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不敢。”
“不打你,我是说,和你比掰手腕。”
“我会不会骨折?”
她被逗笑:“我又不是施瓦辛格。”
“谁知道,万一是史泰龙呢?”
“别胡说。”
“你看过《第一滴血》和《终结者》吗?”
“小时候陪我爸看过。”
“难怪,言传身教,乃父之风。”
“没有,我爸很温和的,从不使用暴力。”
“所以你遗传了谁的基因?”
“不靠遗传,我是自学成才。”
“……”
奚薇不知道自己最后怎么睡着的,梦里晦暗的荒原出现山谷,天空放晴,暖阳笼罩,到处开满小小的花。她不再踽踽独行,身旁多了一个半透明的人影,无声无息,默默陪她走这一段路。
第8章
周末那天奚薇休息,虽然只有一日闲暇,霍良深却想带她出去散心,本地也好,别的城市也罢,只要有班机,时间允许,不管去哪儿,哪怕看看风景也好,别总待在家里闷着。
于是打了个电话,问她有没有想玩的地方,或者想做的事,哪知她却说:“周末我准备在家搞卫生,看电视,然后睡觉。”
霍良深笑说:“别吧,天气这么好,我们随便逛逛。”
奚薇迟疑:“可我怕累,也不想去热闹人多的地方。”
“那就找一个清净的去处,我正好知道底下有个小镇子,还没有被过度开发。”霍良深温言细语:“陪我出门走走,好吗?”
奚薇听他这样耐心,也就没有继续推辞。
到了出发那天,却是阴云浮荡,雷声暗涌,不知会不会突然下雨。霍良深开一辆越野车,出城之后奚薇就困了,睡一觉醒来,窗外层峦叠嶂,云雾缭绕,他们正驶在曲折的山路间。
“这是哪儿,我睡了多久?”
“两个钟头,”霍良深说:“还困吗,快到西河古镇了。”
奚薇按下车窗,清冽的山风扑面而来,夹杂着野蔷薇的香气,霎时令人神清气爽。
西河古镇,她竟然不知还有这么一个地方。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以前来过吗?”她问。
霍良深的回答略微迟疑:“没有,只是听朋友说过。”
菲亚喜欢往偏僻原始的地方走,她曾经到这里采风摄影,还住了两天。
不多时,抵达镇口,霍良深把车停在牌楼前。
沿着青石板路进去,粉墙黛瓦,依溪而建,山上有茂密的竹林,灰白房舍错落其间,炊烟袅袅。那些老旧的砖墙缝隙里长满青苔与杂草,不知已过多少年月。
霍良深牵着奚薇的手,走过一座无名小桥,有人在桥下洗衣裳,有人扛着锄头回家,嘴里叼一支香烟,凌霄花压满屋檐。
此情此景,倒叫奚薇想起许多往事。
上大学的时候她和苏令城没什么钱,只能在本省各地转转,等毕业后开始工作,两人的薪水几乎都用在了吃和玩上。
哪里有美食,他们就往哪里去。
湛江的海鲜与夜市,绍兴的干菜焖肉与黄酒,上海的大闸蟹和生煎包,重庆的火锅、老麻抄手、冰粉凉虾……
那次又去婺源,到的时候已近傍晚,她和苏令城因为一点小事拌嘴,相互冷战,等放下行李,她一个人出去游荡,直到夜幕沉沉,忽然下起小雨,找不到回民宿的路,手机也没电了,于是坐在破屋檐下止不住地掉眼泪。
不知过了多久,苏令城找来,撑着把伞,气喘吁吁,见她眼睛红红的,知道哭过,于是什么脾气也没了,一把将人捞在怀里,低声下气地哄:“我错了还不行吗,好媳妇儿,要不打我两下解气?”
奚薇是真想打他,可下不了狠手,于是别别扭扭地“哼”了声,他就笑说:“瞧你那傻样儿。”
以前苏令城最爱调侃她傻,脑子一根筋,什么都摆在脸上,不懂圆滑。其实他们很像,都是直来直往的性格,不知道忍让,所以相处难免磕碰。
在一起六年,也曾经历过吵架、分手,然后和好,奚薇了解他如同了解自己,他也一样。
“你在想什么?”
奚薇回过神,望进霍良深的眼睛里,他又问:“饿了没有,我们找地方吃点儿东西。”
“好。”
霍良深是习惯三餐按时用饭的,不像她过得乱七八糟,一碗泡面或几只蒸饺就能打发一顿。
以前苏令城也纠正过她这个坏毛病,各种恐吓:“你不吃早饭会容易心梗的!还有可能得胆结石、慢性胃炎、消化道溃疡!你自己看着办吧!”
她那时仗着年轻,根本不把健康放在心上,被吓唬完也就随便听听,很快抛诸脑后。于是苏令城每天盯着她吃早饭,就算早上没有课,他也会买好包子豆浆,送到宿舍楼下。
还记得那时初秋,奚薇睡得迷迷糊糊,被他一个电话吵醒:“快下来拿东西,不然大声喊你名字。”
她不情不愿地爬起来,穿上拖鞋,因为起床气的缘故,很有些烦闷,见了他就嘀咕:“我昨天很晚睡的,现在才几点?天都没亮呢!”
苏令城却瞪大眼睛看着她,忽然满脸涨红,结结巴巴的:“你……你怎么……”
奚薇不明所以,见他浑身紧绷地把脸别开,极不自在的样子,她凑上前问:“你干嘛?脑袋进水啦?”
这时旁边有人经过,他立刻将她拽到怀里,紧张地挡住,奚薇自己也感觉到某种怪异,低头一看,“啊”的惊呼起来。
她忘记戴胸罩了。
睡衣薄薄的一层,关键还是白色的,有些透。
这下换她面红耳赤,猛地抱住双臂,浑身血液如烧烫一般。
苏令城见人走了,干巴巴地吼她:“还不上去!”
奚薇扭头就跑。
“早饭!”
她又折回来,一条胳膊捂在胸前,另一只手拿过袋子,既羞且恼,狠狠朝他小腿踢了脚:“臭混蛋!”
然后飞快逃走。
……
刻骨铭心是什么,矢志不渝是什么,当年的奚薇和苏令城何尝不是认为他们爱得那么投入,可以一生一世在一起,直到头发变白,永不分离。
可是爱情在命运的撞击下算得了什么?奚薇已经不再相信这个。
霍良深带她找到一家干净的小客栈吃饭,刚坐下来,外面雷声滚动,淅淅沥沥的下起阵雨。
窗外湿哒哒的景象,阴霾天,竹林大片摇晃,土狗蹲在窗下发呆,奚薇心里觉得荒凉。
霍良深觉察到她低落的情绪,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这样,把自己的心封闭在深渊里,别人想碰也只有望而却步。
等吃过饭,雨渐渐停了,雾蒙蒙的,镇子不大,游客也少,他们两个慢悠悠的四下闲逛,最后雇了条船,霍良深先下去,船在晃,奚薇犹豫,不敢落脚,霍良深见状便抱住她的腰,将她稳稳当当地放到了船上。
“喜欢这里吗?”
“嗯。”
“不喜欢城市生活?”
“节奏太快了,心里会很慌。”奚薇说:“我想过以后多存点儿钱,索性搬到乡下住,我想学木工,还想种地。”
霍良深以为自己听错,笑问:“什么,种地?”
“嗯。”奚薇认真点头:“平时在店里整理货架,还有做家务的时候,脑袋很空,什么也不想,也不用和人打交道,感觉很放松,做木工活儿和种地也有这种效果。”
霍良深想了想:“其实运动也能减少心理内耗,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去健身房锻炼。”
奚薇说:“我是不是特别没出息?”
“你会这么问,证明还没想明白到底要什么。”
“是啊,那么努力考上一本,不就为了变成优秀的人吗。”奚薇喃喃的:“可我现在一直在试图接受自己做一个失败的人,优秀好累啊。”
霍良深说:“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是平凡的,比起优秀,学会面对平凡也很重要。”
奚薇歪头调侃他:“你怎么变成精神导师了?”
“没办法,为了让你开心点儿,挖空心思。”
她被逗笑:“拜托,别把我当成病人呵护,我没那么弱。”
霍良深说:“你误会了,我是把你当成女朋友呵护的。”
奚薇愣怔,略不自在地垂下眼帘,摸了摸鼻子。他倒是十分惬意地观赏她局促的模样。
因为奚薇舍不得走,两人直待到傍晚,镇上的灯笼亮起,倦鸟归林,茫茫山色如水墨画卷。
“要不要住一晚,明天请假。”
她摇头:“店里人手不够,不能请假。”
霍良深有点失望,但没说什么。回到清安已经快十点了,车子经过临江的夜市,只见人头攒动,熙熙攘攘,挤挤挨挨,好不热闹。
“过几天你生日,来我家吃饭吧,我给你做。”霍良深捏着奚薇的手指,发现她好像没有听见,顺着那视线望去,问:“怎么了,想吃宵夜吗?”
她回过神:“不……你刚才说什么?”
霍良深见她脸色稍稍发白,手指紧紧扣住,好像很不舒服的样子。
“我,以前经常来这里吃生蚝。”奚薇解释。
和谁呢?霍良深忍着没问。
“原来你喜欢海鲜,那我知道准备什么食材了。”
奚薇调整呼吸,努力表现出感兴趣的语气和他聊天:“你居然会做饭?我还不太会呢,平时都叫外卖,好像现在会做饭的男人挺多的。”
霍良深指尖轻点方向盘,一时没有说话。突如其来的缄默让气氛显得诡异尴尬,他不喜欢敷衍的对待,也从没有人这么对待过他,而她凭什么在他身边三心二意,装傻充楞?谁要惯着她?
于是霍良深直接问:“你以前和谁经常来这里吃宵夜?”
如果她还要继续顾左右而言他,霍良深觉得没必要再浪费时间在这个女人身上了,他已经拿出诚意,陪她散心,还想亲自下厨给她过生日,可她呢?可曾有过一分一秒的真心?
奚薇也知道他不高兴了,脸上僵硬的笑意难以维持,于是垂下眼帘,忽然觉得很累,老实回答:“和苏令城。”
谁?
霍良深发出慢慢悠悠的轻笑:“前男友么?”
不就是前男友么,值得这样失魂落魄欲言又止?谁没有过往,一次失败的感情而已,没了再找下一个,新欢在旁,何必做这种半死不活的姿态恋恋不舍?
奚薇转头看着窗外灯红酒绿,车水马龙,那街景五光十色,如梦似幻,好似身在扑朔迷离的梦境,醉酒般令人晕眩。
“不是前男友。”她终于开口。
霍良深听见她略带恍惚的低语声:“苏令城是我前夫。”
第9章
她二十四岁那年结婚,很年轻,很冲动,凭着一颗真心,想做苏令城的妻子,想和他生儿育女,白头偕老,她真这么想过。
只可惜那段婚姻只维持了三年。
天不遂人愿,才是世间常态。
苏令城大概也没想到吧,还记得结婚那天他被灌得大醉,脖子连着胸膛都是红的,抱着她,在他们的新房,嘴里一声声唤着“老婆”。
“我会对你很好很好,一辈子都对你好,相信我……”
两人紧紧搂着,苏令城把脸埋在她颈窝里,肩膀微微发颤,奚薇发现他哭了。
“老婆。”
那天她也哭得很惨,抽抽搭搭停不下来。
“令城,我好想我爸,今天大家都在,可是没有爸爸,他都看不到我结婚……”
“他老人家在天上看着呢。”苏令城捧着她的脸,一边亲一边哄:“不伤心了,宝宝。”
那个不算太大的两室一厅的房子,全按照她的喜好装修,田园风,碎花壁纸,清新的粉蓝色,实木家具,他们还在阳台养了蔷薇和玛格丽特花。
无论工作多忙多累,晚上回来,这里就是他们的避风港和充电站。亮着落地灯的夜里,两个人依偎在客厅,苏令城看球赛,奚薇玩IPAD,时不时把水果和零食喂到对方嘴里。周末会一起出门逛超市,买菜回家,一起做饭,一起洗碗。
有一回苏令城生病,奚薇想给他做鲫鱼汤,可她平时只负责打下手,并不懂烹饪,而且怕油炸起来,于是拿锅盖当盾牌,一边挡着,一边把鱼放进锅里,噼里啪啦,滚烫的油滴仿佛跳跳糖般飞溅,吓得她在厨房乱窜,放声尖叫。结果还是苏令城过来收拾那条鱼。
“你要是怕油炸,不如直接放在水里煮,干嘛多此一举?”
“可我看你做鱼都会先煎一下的呀。”
“我是我,你看你把厨房弄成这样,核爆现场吗?”
奚薇抓抓自己的额头,闷不吭声。
苏令城见她嘴唇被油烫了个泡,哭笑不得,也就不忍继续数落什么。
虽然奚薇在厨艺方面没有任何前途,但家里别的活儿她都干得不错。洗衣铺床叠被,打扫卫生,收纳整理,通通不在话下。苏令城也很依赖她,衣服找不到了问她拿,洗完澡发现没有毛巾也问她要,好像在爱人面前总会智商降低,变成不能自理的婴儿,变成小笨蛋。
“离不开你了怎么办?”
他们都和对方说过这样的话。
虽然婚后还是会有一些小争吵,但真应了那句话,床头吵架床尾和,每次发完脾气,或者冷战过后,苏令城把她抓到床上,折腾一番,很快就气消了。与爱的人温存,气息纠缠,难舍难分,整颗心整个人都恨不得跟他融化成水,哪里还顾得上生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