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小阿姨,我想和你说件事情,希望你别介意哈。”
她擦着额头的汗:“嗯。”
李太太双眼微眯:“是这样的,我有一只迪奥的手袋,中号这么大的,这两天找不到了,你有看见吧?”
“没有。”
“那就奇怪了,不翼而飞?我家除了你,没有外人来过呀。”
“你再找找。”
“我已经找遍了,找不到才问你的。”
奚薇看着她,冷淡开口:“你什么意思?我身上能藏下一个手袋吗?”
李太太抬起下巴:“你背了包来的。”
奚薇呼吸沉缓,目光清冽,面对这样的侮辱并未大声辩驳清白,而是当着她的面把自己的双肩包打开。
李太太笑:“我不是说今天,是前两天不见的。”
奚薇说:“那么你可以找物业查监控,看看我从你家出来有没有提着别的东西。”
“你把手袋装在背包里,肯定看不到啊。”
“我包里有工具,能再塞进一卷纸算你赢。”
“你把工具拿出来不就能塞了?”
奚薇烦道:“那就查监控啊,看看我是不是空着手走的。”
“我怎么知道你前两天包里有没有带工具啊!”
奚薇深吸一口气,不想再和她争执,自顾掏出手机:“喂,卢警官,我要报案,海岸花园这里有个疯婆娘污蔑我偷东西,你最好尽快带人过来,在我撕烂她的嘴以前。”
……
霍良深到陈皓家吃饭,上十六楼,电梯门一开,当即听见走廊传来激烈的争吵。
“我四万块的包不见了,四万块,能立案吧?她能判刑吧?!”
奚薇冷笑:“你他妈查监控啊,有本事查呀。”
民警怕她们动手,挡在中间隔开二人,老卢拽住奚薇,忍不住提醒:“你控制一下,又想进局子啊?”
李太太一听,发现天大的秘密般,尖细的手指几乎戳过来:“原来她是派出所的常客啊,还敢说自己没偷东西,我看你就是个惯偷!”
老卢愣住,自知失言,立即解释:“她没偷过东西,你不要胡扯。”
“你们知道个屁!她学历都是偷的,明明初中毕业,资料上冒充大学生,简直是个诈骗犯!”
奚薇攥紧拳头,脖子通红:“别拦着我,走开,我今天要弄死她!”
老卢呵道:“都给我闭嘴!”他冲着李太太:“什么初中毕业,人家是清安大学中文系的高材生,这点我可以作证。”
李太太冷笑:“清安大学的高材生跑来做家政?你逗我呢?”
“我是警察,你说我逗谁?”
正在这时,李太太的老公李先生回来了。
“怎么回事?”
经过民警交涉,双方决定先到物业处查看监控视频。
“肯定是她偷的,不然还有谁?”
说着,众人进电梯下楼,奚薇看了眼霍良深,只一眼,轻轻掠过,长长的睫毛压下去,掩住了失去神采的双眸。
十六楼终于恢复平静。
霍良深随陈皓进屋。
“大跌眼镜啊。”陈皓摇头笑了笑:“还有个成语可以形容我的心情,叹为观止。”
霍良深默然片刻,问:“我记得奚薇确实考上了清安大学。”
“好像是吧。”陈皓咋舌:“你说她怎么混成这样?读那么多年书,千辛万苦考上一本,学了四年,现在居然做保姆?”
霍良深耸耸肩:“七十二行都有状元嘛。”
“是三十六行。”
霍良深置若罔闻:“我的意思是,每一行都缺精英,比如我家物业的保洁就做得一般,我正打算自己请一个阿姨。”
陈皓愣住,接着失笑:“什么?你不怕那包真是她偷的啊?”
——
约莫晚上九点,隔壁传来开门的动静,陈皓忙出来叫住李先生:“怎么样,事情都解决了吗?”
对方满脸疲惫:“解决了。”
“东西是小阿姨拿的?”
“没有,我岳母昨天过来坐了一会儿,她走的时候我太太在睡午觉,拿东西也不说一声,真是的。”
陈皓点头:“那位小阿姨在哪个家政公司,我也想请钟点工。”
“美洁。”李先生说着直叹气:“好好的一个阿姨被气走,我还没见过比她干活更勤快的,真可惜。”
陈皓随声附和,学他的样子重重叹一声:“是啊,太可惜了。”
回到客厅,看见霍良深正专注开红酒,于是忍不住调侃他说:“怎么,上学的时候她追着你跑,现在对你视而不见,心里有落差,不舒服?”
霍良深觉得好笑:“我没那么无聊。”
“否则这算什么?”
“一个正常人的好奇心。”
“你就贪玩儿吧。”陈皓把醒酒器递过去:“一个便利店的收银员,家政钟点工,有什么好玩的。”说到这里停了下,莞尔轻笑:“不过话说回来,长得确实漂亮,比小时候有味道,以前叽叽喳喳太烦,现在性格很隐忍啊,你瞧她刚才的架势……但不吭声的时候吧,挺招人疼的,好像一碰就……碎了。”
霍良深对这种由本能欲望推动而产生的兴趣感到轻蔑,但又无从否认:“的确,让人有想象空间。”
“重点是漂亮吧,别装了,你不就见色起意么。”
霍良深没有辩解,心里却想,他见过的美色里,奚薇还真不算顶级的漂亮。但陈皓有一点分析得很对,她身上有种一碰就碎的微妙特质,说实话,确实挺招人疼的。
霍良深对女人兴趣不外乎那么几种,外表对应生理需求,最容易厌倦,性格与志趣相投,可以持续更长时间,但深挖下去却是两颗质感迥异的心脏,无法贴合取暖,令人丧气。于是他经历过的感情似乎只停留在激情的层面,背后是巨大的空虚。
至于那种在同一个人身上永远有新鲜感,甚至安全感,他觉得是个神话。
奚薇的出现确实带来了几分好奇,他希望这种有趣的滋味不要太快消失。
第3章
小何跟在霍良深身边不久,他觉得,替老板更换家政阿姨是件很平常的工作,但指定某个公司和某个员工,非要人家去自己公寓打扫不可,还是很稀奇的。
奚薇因为昨天的闹剧,几乎被公司开除,她惹的祸实在太多了。于是在网上的预约推荐已经被撤下,小何只能把电话打到美洁家政的办公室,说明来意。
谁知对方经理不断地委婉提醒:“这位小阿姨虽然干活麻利,话也很少,但脾气不太好,被不少客户投诉过,她还曾经把男客人的脑袋给砸破了……毕竟年轻气盛,不如中老年的阿姨可靠啊。”
小何将原话转达给老板,霍良深听完觉得古怪:“她动手的原因是?”
“还像被性骚扰了。”
他笑了笑:“放心,我肯定不会让她找到砸我脑袋的机会。”
于是就在奚薇以为自己这份工作要黄的时候,竟然接到经理来电,对方竟然给她安排了一位新客户。
“好好把握机会,这次不能任意妄为,否则我也保不住你,懂吗?”
奚薇敷衍地“嗯”了声:“就这样,挂了。”
经理急忙大喊:“控制你的脾气!保持耐心!还有不许再骂客人是疯狗!”
奚薇查看新顾客家地址,用地图一搜,果然又是距离很远的一处高档住宅区,坐公交车需要一个钟头,不过好在她已经习惯这样奔波劳苦。
今天轮休,不用去便利店上夜班,奚薇无事可忙,晚上就瘫在沙发里盯着电视屏幕,喝啤酒。
喝得微醺时,接到母亲电话,安排她明天中午相亲。
“你已经推了太多次,这回必须去。”母亲语气强硬:“除非你想看我血压飙升。”
“可是,妈,我通宵夜班很累,明天下午还要……”
“我问过你们店长,知道你今晚轮休,别找借口了。”
奚薇的身影笼在昏沉阴影里,她低头抠自己的指甲,仿佛自言自语:“为什么非要我做不喜欢的事呢。”
那头母亲也默然,缓缓深吸一口气:“如果你一个人可以过得很好,当然行啊,可是……薇薇你二十九岁了,不能一直这么封闭下去,多出来见见朋友,多一些社交,慢慢就可以改变的,别让我担心,好吗?”
奚薇纹丝不动地待在暗影里,背是驼的,她安静半晌,用很温柔的声音回答:“知道了,我会去的,妈妈。”
二十九岁的女人分明很年轻啊,生命过去不到一半,许多姑娘甚至觉得自己还是少女,不愿意长大。
可奚薇不同,她好像停滞不前,又好像坐上极速飞船,去到生命枯竭的岁月,时常错觉自己一夜白头。
次日中午,她按时如约来到相亲的地方,那是一家海鲜火锅店,预订的位置靠窗。
对方是个五官清秀的小胖子,长得白里透红,为人也蛮讲礼貌。他们两个客套问好,随意地交谈,虽然奚薇心里提不起半点兴趣,但既然答应了母亲,她愿意给出一些反应,试着让自己装成一个比较正常的人。
小胖爱笑,也爱吃,抬手招服务生加菜。
这时奚薇望向窗外,目光忽然停顿,然后呆滞。
真不巧,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苏令城。
是,不会认错。
他正牵着一个女孩在路边等红绿灯,两人十指紧扣,如胶似漆,就像奚薇曾经和他做的那些……哦不,不一样,他们在一起那会儿,苏令城会背着她跑操场锻炼,会和她在车水马龙的街头当众亲吻,会因为醉酒而轻咬她的耳朵撒娇,还会……
打住,打住,都过去了,回不去了。
奚薇目送他们穿过斑马线,牵手变作搂抱,慢慢消失在转角。
餐厅的玻璃窗宽阔明亮,午后阳光洒下,她眯起眼,感觉头皮隐隐发痒,像是有了光合作用,于是怀疑头发正在迅速生长,一根根变白,大片的白。
小胖发现奚小姐忽然间不再开口说一句话,任凭他怎么挖空心思热场子,找气氛,她就那么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仿佛什么也听不见。
最终他也失去谈兴,只能尴尬的不停喝水。
对象太难搞,约会到底还是失败。
下午三点,奚薇照着地址来到新顾客的公寓。
门铃按了几次,没有人开,她打电话过去,一个自称小何的男人说,这是他老板霍先生的房子,白天基本没人,她询问对方的联系方式,但被“不方便”为由拒绝,接着小何把门锁密码告诉她,并且委婉提醒家里有监控摄像。
当然,如果没有监控,谁会放心让陌生人随意出入自己家。
奚薇开门进去,却见一个冷灰色调的房子,轻工业风,家具线条简练,没有多余装饰,比李太太家那种浮夸的欧式宫廷装潢要容易打扫得多。
她放下背包,开始自己的工作。
霍良深开完会,坐在办公室里抽无聊的烟,他想起此时此刻家里有个女人,也想起他好像在客厅装了摄像,所以打开电脑查看。
奚薇挽着衣袖,光脚站在椅子上,手里拿一块抹布,正踮起脚尖擦拭餐厅吊灯。
厨房是开放的,他清早习惯自己做点儿吃的,煎蛋,培根,烤两片面包,用过的餐具丢在洗碗槽里,现在都被清理干净了。
茶几上的杂志整齐摆放,烟灰缸洗净,那些胡乱扔在客厅的哑铃、耳机线、充电器也都各归其位。
奚薇擦完家具,开始清洁地板。
霍良深发现,看别人干家务活还挺解压的。
地面弄干净后,奚薇把阳台的衣服收进来,找到熨衣板和熨斗,给他整理衣物。
小何抱着文件敲门进来,霍良深正打算关掉视频,这时却看见奚薇慢慢停下手里的动作,立在那儿,垂着头,不知想到什么,她抬起胳膊,用手背挡住眼睛,肩膀微微的在发抖。
霍良深也愣了。
但是只那么一会儿,她收拾好情绪,把泪擦干,变回面无表情的脸,当做什么也没发生,继续像个机器似的干活。
夜里,霍良深回到家,看见茶几上搁着一件被烫坏的衬衫和一张纸条。
字迹很漂亮。
他笑了笑,拿起笔,在底下写了句:没关系,不用赔。
奚薇没有他的联络电话,但他们似乎找到了更戏剧性的交流方式,霍良深觉得,这很有情调。于是从那天起,纸笔留言成为沟通桥梁,比如当她面对餐桌上一瓶开过的红酒但不知是否需要扔掉,比如发现阳台的灯坏了提醒他更换,比如新搬来的邻居上门送了一盘点心。
“盘子得还给人家。”
“吸尘器故障,我拆开修过,如果再不行得换新的。”
“你忘记关浴室龙头,浪费了很多水,请多注意。”
“今天空调也没关,浪费电。”
霍良深看着纸条失笑,分明天气热了,特意为她开的。
陈皓隔三差五过来打听他们二人的相处,笑说:“如果你们不认识,如果这些都不是你居心叵测的安排,别说,还挺浪漫的。”
“是吗?”
陈皓越发好奇:“你打算玩到什么时候?要是她发现真相会有什么反应,想过没?”
霍良深说:“不关你的事。”
陈皓轻笑一声:“对了,那件烫坏的衣服她真没赔给你么?按照正常的套路,女孩不是应该姿态清高的把账还清,留一个好印象?”
霍良深觉得他有些可笑,摇摇头,点了根烟,不紧不慢的样子:“我已经说过不用赔,何必为了那么点儿钱拉拉扯扯,让来让去。而且她打两份工,显然很需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