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黄花秋意晚,千里念行客。好,就叫意晚。”
苏秋昀带苏亦行一路走一路介绍他的构思,他一向喜欢花草景观。以前每年生辰都要为苏亦行种一株罕见的树。如今这大兴土木之事,交给他最是合适了。
走了一会儿,来到了一处别苑。苏秋昀介绍道:“这是爹爹吩咐建的别苑,以便被娘亲赶出去的时候一个地方栖身。”
苏亦行忍俊不禁:“爹爹果真是未雨绸缪,别苑取名了么?”
“取了,碧涧青林。”
“碧涧流红叶,青林点白云。好像是那一首《宿洞霄宫》,原是有意境的诗,可放在此处倒是有些凄凉。”
两人相视一笑,都能想象爹爹被娘亲赶出来宿在此处时可怜兮兮的处境。
忽然,苏亦行听到了一声娇嗔。两人脸色的神色瞬间消失。下一刻,苏亦行和苏秋昀已经贴着墙,竖起了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你倒是用些力啊!”两人脸色大变,这…这不是娘亲的声音么?!
“不是这里!”
“对对对,这儿,就是这儿。用力!”
接着传来了一名男子粗重的喘1息声。两壬大了眼睛,张着嘴不出话来。
如今想来,碧和青这两个字,都太过绿意盎然。
苏秋昀已经六神无主了,倒是苏亦行,毕竟经历了一些事情,此刻沉稳了许多。她一咬牙:“走,进去瞧瞧!”
兄妹二人心一横,气势汹汹冲了进去。苏秋昀生怕妹妹看到些不该看的,随时准备着捂住她的眼睛。
两人冲进了别苑,这别苑种了一片竹林,还养了两只仙鹤。竹林之中是一间清幽的竹制屋,屋外有一片地。
两人那片空地上,言心攸惬意地靠在藤椅上,一边呷着茶,一边指挥若定:“那边再松一松——”
而空地上,一名那男子挥舞着出头,正热火朝地挖着地。
看到那男子的刹那,苏亦行惊愕得下巴都快掉了下来——云镜国师?!怎么会是他?!
第47章 暴富
云镜国师一身灰色僧袍, 依旧是宝相庄严。但脸上已经添了不少泥巴, 灰一道白一道的, 掺杂着汗水,看起来倒是有了不少人间烟火气。
看云镜的神情似乎也有些无奈,但迫于无奈又只得听命于言心攸。
瞧见苏亦行进来, 他手上也不敢停下动作, 继续在院子里犁出一条条沟壑。
言心攸瞧见女儿顿时喜不自胜,上前握住了她的手:“行儿,你怎会来此?!”
“四哥带我来的。”苏亦行瞧着云镜国师声问言心攸, “娘,国师为何在此?”
言心攸抬手招呼道:“镜子,过来一下。”
苏秋昀和苏亦行听闻称呼面面相觑, 云镜国师也是一脸无奈,放下了锄头走上前来。
“这一位是咱们黎国的国师, 也是我的师侄。”
“师侄?”
云镜满脸都写着抗拒, 可出家人不打诳语, 他认命地叹了口气。并非是他辈分太低, 只怪言心攸辈分太高。
“娘…你…你出过家?”
言心攸招呼三人落座,随行的丫鬟扇替几人斟了茶。夕阳映照着院子,透出了几分安静祥和。
“这话起来便长了。成十七年, 禅宗大师晏诸子云游至此,与万寿寺方丈辩法。那年我七岁, 扮成了男子混入俗家弟子之中听经。听得方丈被晏诸子辩驳得哑口无言, 便出言相帮。因此被晏诸子大师看中, 收作了关门弟子。”
晏诸子大师大名如雷贯耳,那可是宗师级别的人物。即便是当年先帝见了,都要起身参拜的人物,竟然是言心攸的师父!
“可是晏诸子大师只收了四个徒弟,青阳,九夏,白藏和岁佘。未曾听过有娘亲你啊。”
言心攸喝了一口茶,不疾不徐道:“这不是因为师父他老人家后来发现我是女子,为了自己的一世英名,便未曾昭告下。他样样都好,只此一点像个老顽固。”
云镜双手合十道:“师叔,不可妄言。”
“他老人家云游四方去了,又不在此处。何况我也是实话实。这一点,你师父便开化得多,听闻你也收了不少俗家弟子。度化众生,原本就不该分男女嘛。”
苏亦行颔首道:“尚妃以前好像也拜入过国师门下,如此来,她在辈分上倒算是我的晚辈了。”
听到这句话,云镜漆黑的眼眸瞧着苏亦行:“她…她现在过得如何?”
“衣食无缺,殿下也未曾薄待她。只是…”
“只是什么?”云镜眉头微蹙。
“只是无宠。”
云镜没什么,只是双手合十,不知想些什么。
“话回来,行儿,你时候其实也见过国师。他还曾照看过你一些时日呢。”
苏亦行有些惊讶:“什么时候?”
“大约是你四五岁的时候吧。那年我们一家来过京城,你不是还遇上了一个神仙哥哥么?”
神仙哥哥一事,堪称苏亦行人生最初的耻辱。就因为这个,爹娘年年拿出来取笑她。她赶忙摆手,岔开话题,瞪着云镜道:“既然相识一场,国师为何那日还要害我?”
云镜忽然被算账,一时间也有些猝不及防。不过想到师叔那般性格,生出来的女儿果然也和她一样直来直去。
想他堂堂黎国国师,信徒遍布各地,受人敬仰。如今却被一个丫头片子诘问得哑口无言,实在是颜面尽失。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这话我也想问你,你为何要害我女儿?算起来,你叫她一句师妹也不为过。同门相残,咱们师门有这样的道理么?往大了也叫欺师灭祖。”
云镜刚刚干透的汗又涔涔渗出:“出家人不打诳语,浴佛节前,太子殿下曾将师妹八字送来与我合算。她与太子八字相合。她将来自然会母仪下,我也只是如实相告罢了。”
苏亦行还想什么,言心攸却打断了她:“这么来,太子殿下真是我女儿命定的夫君?”
“千真万确。”
苏亦行撇了撇嘴,心下觉得国师的话半真半假。她和太子殿下的八字应该还是有些冲撞的,否则两人成婚以来,怎会有那么多的摩擦。不过她心底里还是喜欢他的,即便是有摩擦,也觉得欢喜多一些。
只是国师那日分明是将祸水引到了她的身上,也不知道是何居心。照理国师是方外之人,又是她的师兄,不该存了害人之心。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
苏亦行捉摸不透。言心攸也不含糊,使唤着国师继续去犁地。云镜刚被扣了一顶欺师灭祖的帽子,这会儿更是不敢忤逆。要不是他多年修禅,心比常人都定,这会儿早就翻脸了。
言心攸拉着女儿的手,慈爱道:“你近来与夫君相处得如何?”
“大体上还是不错的,只是昨日有些生气。”
“哦?气什么?”
“殿下怀疑我干涉爹爹升迁之事。”
言心攸笑了笑:“这也难怪,你爹爹那个脾气,当初就是胸怀宽广如先帝,都曾经被气得在朝堂上摔了个杯子。”
“所以我对殿下,以后气着就习惯了。”
苏秋昀担忧道:“那他可有为难你?”
“这倒是不曾。我原是生气,后来一想,与他计较吃亏的总是我。于是用了二哥教的法子,胡搅蛮缠。他反倒是不生气了,还哄我来着。”苏亦行拖着下巴叹气道,“男人可真是不讲道理。”
言心攸瞧着她这一脸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都忍俊不禁。
苏秋昀却笑不出来,嗔怪道:“娘,你还笑得出来。我看那子根本就是疑心病重,行儿这般乖巧他都要怀疑。他这现在还是太子,若是将来成了一国之君。爹爹官位再升迁,咱们四兄弟科考以后入朝为官,苏家势大。岂不是要成为他的心腹大患?”
苏亦行听着四哥的话,觉得有些道理。可是眼下太子的处境也很不妙,看似安稳,可是朝中早已经暗潮涌动。倘若她爹爹不能在朝中站稳脚跟,也没办法帮着太子登上帝位。
她瞧向言心攸,娘亲温柔地撩起她耳边的碎发:“行儿,你觉得太子殿下为人如何?”
苏亦行想了想:“四哥的没错,太子殿下确实疑心病重。可是自我初遇他时,他便遭到了追杀。立下赫赫战功之后尚且如此,少时面临的艰难险阻更不会少。他没有皇后娘娘的助力,更没有母族的帮衬,全凭着自己走到如今的位置,若是轻信于人,只怕活不到今。”
“你倒是同情他。可若是将来他的疑心病伤了你,谁来同情你呢?”
“殿下虽是疑心病重,但他的怀疑并不是没有根据的。他行事有时候是偏激,可从未戕害无辜。”
“他怀疑你也有根据么?”
苏亦行咬了咬唇,低头绞着帕子:“我…确实干涉了朝政…”
苏秋昀惊讶地瞧着她。
言心攸笑道:“你们此前酒楼遇上行儿,她与老大了心中所想。昨晚还往刑部送了一份大礼。”
“什么大礼?”
言心攸对苏秋昀道:“你前几日打理京城的铺子不还抱怨苛捐杂税么,你妹妹这就解了你的烦恼。”
“我其实不知道家中的事情,只是那日遇上了一个卖驴打滚的伯伯,听他了京城赋税。恰巧施良娣那两位兄长在吏部管的就是收税之事。仔细敲打询问,定然有所收获。”
苏秋昀思忖良久,忽然骇然道:“你们这是要对付——”
言心攸一脚踩了下去,苏秋昀痛呼了一声,有苦难言。言心攸吩咐他道:“去屋子里把床板下那个盒子取来。”
不一会儿,一只锦盒摆在了桌上。言心攸将锦盒推到了苏亦行面前:“你嫁的急,娘亲本来为你备下了嫁妆,却没来得及给你。今日正巧,你都带回去。”
“嫁妆?”苏亦行打开来瞧了瞧,只见一匣子的房契地契,“这…这么多?”
“这还只是娘亲给的,以后你几个哥哥出息了,都要补上。”
“可是——”
“你在宫里不必寻常,用银子的地方多。也别气,该打赏的也不要含糊。有时候人情往来,银子还是很好使的。”
苏亦行点零头,将匣子阖上。言心攸叹了口气:“要你们兄妹五人,就五最贴心的了。可惜早早嫁了人。偏偏有些个没良心的,反倒是在我眼前转悠。”
苏亦行和苏秋昀交换了个眼色。
“娘亲是…”
“你二哥!”
“他怎么了?”
“他最近被那个夏家的千金勾走了魂儿,成日里厮混,也不顾人家姑娘家的清誉。”
“夏青青?”
“对,就是她。”
“其实…他们若是两情相悦,也未尝不可啊。”
“可我们两家有世仇!”
苏亦行震惊地瞧着娘亲,嘴巴半张着,半晌才道:“什么世仇?为什么从未听你们过?”
她一直熟悉的家,此时此刻竟如此陌生。爹娘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她?
言心攸一脸沉痛道:“确切地,是我们言家和夏家有世仇。”
“那…那因何而起呢?”
“来话长,我也不想再提起。只是夏家千金与衍儿之事,我是万不能赞同的。”
苏亦行顿时有些忧心,到底是什么样的世仇,让娘亲人如此反对?
她瞧着时辰不早了,便抱着匣子一边思忖着一边随四哥往门外走。离得远了一些,苏秋昀凑到苏亦行身边道:“你别听娘胡诌,什么世仇。明明是她自己以前闯的祸。”
“什么祸?”
“这还是你二哥自己打听到的。”
原来言心攸拜师五年之后回到长安,十二三岁的年纪,十分活泼好动。彼时容嘉皇后十六岁,还未成为太子妃。两人家住得近,又是表姐妹,来往密切,便成了好友。
那时候容氏一族是名门望族,不仅是王宫贵胄想结交,皇子们也都想求娶这位嫡长女为妻。于是先帝领群臣狩猎之时,便邀了她前去观看。
言心攸修禅五年,都没磨了她的玩心,装扮成了婢女跟着表姐一同前去玩耍。
那时言心攸便瞧见了苏鸿信,满场的男子都挥汗如雨之时,唯独是他遗世独立,一袭白衣不染纤尘。当然,后来言心攸才知道,那是因为苏鸿信根本不会骑马。
她虽然年纪不大,但已然鸿蒙初开,对于男子的相貌颇有些独到的眼光。便唤表姐去看。
容嘉皇后却一眼看中了太子的贴身侍卫。那人姓夏,名唤夏止戈,是夏家一名庶子。两人就苏鸿信与夏止戈孰美这一问题,产生了激烈的分歧。
谁承想,这些争执被夏青青的爷爷夏棣听到了。夏大将军性情耿直,撂下一句——不知廉耻,便昂首阔步离去。
两人顿时将矛头指向了夏棣,约定谁能拔了夏棣的胡子,便承认她的眼光独到。
于是言心攸趁着夏棣狩猎间隙,在树下休息之时,支开了守卫,偷偷溜过去拔夏棣的胡子。言心攸原本是想手起刀落,割一撮便可。
谁承想那刀吹毛断发,她又过于紧张,一不心把夏棣的胡子割了一半。
夏棣忽然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手拿胡子一手拿刀的言心攸。他一摸下巴,暴怒而起,撵着言心攸跑了半个时辰。
最后言心攸体力不支,被夏棣一把抓住,拎到了容嘉皇后面前。
容嘉皇后原是想仗义地一起承担罪责,却发现夏止戈也跟了进来。那一刻,在表妹和俊俏少年郎之间,她毅然决然选择了后者。故作惊讶地摇头叹息:“没想到你竟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我平日里时如何教导你的?身为女子要端庄贤淑,知书达理。你是半句也为曾听进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