扯的更加牢靠些。
哪怕族中众人没读过书,不懂得什么大道理,但朴素的生活智慧也让他们明白。这沈爹当了族长,对族中事物自然会更加上心。
其二,这些天族里这么大动静,大家也都隐约知晓一二,涉及祭田跟族堂这两件大事儿,众人们都恨不得多长两只耳朵,打听的更清楚些。
见到沈家这些年天翻地覆的变化,村里人又哪里能不动心呢?只恨不!得立马把自家儿子送去读书认字的好。
日后族中事物只会愈发多了起来,有个靠谱的族长自然更妥帖一些。
而其中论威望,论地位,沈爹自是当仁不让。
众人推举之下,沈爹自是从善如流。沈煊本来还担心他老爹精力不济,是为了他这才接下族长一职,还特意去劝过一回。
看着这几日,老爹兴致勃勃的为族学一事儿奔波,反倒看着更加精神了一些。
沈煊黑线:原来还有种病,叫做没事儿闲的。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老爹居然还是个“官迷”。
依着沈煊如今的地位,沈家族学自是不愁找不到好先生的。只要能跟京中官员扯上关系,乡下又怕什么?
再则,沈煊带回来的藏书也有部分直接送到了族学之中,为此,慕名前来的先生更加多了起来。
对于沈煊要求学习律法,甚至留下几本算学书籍也并未有什么异样。这让沈煊更为看中了几分。
照他的意思,村里这么多学生,真正能走科举之道的怕也不过寥寥,倒不如好生学上一门儿技术,回头去镇上或是县里做个账房先生也是不错的选择。
至于律法,心中有畏,才能更好的管住自个儿。
对于这点,几位族老也没有意见,哪怕在眼气,他们也知晓,科举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要是孩子们一棵树上吊死,那他们这些老东西才该哭了呢。沈堂弟的前车之鉴可还在前头呐!
在一众人不懈努力之下,沈氏一族终于慢慢走上了正轨,每日清晨,学堂之中总会响起孩童们朗朗的读书声。
每每听到这个声音,村中忙碌着的大人们总觉得身上的疲惫都消去了许多。望着村里那座门口漆着朱漆的大院子,心中升起无限的希望。
日子也越发的有了盼头。
与之相反,此时的沈家,气氛却是极度低迷,沈爹这两天抽烟的次数明显的多了起来。
无他,沈煊也到了再度离开的时候。
哪怕沈家众人心中再多的不舍,也只能看着沈煊乘坐着的马车越来越远。
而身后的李氏再也压不住心中悲意,猛地栽倒在了沈爹身上。
第117章
行驶在村间的小路上,马车里摇摇晃晃,沈煊掀开车帘,看着身旁的各色景物逐渐退过,想着这两天老爹异常的沉默,心中着实有些滋味难言。
他又何尝不想将爹娘接到身边儿,只是先不说爷爷那边儿,就只说如今大哥还在,他要将爹娘接过去,又将大哥置于何地?
世人不会说他沈煊有多孝顺,反倒会齐齐的指责大哥不孝。这在平民百姓家倒也没有什么,但于士人而言,这点子名声,却已经足以毁掉侄儿日后的前途。
一路上,沈煊心中不断思索,大哥一家子来到京城发展的可能性有几何?这般想着,沈煊只觉得前些日子对小侄子壮壮实在太心软了些。
壮壮“…………”
哭唧唧,小叔到底是做了什么,怎么现在全家人都要来看着他写字儿。壮壮刚想偷懒一番,便见自家娘亲自顾自的将桌上的零嘴点心都一并收拾了个干净。
随后又叉着腰冲着下头交代道:“这书上都说了,这大热天的吃鱼不好,咱今儿就先先省省吧!跟罗大姐说声别做了!”
话音刚落,便见壮壮已经默默的拾起了扔在一旁的毛笔。
门外两位婆媳对视一眼,眼角不由露出了些许得意。
看来还是他小叔有法子。
夜里想到家中种种,沈煊难得没有什么睡意,索性便起身披上衣服,慢慢的晃到了甲板上面。
夜晚的江上漆黑一片,微风吹起,显出一份难得的静谧安然。
然而就在这时候,托着好耳力的福,沈煊隐约听到不远处传来类似于铁器碰撞的声音。
接着便是扑通一声,好似什么大件儿的东西落入水中。
沈煊心中一凛,急忙裹好衣服,疾步便往房中走去,一路上也尽量去避开人眼。别看平日里这些乘客门平日里都颇为和气,但真发生了什么,是人是鬼可就难说了。沈煊此时丝毫不想节外生枝。!。
普一回房,沈煊便从一旁的包袱中摸出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来。
感受到手中铁器刺骨的冰凉,沈煊这才稍稍有些安心之感。
这把匕首还是当初出游时老师特意送予他的,别看外表花里胡哨,且又短小的很,瞧着像富家公子的玩具一般。然而内里,说是吹毛断发也是绝不为过的。
只是沈煊心里清楚,要真发生了什么,光凭这个,也定然是远远不够的。只是兵器在手,总归还有一丝希望。随后又想着以前电视剧中的种种,又将包袱中给媳妇儿带来的小镜子放到了胸口心脏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后,沈煊本来还想假装无意弄出些动静,将外间的随从叫醒。
谁曾想,透过月光,眼前的墙壁上却出现一道黑影。
沈煊立时便握紧了匕首,与此同时,外头船上也传来阵阵喧闹之声。
大致估摸了下两人之间的距离,沈煊这才转过身来,手中匕首悄悄出鞘。
对着月光,沈煊这才看清了对方的模样,来人不过三十仿佛,面容清瘦,嘴唇微微发紫。身上衣物也已经湿成了一片儿,不时还有水滴顺着头发落下。
形容可以说颇为狼狈,然而即便如此,沈煊也未从对方眼中看出多少惊煌之色。哪怕此时形容狼狈,也依旧掩不了一身的气度。
待看到对方的衣着,沈煊提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下了些许。
无他,历朝历代,人们总是喜欢将身份之别体现在衣着,服饰等各个方面儿。端看对方的衣物,这位起码也得是出身官家。
作为亡命之徒的可能性实在太小。只是即便这样,沈煊手中的匕首却未有丝毫的放松。
沈煊心思百转之间,也不过一瞬的功夫。此时那位黑影率先拱起手解释道:
“在下乃圣人亲封苏州巡按使苏云起,此次回京途中不幸路遇歹人,劳烦这位同僚出手相帮。”
“此次倘能侥幸逃脱,日后必当谨记仁兄恩德。”
苏云起微微拱手后,便双手垂袖,直!直挺挺的立在一旁,丝毫看不出面临性命之忧的模样。
而沈煊,再听到同僚二字,却是丝毫不曾意外。
他的房间位于船支中游,这明显前后不沾的,对方却偏偏刻意来此避祸。
无他,身份使然,这艘船上,他这个官身算的上是其中身份最高的一位了。船家自是不敢怠慢,分到的房间自然也是这整艘船上最好的。
这几日又是正值新科进士祭祖回京之时,被对方猜出身份也实属正常。
外头都声音愈发大了起来,隐约还能听到船家不间断讨饶之声,紧接着便有许多乘客也加入了讨饶的队伍之中。
沈煊心中的的天平不由往这位身上倾斜了一番。
外头的动乱声愈发的接近了,沈煊看着眼前这位身材消瘦的苏大人,心中一个念头一闪而过。
房间内,沈煊散着头发,一身青衣松松垮垮的披在身上,上方的扣子都扣错了好几颗。一看便是听到动静这才匆忙起身的样子。
领头那位见沈煊身材清瘦,下盘软弱无力,一看便是位文弱书生。
此时这位文弱书生后背直直的挺着,强撑着一副镇定的模样,然而他那不断发颤的双腿却是让众人看轻了几分。
领头之人眼神当中不屑一闪而过。抬脚便朝着小书生走了过来。
见对方这般气势汹汹的模样,“文弱书生”沈煊喉头滚动了几下,脚间一软,差点便栽倒在地。
只是为了那点可怜的文人尊严,这位愣是硬着头皮颤抖着开口怒斥道:
“大胆匪徒,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耳等竟敢行如此猖狂之事!朝廷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见为首的匪徒眼神一厉,那书生气势登时便弱下了许多。声音也不由结巴了起来。
“!“古……古云有云,知错能改,善……善莫大焉,尔……尔等此时若要回头可还来的及。”
“子曰………”
不耐烦听这位烦人的书生唠唠叨叨,匪首直接一把将其挥开,便带领着一众蒙面人开始四处搜寻起来。
而那位匪首却是大步向前,正准备掀开床纱一探究竟。
“妇人之容,怎可现于外人当前。”
书生白皙的脸上涨的通红,一副愤怒至极的模样。
哪怕双腿还在不停的颤抖,此时却也梗着脖子叫嚣着。
“士可杀,不可辱,要上前,便先从本官身上踏过去。”
地上坐着的书生登时便双目无神,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嘴巴里一直在嘟囔着什么。
“想我沈家世代书香,门风清正,如今却要被这无德妇人给毁了呀!”
不出意外,话音刚落,便是一旁的贼人们都面露鄙夷之色。
没用的玩意儿,软骨头的东西,只会怪个妇道人家算屁个本事。
滋,读书人这臭德行!
而另一头,洁白的纱布缓缓被打开,却见里头一位妇人裹着被子瑟缩在角落,手里拽着被子死死的将脸捂住。
不过一个妇人的力气能有多大,很快便被那位匪首直接扯了开来。
随后一张色若春晓的芙蓉面便展露在众人眼前。众人还没来的及细看,很快便又被惊慌失措的妇人遮挡了去。
还没等领头人说什么,那书生便一副受了奇耻大辱的模样,颤抖着指着床间的妇人。
“待到回京之后,本官定要休了你!休了你!”
看着眼前这般无情的相公,妇人仿佛被吓傻了一般,怔怔的流着眼泪,不停的摇头,却是一句话都说不说来。
这下就连一旁看着的蒙面人!人都心有戚戚,这看着斯斯文文的读书人,谁知晓却比他们这刀口填血的心眼儿子还黑。
这妇人若是因着这个被休弃回去,那根直接没了性命有啥子两样。
不过这跟他们有啥子关系,左不过拿人钱财,给人办事儿。
几位蒙面人也没心思在这儿听着一出家庭伦理剧,见四处搜寻无果便准备转战别处。这时又几位蒙面人走了进来。
眼看着这船到处搜了个遍,却是一无所获的样子,领头人眉间沉了沉。
这时一位手下走过来,冲着领头人做了抹脖子动作。
“大哥,咱们要不要?”
一则,这些人都见过他们,留下怕是生了事端。二则,那位到现在都没找到,若是这这船上人都没了,船只一沉,届时就算那位三头六臂,也甭想活着回去。
那位“大哥”沉吟着未曾说话,反倒是是将目光投入了沈煊这头。
只见那书生依旧在那里嚷嚷着“败坏妇德,家族耻辱。”
然而这位“大哥”却是从中听到些许了别的东西。
能走到“大哥”这位置,这位也着实不是什么蠢人,若非有把柄在对方手里捏着,他们也不至于冲着朝廷命官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