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从小长大的,谁还不明白谁,桑启一瞧她的神情就笑了:还谁笑到最后——太子殿下屋中那捆绳子,以为是谁都能玩的转的?
他拿了钥匙,一边走一边晃动,响叮当的好听极了。然后就觉得这钥匙放在晴空那里糟蹋了,得想个法子夺过来。他亲自取了锦缎,送到绣房,这回绣房的管事知道了,“还是做侍女的衣裳?”
桑启啧了一声,“瞧你眼力见,这么好的绸缎,做什么侍女的衣裳?怎么好看怎么做。”
太子殿下连折乌的钗子簪子都配好了,看见侍女的衣裳样式能高兴?
他逼着绣房的管事迅速的描红,描了个大概出来,还是不太满意,不过他是机灵足了的,瞬间有了想法:太子殿下也有一套红色的衣裳。他还记得样式!
桑启就道:“按着殿下这套衣裳做些改动,看起来要活泼一些的。”
绣房管事就一副包在我身上的模样,送了桑启出门,给他塞了一些银子,“以后那边的事情,你多帮我打听着点。喜欢什么,我都能做出来。”
桑启笑着将银子收下,风风火火的走了。
他刚走,晴云就从里间走了出来,嗤笑着道:“这小子,如今越发不得了了。”
绣房的管事姓秦,大家都叫她秦娘子,祖传青州秦家的绣艺,在绣房里很是受人尊敬。她回身就瞪了眼晴云,“人家那是懂主子的意思,又命好,结交了李太监,愿意点拨着他,也是一步步走出来的,你挤兑个什么劲?”
晴云就朝晴空的屋子那边怒了努嘴,“哎哟喂,我可没挤兑,但是那边可是一大早就发起脾气来了。”
她走过去攀着秦娘子的手,“这不,我就来你这里躲清静了。”
她熟练的帮着秦娘子递东西,瞧着倒是高兴的很,秦娘子不由得小声问,“晴空虽然脾气大些,心却是好的,你——”你好歹别这么幸灾乐祸的。
晴云就落了脸,道:“她心好?她心好不好我不知道,但是心大着呢,想做咱们的主子。以前殿下是没露出过一丝意思,可是现在你看看,黎溪院那边住了进去,她的心思就活络了。”
秦娘子就默了默,自从折乌来后,这太子府里活络的人可不只晴空一个,但凡有些姿色的,都开始浮躁了。这两个月来,若不是李太监和桑启带着人抓的紧,怕是就要闹出难看来。
她叹了口气,又问晴云,“你就没那意思?”
晴云勃然大怒,“我什么意思?等我学会了你这绣花的手艺,求了殿下放我出去,大好的前程!”
志气倒是大。
秦娘子就笑道:“是我小瞧人了,你不要生气。”
等到下午将样子描好了,她故意去求桑启,“要做到最好,肯定不能光听你说,得我亲自去看,去量。再说了,那些头面,你懂怎么插怎么配?”
桑启心中冷笑,这又是个闻风来分一杯羹的,不过她来之前,李太监就猜到,教他回话,“这您就要跟殿下说了,这内院,都得殿下说了才算数。”
这谁不知道,可也要见得着太子才行。秦娘子心中骂一句桑启,脸上笑着道:“那你就帮我问问殿下,这不,都是为了主子好。”
桑启就应了下来,至于记起来还是忘记,那就说不定了。
等秦娘子走了,桑启连忙去花地里帮着锄地,他看着绿油油的萝卜叶子嘿了一声,道:“这些拔了吃了,还能再种一茬。”
折乌也点头,“对,这回,我想再种点别的。”
殿下不只是爱吃萝卜呢!
桑启扛着锄头,折乌就顺手拿起弓箭,一边走一边跟桑启说话,“殿下最近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啊?”
桑启的消息灵通些,道:“你还记得顾元培吧?他告的那个闵信案牵扯出来太多,这不,还没结果呢。”
这都过去两个月了!
她不敢置信,“那个闵信,不是已经被抓到证据了吗?”
是抓到了,但是四皇子不知道为什么却突然出来保他了。
可这个,桑启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给折乌听。
但她已经问起来了,“他强抢民女了吗?”
桑启:“抢了。”
“她是不是被逼的自杀了?”
“是被逼的。”
“她的爹娘也被诬陷成匪徒杀了啊!”
“对,都死了。”
折乌不明白了,“那为什么,官府不还他们一个公道呢?”
桑启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突然不知道怎么回了。
他琢磨了下,道:“这是殿下经手的案子,公道肯定要还的,但是这个判的过程,可能要久一点。”
折乌明白了,她松了一口气,不好意思的道:“我第一回 碰见这种事情,不太知道。”
这种带着人命的案子,小山村里哪里有过。
不过是殿下办的,她就完全放心了,还主动跟桑启道:“殿下这么厉害,应该也用不了多久了。”
桑启就顿了顿,鬼使神差的加了一句,“本来也快的,只是吧,有人从中多加阻拦。”
折乌瞪大了眼睛:“谁?”
桑启就小声的道:“是四皇子,一直都在背后害我们殿下。”
——竟然敢害殿下!
殿下这么好,为什么要害殿下!
她憋着气小声下来,气愤的挥了挥弓箭,“他敢害殿下,我就射他!”
不管是谁。
第21章 身世和送人
御书房里,朝臣都退了出去,只剩下了皇家的父子三人。
武帝将折子直接扔在四皇子的头上,恨恨的道:“你干的好事!如今被沈琩查了出来,你还有什么话说!”
四皇子就跪在地上,开始哭,一把鼻涕一把泪,“父皇,这准是诬陷儿臣的!儿臣哪里有那个胆子。”倒是豁得出脸面。
折子上写着闵信这些年不止逼死过一个姑娘,期间还因为“玩法多样”,共奸/杀了多名女子。济州城同知于瑞发现后,准备暗地里揭发他,却被他联合四皇子的心腹一块,将人按了个贪污的罪名,关押监狱,不治而亡。
沈琩的折子里没有直接写四皇子,只说了此事是由心腹办的,而后心腹供出了四皇子。
至于真相如何,还是要靠皇上查明真伪。
但谁都能看明白,这背后是得了四皇子撑腰才办的成。沈琩只恨没有四皇子直接指使的证据,不能杀之而后快。退出御书房的时候,还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四皇子心中怒骂沈琩一句,面上继续哭,“父皇,这闵信的案子一开始,儿子可都是全力支持查办的,本来都要结案了,这沈琩不知道听信了谁的谗言,竟然又重新开始调查,将多年前的事情都调查的一清二楚,证据俱在,难道都是巧合么?”
武帝便看向了太子。
“太子——”,他突然嗤然:“是你挑唆的沈琩?”
太子殿下依旧站的稳稳的,“是。儿臣跟他打赌,闵信这事,跟齐安有关系,沈琩经不起人说,便去查了。”
但武帝却几乎瞬间揪出了一个词,“什么齐安,那是你弟弟!你的亲弟弟!”
太子殿下就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却不说话了。
明目张胆,剑拔弩张。
武帝气的心口疼,拍着桌子吼,“你到底想干什么!”
太子殿下淡淡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他犯了罪,难道不该受罚?”
但武帝却不理这个,反而抓住他不善待亲弟弟的罪名,翻来覆去的说。
直到快响午的时候,他才得以解脱,走出御书房。沈琩早就在外面等着,见着太子和四皇子出来,先是被四皇子狠狠的瞪了眼,踩着步子走远了,再是被太子殿下轻轻的一个摇头,刺激的心都要冒出火来。
沈琩这辈子生在高门,生就一副揉不得沙子的眼睛,此刻恨不得将眼睛挖了去。
如此之事,只要继续查下去,未尝不能再查出个一二三四来,可是太子殿下却只让他查到这里,交予皇上吩咐。
如今,太子殿下摇头,便是四皇子没有罪过的意思了。
皇上在保四皇子。
沈琩颓废后退一步,“殿下,老臣为了查出当年被杀之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揪出真凶,却只能含糊而过。”
“死了那么多人,还冤死了一个心中清明的朝廷命官,就,就这么过去了,就这么不把人当人看!”
“殿下——”说到最后,竟然老泪纵横。
太子殿下看着他眼中的恳切,还是摇了摇头,“已经结案了,诛杀闵信一系人马,捉拿齐安心腹归案,不过,升顾元培为京都京兆尹主簿,居于京兆府尹之下。”
这算是升了。
沈琩心中总算有些安慰,“顾元培极为聪慧,两袖清风,是个好官。”
太子殿下就觉得,沈琩心是好的,可眼睛却有些瞎。
他坐上马车,沈琩还在外面说话,“殿下——您后日可有空——”
太子殿下直接道:“没空。”
——他被禁足了十天。
四皇子也被禁足了十天。太子殿下闭上眼睛,讲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理了一遍,才算敲定可以开始收下顾元培了。现在收下,才能让大家都以为,他是真心看重他的。
这颗棋子,用的好,便是压死齐安的最后一根稻草。
等他回到太子府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桑启提着膳食在书房外面等着,太子殿下一肚子气,看都没看他一眼,便进了书房,桑启本还想着去请折乌来哄哄,谁知他还没走,书房的门就关上了。
桑启愣了愣,立马走远了些。
太子殿下的书房一般不关门,一旦关门,便是“暗卫”来了。这么些年,虽然太子殿下没明说,但是桑启也能感觉的到殿下身边是有一群“见不得光”的人的。
屋中,太子殿下拿着一张纸看了又看。
“云州折家之女,身亡已十年。”
太子殿下站在窗户前,开始皱眉头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折乌是云州折家之女。
一百五十年前,前朝,也就是大夏朝遇到百年难得一见的旱灾,三年又三年的一次一次反复干旱,弄的民不聊生。后末帝皇后蜀州乐家揭竿而起,耗完了大夏最后一点龙气,虽然最后乐家没成事,但却被从云州而来的将领齐家夺去了皇位。
而老齐家的首位皇后,便姓折。
沈琩背后的镇国公府沈家先祖,便是折皇后唯一的姊妹,后世称为昭华夫人的夫婿。
折家和沈家便一直都通两姓之好,互有联姻,直至今日。只是,折家到底比起沈家而言,算是落魄了,如今,当年声震一方的云州折,只有嫡系一脉,还在京都为官,承袭定北侯的官爵。
而折乌,便是现任定北侯夫人回云州祭祖时,遗失的女儿。
“当年折夫人回云州路上,碰上了狼群,一阵冲撞,折夫人的马车掉下了悬崖,被救上来的时候,就只剩下她怀里的大儿子,称小女儿已经命丧黄泉,尸骨无存。”
太子殿下再次皱眉,“为何会尸骨无存?”
暗卫低头,“折夫人声称,被悬崖下的狼叼走了。”
后面定北侯家一定也去寻过,可是没寻到,这才罢休。后来又觉得这事情说出去不好听,便只称早夭了,渐渐的,便没人提起这事。如今,提起定北侯家,也只有想到他家的一个十八岁的嫡子,一个七岁的嫡女。
“能确定了?”,太子殿下问。
暗卫点头,“十有八九,折姑娘的容貌,跟折夫人的生母,长的十分相像。”
太子殿下想不到自己这么一查,竟然查出了这样的事情。
但他并不高兴。他甚至有些不愿意告诉折乌这个事情。
她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太子殿下觉得自己如今算是最清楚的。她曾经说过,她是多出来的。
她很介意这个事情。
——她许是去了折家,也还是多出来的。
她敏感而自卑,却依旧心之向阳,迎风而长,努力的活着,她聪慧灵敏,一步一个脚印,吃着别人不愿意吃的苦,日复一日的练习着弓箭。
她手上练箭磨破的皮,被她哈一口气,就置之不理,她射箭的手臂,其实已经抬不起来了,可依旧在坚持。
她这般努力的在活着,是为了更好的自己。而不是又兜兜转转,去了另外一个家,成为多出来的人。
太子殿下就觉得,他的刀,已经被他握在了手里,就不该再送给别人。
他不想放开自己的刀。那是他的利刃。即便这把刀,可能会因为这个变故,有了其他的想法。
他站起来,在屋子里慢慢的踱步,然后忍耐不住,便去了黎溪院的水榭里。折乌正在那里练箭。
她的脚下还放着一本书,射一箭,叽里咕噜一声,然后抿唇一笑,继续射,继续背。
她的记性极好,虽然有些字不认识,可她记住了是什么样的,怎么读,即便不知道其意,也能继续背下去,过目不忘。此时应该背完了三字经里的一篇,嘴里有些干渴,便去倒水喝。
她倒水也小心翼翼的,连水也舍不得多喝。
“可以不吃饭,但是不能不喝水。那时候年纪小,到山上去狩猎,砍柴,肚子饿了,能吃野果子,但是山上没水,便要渴着。”,她曾经这般说,“殿下,您不知道,有时候好几天不下山,便都喝不上水。”
云州干旱,自来就水少。
她便将水看的极为重要,就是到了太子府里,也珍惜的很。喝完了水,便又不停歇的去练弓箭,背书,九月的天,热的很,出了汗也不擦,就那么一箭一箭,一句一句,不断的重复着。
太子殿下驻足良久,突然想起来了。
他第一晚梦见折乌时,她的眼里,就已经没了星光。她肃着脸,冷着眼,骑在马上,毫无情绪的射出了一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