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声音缓慢而轻柔,一字不落落在所有人耳中。
“可是钟樾说,是带我回家的。”
“只有客人上门才需要备礼,难道我回自己家,还需要准备礼物吗?”
“……”
全场鸦雀无声。
几乎所有人都在往他们这边瞧。
上回丢脸还只是在家里,这回却是丢到太平洋。
吕姹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沈知清这话简直是在往吕姹心窝上戳。
钟家不肯承认吕姹的身份一直是她心病,这会被沈知清大大咧咧摆到明面,吕姹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烧得干净。
她猛吸了一口气,一抬头对上几十双幸灾乐祸的目光。
偏偏这时钟樾还火上浇油,男人漫不经心轻抬眉角,笑得不怀好意。
“知知,吕小姐是客人,你说话注意点。”
他还刻意强调了“客人”二字,就怕方才有旁的人听不清。
吕姹差点心肌梗塞,平时装的贤良淑德在此时全成了反噬。
要是当场发作……
吕姹作深呼吸,强颜欢笑:“小樾就是爱说笑。”
还好这时前边迎客的钟马回来,吕姹才得以找了理由离开。
不过她也没闲着,一旦消失在众人眼皮下,吕姹又开始装无辜,添油加醋将刚才的事道了一遍。
她语气哽咽:“我也是怕爸伤心,所以才提醒小樾一句,没想到他居然……”
钟马搂着人安慰:“别多想,爸虽然平时不说,不过你做的那些她都知道的。”
转而又笑:“你不是买了《荷塘翠鸟》吗?等会爸看见,肯定会高兴的。”
吕姹终于破涕为笑。
她还想着靠这幅画博老爷子的欢心,好晋升钟太太的位置。
.
吕姹是第一次参加老爷子的寿宴,钟炀也是。
按理说钟炀应该是和吕姹一起过来的,不过小孩子脾气倔,不管吕姹怎么说,他都不肯答应提前过来。
怕小家伙不认路,钟樾和沈知清说了一句,就往山庄门口接人。
没了钟樾在这边,在场的自然不会有人过来和沈知清搭话。
吕姹见沈知清落单被孤立,心情瞬间从零到满格。
以往她也是这样,只要钟马不在自己身边,那些富太太就没给过自己一个好脸色。
任凭自己怎么热脸贴冷屁股都无用。
难得角色调换,吕姹幸灾乐祸。
能说会道又怎样,还不是一样受人排挤遭人冷落?
刚才的气出了一半,吕姹心情倍好,踩着的脚步都轻盈些许。
沈知清对此却一无所知。
众星捧月惯了,她自然不会在这种事多做计较。
难得清闲,沈知清从侍应生那取走一杯香槟后,就往露台走去。
暮色四合,晚风徐徐。
香槟度数不高,沈知清倚在阑干上,背对着会厅,还有闲情雅致和唐苑聊八卦。
和沈知清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女不同,唐苑这会还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正准备赶往下一个拍摄地。
也就这会还在机场候机室,才有机会和沈知清视频闲谈。
瞧见沈知清背后的富丽堂皇灯红酒绿,唐苑又忍不住埋汰。
“万恶的资本主义!”
若是平时唐苑还能在候机室休息半天,只是今天着实不巧,恰好和某个当红小生同个航班。
唐苑看着一屋子跟过来的私生,一分钟都不想多待,和李姐说了一声后,就往外走。
人不出名就是有这种好处,即便是不戴口罩不做遮掩,也不会有人认出来。
星巴克还在营业,等咖啡的功夫,唐苑人倚在二楼栏杆,举着手机和沈知清闲谈。
还没说上两句话,耳边就一阵喧嚣,楼下的吵闹声大得唐苑想忽视都做不到。
人群中央是一男两女,其中一男一女还背着背包拎着行李箱,很明显是刚旅游完回来。
唐苑看见她躲在男人后面,哭得梨花带雨伤心欲绝。
“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你知道我刚失恋,刘之是担心我,所以才陪我出去旅游的。”
“而且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以前也都是睡同一间房的。”
“如果、如果你介意的话,下次我一定不这样了。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典型的绿茶语录,偏偏就有人信这一套。
唐苑忍不住惊奇:“只只,男人是不是都没有鉴.婊能力啊?”
沈知清:“……啊?”
唐苑言简意赅将刚才的事复述一遍。
末了一低头,又看见楼下的小绿茶哭哭唧唧依偎在男人怀里,一阵头疼。
她皱眉:“绿茶有什么好啊,值得他们那样维护?”
晚风迎面,空气中还有残留的花香气,虫鸣鸟叫不断。
沈知清心情舒畅,女孩双手托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晃着脚。
视频画面还停留在唐苑义愤填膺一张小脸上。
“怎么不好了?”
沈知清唇角微勾,手指在阑干上轻点,开启反讽模式。
“绿茶这个物种,走肾不走心。”
“天热提醒带伞,天冷提醒穿衣。白天上门做饭,晚上床上□□。你升官加薪她送彩虹屁,你心灰意冷她连夜送安慰。”
“这世上还有比绿茶更适合那些普通又充满自信的生物吗!!”
“没有了!!!”
话音刚落,后面忽的响起“砰”的一声,盆栽被推倒在地。
沈知清猛地回头,猝不及防对上了贝苔一张惊慌失措的小脸。
以及对方闪躲的眼神。
沈知清下意识将手机反扣。
然而为时已晚,对面的女孩明显已经听完全程,而且人还处在震惊中。
沈知清亡羊补牢,还想着抢救几分。
她讷讷张了张唇:“刚才……”
大脑在这瞬间突然卡壳,沈知清怎么想也想不出得当的理由解释刚才的反常。
眼见着贝苔一只小脚已经从踢翻的盆栽收了回去,人已经回魂,就要下楼和钟樾打小报告的时候——
沈知清忽然看见。
贝苔抬起了头,缓缓看向自己。
“靠,你怎么这么会骂人?”
下一句——
“开班教学吗?”
“出书也行。”
第16章
沈知清:“……”
沈知清:“……”
若不是贝苔脸上的表情太过诚恳, 她都分不清对方是在嘲讽还是夸赞自己。
不过贝苔的出现倒是提醒了沈知清。
这儿不是钟樾那小公寓,随时出现个人都是常事。
视频唐苑已经自觉挂断,不大的露台上,只有沈知清和贝苔两人遥遥相望。
僵持之际, 恰好楼下有一妇人上楼, 繁琐的宫廷礼服层叠, 更衬得妇人雍容华贵。
妇人沈知清不认识, 不过她旁边的吕姹沈知清倒是认识。
大概是没料到沈知清也在,所以当看见沈知清和贝苔相对而立时, 吕姹眼中还流露出少许惊讶。
不过随即她唇角扬得更高。
大抵是急于找回刚才丢过的面子,吕姹故意冷着沈知清,和贝苔搭话。
“这位就是贝苔吧,果然和你母亲说的一样,知书达理的。”
“我听说你之前还是在常春藤读书,读书压力大不大?”
“我们家钟炀也想去常春藤, 等下次有机会让他好好向你请教。”
“还是你母亲会教人,不像有的人,也不知道是什么野鸡uy出来的,估计连English都不会。”
越是无知的人, 就越喜欢卖弄自己那可怜兮兮的才华。
吕姹就是这种人, 可笑的是她并不擅长英文,所以只能中文中掺几个洋文,不伦不类。
沈知清忍了许久才没笑出声,她疯狂压住想要上扬的唇角,将那委曲求全的模样学了个三分像。
“吕,吕小姐也会英语?”
她眉眼低垂,像是好不容易找到能搭上的话题, “那吕小姐肯定也有英文名了。”
估摸着沈知清演技太好,又或者是以前遭人冷落的经历太过刻骨铭心,吕姹竟没发觉沈知清话中的深意。
只当沈知清和以前的自己一样,迫不及待想要融入她们的圈子,所以才急着找话题搭讪。
吕姹眼中的幸灾乐祸更甚,刚琢磨着怎么才能狠狠打沈知清脸时,楼梯转角突然有了动静。
钟樾才刚接了钟炀过来,一上楼就看见被排挤在外的沈知清。
人是他带来的,吕姹打沈知清脸面,和打他脸面没什么两样。
几乎没有任何思考的空隙,钟樾人已经朝沈知清走去,眉眼含笑:“聊什么呢,给你打了好几回电话都没听见?”
一句话,直接将两人的关系摆到明面。
吕姹还没接话,沈知清已然开了口:“刚刚说到吕小姐的英文名了。”
说着,女孩还小心翼翼拽了拽钟樾的袖口,明知故问:“钟樾,你知道吕小姐的英文名吗?”
唐苑说沈知清这双眼极具欺骗性不是骗人的,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会欺负人的面相,倒是和任人宰割的小羊羔有几分相像。
钟樾起初还愣神着,直到和沈知清目光对上,才明白女孩心底的成算。
他微一勾唇,佯装埋怨:“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吗?”
吕姹心底忽然掠过几分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刻,她就听见钟樾云淡风轻的笑声。
“Green tea,幼儿园小孩子都懂,你怎么连这都不知道?”
嘴上是埋怨人,然而内里是如何大家都心知肚明。
但凡学过点英语皮毛的人,都知晓green tea是绿茶的意思。
钟樾这话和当面骂吕姹没什么两样。
卖弄才华不成反惹了一身腥,吕姹差点气成河豚,再对上沈知清那双无辜眼睛,后槽牙都给她咬碎。
还是贝太太看不过去,出来打了圆场,硬生生换了话题。
“宴会快开始了吧,我们也别站在这,都下楼吧。”
吕姹这时也顾不上给钟樾和贝苔搭线,好不容易找着台阶,急匆匆寻了个借口就下楼了。
沈知清和钟樾也跟着下去。
一瞬间二楼的露台只有贝太太和女儿两人。
贝太太家里虽然也是豪门,不过出嫁前有娘家撑腰,出嫁后又有丈夫帮衬,所以还是头一回撞见豪门恩怨。
“之前我还以为钟家是言情书网,他们家老爷子也是读书人,怎么到了现在……”
话说一半才发现女儿没跟上来,一回头贝苔还站在原地,拿着手机敲打着什么。
“说了多少次走路别玩手机,你怎么还是不听?写什么小作文呢这是,还不给妈看?”
贝苔眼疾手快摁灭屏幕:“我学习呢,别打扰我。”
“学什么?”
贝苔沉吟片刻:“大概是……烹饪绿茶的一百种方法。”
“什么乱七八糟的,就知道糊弄你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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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楼上的安静不同,楼下会厅一片灯火通明,歌舞升平。
转角处的盆栽还是沈知清最喜欢的白山茶。
女孩亦步亦趋跟在钟樾后面,逐字逐句琢磨着刚才和吕姹的对话,发现没有纰漏后,一颗心才终于放下来。
不过安全起见,她还是小小凑近钟樾,低声问了一句:“钟先生,我……我刚才没说错什么吧?”
也是她大意,才不小心在钟樾面前流露出本性。
钟樾挑眉,明知故问:“刚才不是挺能说会道的吗?怎么现在不会了?”
想到上回在公寓沈知清给自己的解释,他好笑:“又是电视中的台词?”
一个借口用一次就够了,多用一次真实性就降低一分。
沈知清忙不迭摇头:“那倒没有。”女孩话中还带着小小的得意,“是我自己想的。”
她垂首,“虽然演的剧不多,但是我之前演过一部家庭伦理狗血剧,里边有一个角色和吕小姐差不多,所以比较有经验。”
说到底艺术还是来源于生活。
一想到沈知清那堪称光辉事迹的出演经历,钟樾就一阵头疼,半点也不想去翻沈知清之前的参演作品。
有钟樾在旁,落在沈知清脸上的目光瞬间多了一倍。
吕姹有意和贝家联姻众所周知,这会见钟樾带了小情人出来,个个都卯足了劲,想要一睹好戏。
小辈玩闹是玩闹,但是没想到钟老爷子一下楼,第一个见的就是沈知清。
老爷子虽然年逾古稀,不过还是精神矍铄,笑呵呵朝沈知清一招手。
“钟樾这小子捂得可真紧,上回我说想见你,他都不让。”
湖景山庄除了装潢奢华之外,会厅的油画全是主人家搜罗过来的真迹,正中钟老下怀,所以钟马才会定在这边。
这会也成了钟老考验人本领的考题。
“钟樾说你最近在学画画,那你看看墙上这幅怎么样?”
木板油彩,拉斐尔的《圣母圣婴图》,自然没有诟病。
沈知清难得认真,末了又道:“不过拉斐尔最知名的作品还是《雅典学派》,我还想着以后有机会去梵蒂冈看看。”
“这还不简单,让钟樾带你过去就行了,反正他整天也没事。”
不止是吕姹,就连钟樾也没想过沈知清这么会讨钟老爷子的欢心。
钟老爷子一生最爱读书人,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能接自己话茬的,更是喜不自胜,笑得合不拢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