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买下她时,即便彼时蓬头垢面,即便狼狈不堪,受尽命运的不公之处,但她抬起头,朝他看来时,眼里满是希冀之光。
太子殿下想,当时,他应该就是为了她眼里的光,才那么毫不迟疑的将人买了下来。
如今,她更是被他养的白白净净的,全身都带着一股对未来的拼劲。
“殿下——”
太子殿下被喊的回神,才发现折乌已经看见他了,正欢快的拿着她的箭和书朝他奔来,颠颠的朝他道:“殿下,阿乌今天也有好好的练习弓箭和读书的。”
她如今胆子大的,已经不需要他先问再作答了。
太子殿下就看着她,“阿乌。”
折乌挺直了小腰杆,期待的道:“殿下?”,是要夸奖她么?
太子殿下就抿了抿唇,“孤要跟你说一件事情。”
第22章 愿意和不愿意(捉虫)
太子殿下说的格外严肃,折乌立马乖乖的过去,瞪大双眼,站的直直的,努力绷紧小脸,欢喜却压抑住嘴角,“殿下——”
殿下终于要吩咐她去干活了么?她能给殿下做事情了么?
啊,从今往后,对于殿下,她也是个有用之人了。
折乌悄悄的将背挺的更直了。
她稚嫩的脸庞上写满了“我要为殿下出生入死”的话,努力的让自己看起来比较可靠,稳重。
太子殿下就有些……欢喜。
他喜欢她满心满眼里看他的模样。他的刀,就该这般属于他。
但太子殿下自认为是个光明磊落之人,他做不出将刀藏起来的事情。他有自己的傲气。
他“漫不经心”的走过她的身边,“漫不经心”的问:“你记得没被你养父母捡到之前的事情吗?”
折乌老实的摇了摇头,“不记得了。”好多年前的事情了。
太子殿下看着她,低沉着声音开口:“你可想他们?”
折乌就低下了头,她想了想,道:“小时候,只有在被养父母打骂的时候才会想,长大了之后,就不想了。”
小时候被打的狠了,她还会幻想是不是因为不是亲生的,所以才会被打,若自己有亲生爹娘,是不是也会像弟弟那般受尽宠爱?但长大后,她就再也没想过这个问题了。
她尽量给太子殿下解释。
“因为村里都是这般打骂女儿,好像打人都是常事,奴婢在其中,并不是被打的最厉害的,只是多做些活罢了。”,她叹口气,也是因为这般,她才一直没反抗过,而是乖乖的受着。她根本没有那个意识。
第一个敢做出反抗的人,也不是她,而是那个敢于去学堂偷学字的姑娘。
折乌还记得她叫折梨,因为她家门口,正好种了一颗梨树,父母见是个女儿,就随意的取了这个名字。而她的弟弟,却叫折金宝。她曾经在山上跟折乌碰见了之后,会跟她道:“你得逃。”
折乌刚开始没明白,后来才明白她的意思。
她们这些姑娘家,不逃,都会慢慢的被卖掉。
她忍不住跟殿下说道:“因为隔壁出了一个秀才,跟镇上的官老爷认识。大家都羡慕读书人,村长说,就是砸锅卖铁,也要让孩子们有书读。”
但是这个“孩子”,不包括女娃娃。
她们被教导着,“你们的兄弟出息了,就能帮衬你们,以后在娘家,你们也能抬起头来,夫家才不敢欺负你们。”
“对你们的兄弟好一点,以后他们才记得你们的恩情,才会帮你们。”
折乌深吸一口气,“后来,村里办了私塾,很多人都去读书,但是束脩很贵。一些人家交不起束脩,就开始想办法。”
刚开始,是借,后来是卖粮食。
最后,开始卖人了。
“刚开始,是折梨姐姐被卖了,她父母恼了她不干活总去偷着学字,所以才将她卖了,紧跟着就交了她弟弟的束脩。然后大家就好像发现了一笔能赚大钱的生意一样,开始卖女儿了。”
不过顿了顿,又道:“也不是,其实奴婢后来想了想,那时候大家应该都开始想到卖女儿了,只是谁也没开口,有了折梨姐姐的事情后,立马就约了人販子。”
她神情颇为沮丧,“殿下,其实,当初我没被卖掉的时候,还挺对养父母感恩的。”
当时就有那么蠢。
太子殿下却指出,“他们不过是看你好用罢了,卖了不如留下赚钱。”
折乌的头就低了一分。
太子殿下继续道:“况且,你最后,还是被卖了。”
折乌的头就继续低了一分。
她看起来可怜极了,可太子殿下却知道,她不是因为自己被卖掉而伤心,而是因为自己有实力却被卖掉而伤心。
她一直觉得自己很笨。
太子殿下就走过去,第一次,主动伸出手,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头,“抬起头来。”
折乌瞬间听从命令抬头。
不过她抬起头来,太子殿下却不知道说什么了,他本来要跟她说的事情,也不是什么卖女儿。
他默了默,这才道:“孤可以帮你将养父母杀了。”
杀……杀了?
折乌懵懵的,她第一次听见太子殿下说这般凶残的话。
太子殿下冷冷的,“他们对你不好,孤可以帮你。”
折乌的心就莫名的软乎起来,“殿下,不用的,杀了他们,奴婢不会高兴的。就这般挺好,他们一家子人,老的老,小的小,没了奴婢,又是天干地旱,不会活的很好的。”
原来她心中想的明白。
太子殿下就走了几步,在廊下坐下来,“那孤要是跟你说,找到了你亲生父母呢?”
亲生父母啊——
折乌不敢想象!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还能找到亲生父母。
太子殿下见状,冷哼一声,“你想去认下他们吗?”
折乌便迷茫起来。
太子殿下手指一下一下的又开始敲起来了。良久,他才听见人问,“殿下——那你有查到,奴婢当年,当年是被扔下的,还是走失了的?”
力大无穷的姑娘就这么胆怯起来,“殿下——奴婢,是不是又是多出来,才被丢下的?”
太子殿下的气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也顿了顿,才道:“是遗失。”
不是丢弃。
折乌绷着的那口气才送下来,她这才有些不好意思的问:“殿下,那奴婢的家人,是什么样的啊?”
太子殿下刚消失的气,又提了起来。
他将折家夫人当年遭遇狼群的事情说了一遍,“就是这般,估计以为你死了。”
折乌还有些高兴,“那奴婢,是不是就算没被丢下?”
怎么尽纠结这个!怎么突然就又蠢笨了!他想开口说一句:说不得你阿娘在你跟你弟弟之间选择将你丢给了狼群,这才逃生,可他却终究只转了个身,淡淡的道了句,“是,你没有被丢下。”
折乌就欢喜极了,好像压在她心中多年的大石头终于着了地:“殿下,多谢您,奴婢会继续报答你的。”
太子殿下轻轻的嗯了声,等了等,都没等到她继续说话,终于耐不住,问道:“为何……不提回折家的事情?”
回家——
折乌笨笨的啊了一句。
为什么要回家啊?
她看向殿下,“可是……她们已经认为我死了啊。”
真是个傻姑娘。
太子殿下就又莫名的心软起来,站在那边,头一次,主动说起这些琐碎的东西来,即便声音依旧清冷,可却带着些烟火气:“你不是喜欢读书吗?只要被认回去,你就可以去灵山书院读书了。”
可以读书!
她眼睛亮起来,但瞬间又迷茫的摇了摇头。
她停下不说话了,好像在思考什么生死问题,眼中布满云雾,缭绕不散。
太子殿下也不催她,站在她的身边,一起被风吹起衣袂,在风中相逢,布料传出沙沙的声音,又落下。
良久,折乌的声音才从风中响起。
“殿下……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即便是亲生的,也不再熟悉。奴婢,回不去的。”
她低着头道:“听您说,定北侯家还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夫妻恩爱……且奴婢被狼叼走的事情,他们修饰改成了早夭,许是觉得,觉得这事情不体面。”
“这般的人家,女儿定然是琴棋书画样样皆通,若是奴婢回去了,说不得会被嫌弃,奴婢见了她们,也会自卑的。”
她实诚的说出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殿下,奴婢好不容易才抬起头来,奴婢不想再低下去了。先低下去一寸,就会再低下去三尺。”
她说完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太子殿下却突然对她的养父母生起气来。
——到底是多磋磨她,才能让一个人,在这般年纪,想的这般通透?
第23章 合欢花和簪子
她还是太过稚嫩了。太子殿下想。
她只想到了自己会被嫌弃,却没想过,一个奴婢跟一个世家姑娘,过的会是截然不同的日子。
一个奴婢,即便能依靠自己的努力过上好日子,可是一个世家,却能带给她更多的利益。她什么都不懂。
这般的……愚笨。
太子殿下想说几句,却最终还是没说出来。
那就先这般吧。回去或者不回去,他都能为她擦拭掉灰尘。先让她再想一阵子,等到时候她想怎么样……都随她去吧。
他的刀啊……以为已经养出光彩来了,结果今天一看,还是骨子里透出一股悲凉。
太子殿下便径直走了,没点头,也没摇头。
折乌就舒了一口气!太子殿下没摇头,就当是点头了!这事情就当过去了。
她又拿起弓箭,欢快的射起来,一边射一边背书,然后累了,就倒了一杯水喝,咕噜咕噜的喝完,看着黎溪院里美轮美奂的景色,她就觉得现在的日子已经很好了,能领着自己的银子,住在太子殿下的屋子里,还有自己的地。
她对那个陌生的富贵折家,没有一丝贪念。
其实刚刚,她还有一个念头没有说出来。过去的十年里,已经耗光了她对父母亲人所有的思念,每一个难熬的夜晚,都在一点点的磨掉那份不知何处的亲情。折乌就觉得,她许是有些冷情,这才不像常人般想着团圆。
一有了这个念头,她就有些心虚,立马看看左右,殿下不在,这才又灌了一口水。
希望殿下这般好的人,不要知道她这般不好的念头。
事情就好像这样过去了,等晚上折乌忐忑的回到屋中时,太子殿下依旧张开手臂,她踮起脚尖替他脱下外衫,然后乖乖的回到暖阁睡下。
今晚,她难得的,做了一个“好梦”。
梦里,她在死后,有了一个坟墓,就葬在了黎溪院里,太子殿下将花地里的花摘了一朵,放在了她的坟前。
虽然梦的寓意不好,但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高兴。但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快到中午了,折乌惊恐的穿好衣裳下床,发现太子殿下已经不在屋子里,桑启正站在门口。
她颇为不好意思,“殿下去上朝了?”
桑启点头,“今儿个下雨了,殿下说让你今天不要去水榭练弓箭,休息一日再说。”
桑启越发笑的好:如今殿下连这些琐事都要提醒他叮嘱折乌了。
折乌却有些没想明白:下雨跟不去练弓箭有什么关系?水榭里淋不到雨啊。
不过这是殿下说的,她就乖乖的点头,“那我今天就多认点字吧。”
唉哟,还挺努力!
说实话,桑启从没见过折乌这种人,你说说,都住进太子殿下的屋子了,不赶紧想着爬上殿下的床,干什么还要逼着自己认字呢?
但许是太子殿下就喜欢她这款?
人的命啊!
他就给她领来了好的纸笔,“都是殿下吩咐的,你尽管用吧,反正这府里的读书人也没几个。”
折乌再次不好意思起来:读书人啊,她真不算的。
不过步子却欢快起来,“桑启,我能去针线房领些针线吗?天要冷起来了,我想给殿下做双鞋。”
哟,不仅能射箭,还会做女红。桑启道:“你还会做这个啊。”
折乌笑起来,“以前什么都要自己做的。”
养父母哪里能有好心给她买衣服啊,她没办法,就自己做,衣服破了,就自己补,鞋子破了,就缝缝,一年又一年,竟然就这么过来了。不过这些话,她如今已经不愿意跟人说了,都过去了。
她是欢喜了,但桑启却发愁起来,去找李太监,“其他的倒是还好,要是她做的鞋子不好,殿下让绣娘来教她,不就让别人也搭上线了吗?”
李太监头也大,怎么也没想到这姑娘精力如此旺盛,这般没日没夜的读书练弓,竟然还想着给殿下做双鞋。真是个劳碌命。
不过姜还是老的辣,他就道:“先不要从绣房领,跟殿下说,殿下指定要从自己的私库里出。”
桑启哎了一声,给李太监道了一杯茶,“不愧是李爷爷,就是比小的聪明。”
李太监见他自称小的,心中哼了声,将人赶走了。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眼里都是精明。
不过,这殿下到底是什么意思,将人移到自己的屋子里去了,却只是关起门来分床睡?
殿下不会是真的……不行吧?
李太监还没想完,就见一个小太监贼兮兮的溜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盒子,见了李太监就道:“李爷爷,小的求您帮忙来了。”
李太监本来就是太子府里数一数二的,求他办事的人多,每回都要收些礼。但他收礼也是有讲究的,一般人的孝敬,他还看不上,但要是太好了,他也不敢收,小太监手上这个盒子,就是他不敢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