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经济压力大。”
罗什锦蹬过一小段上坡,歇了一口气,继续说,“青哥已经很拼了,白天上学放学还要兼职,本来以为大学毕业日子就能好过点,但青哥大一时张奶奶忽然病了,现在还坐轮椅呢,丹丹也查出生病,每个月都要吃药......”
秦晗忽然觉得心里好赌。
堵得几乎喘不过气。
“上了不到一年吧,青哥就自己退学回来了。”
三轮车停下来,罗什锦一回头,看见秦晗满脸眼泪。
“卧槽,这咋了?你咋了?吃苹果噎着了?”
这还是罗什锦头一回把女生弄哭了,他手忙脚乱地从三轮车上蹦下来,又不明白秦晗为什么哭。
秦晗摇摇头。
她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忽然悲伤。
张郁青那么优秀,他甚至已经考上重点大学了,只要毕业就好了,毕业工作了就会好的。
可是没有时间给他毕业了,他只能退学。
高中时候班主任常说,考上大学就好啦,你们就自由了,可以享受自由了。
毕业那天他们都是抱着这种想法,把卷子丢掉,把旧课本丢掉,连秦晗都很憧憬大学的生活。
可是张郁青没能享受过那样轻松愉快的大学时光。
生活没给他这样的机会。
秦晗哭得很难受,罗什锦甚至以为她是吃苹果把牙给硌掉了。
他抓耳挠腮了半天,最后给张郁青打了个电话。
罗什锦按开免提:“青哥!”
“嗯?”
张郁青大概戴着口罩,朦朦胧胧的声音从罗什锦的破手机里传出来,莫名染上了沧桑。
秦晗鼻子一酸,眼泪又顺着脸颊哗啦啦淌下来。
罗什锦大喊:“青哥,我开着扬声器呢,你跟秦晗说,她好像被苹果给噎傻了。”
“怎么,打听我的事情打听够了?”
张郁青带着笑意的声音传出来,好像曾经被生活几乎压断脊梁的少年不是他一样。
他是可纳百川的海,默默承受着苦难,不起一点波澜。
秦晗带着哭腔:“张郁青,遥南斜街为什么不拆迁,它为什么不拆迁啊......”
她像前些年听说遥南不拆迁的幽怨小老太太,揉着眼睛,嘟嘟囔囔。
拆迁了他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张郁青在电话那边居然乐了:“憋回去,哭什么,罗什锦是不是又给我加戏了?”
“哎我没有,我都不知道她为啥哭,我一回头看她就这样了,吓死我了,我以为她把牙磕掉了呢,看半天,也没淌血啊。”
“而且我俩也没唠拆迁的事儿啊,她咋能突然想到拆迁呢,秦晗家在遥南斜街有房子啊?”
“不是青哥,我咋整啊?我是不是先把她送回你店里比较好啊?”
在罗什锦一句又一句的真诚发问中,秦晗慢慢抹干净眼泪。
她目光坚定,忽然说:“张郁青,以后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电话里的人顿了顿,才笑着说:“小屁孩。”
24. 脸红 觉得她单纯得可爱
夏季正午的阳光烤得人发丝滚烫, 秦晗的眼泪很快干了。
她蹲在罗什锦的三轮车上,深深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一样, 认真地说:“走吧。”
罗什锦莫名其妙地看了秦晗一眼:“你也要跟着我进去?去看张奶奶?”
“嗯!”
秦晗想去看看抚养张郁青长大的老人。
17岁的小姑娘, 不知道该怎么去喜欢一个人,只是觉得, 关于喜欢的人的一切, 她都想要参与其中。
张奶奶住的小院子不大,没有卖书的刘爷爷家院子宽敞,但看起来还算整齐。
窗户都擦得亮亮的, 院子里种着一盆绿植......
好像不是绿植, 哦, 是一盆大葱。
“张奶奶!”罗什锦喊了一嗓子。
张奶奶是很瘦的那种老太太, 眼睛不大, 下耷的眼皮把眼睛压成细细的一条缝, 但看起来挺慈祥的。
她坐在轮椅里,在门前晒着太阳。
听见罗什锦的喊声, 张奶奶缓缓看过来:“哦, 什锦来了啊。”
见张奶奶的目光落到秦晗身上, 罗什锦笑着给她介绍:“张奶奶,这是我和青哥的朋友, 秦晗。”
秦晗还挺诧异的,她一直觉得罗什锦不怎么喜欢她,罗什锦居然会说她是朋友。
但更另秦晗诧异的是张奶奶。
老太太听完, 忽然把挂在胸前的一副小老花镜戴上了,眼睛睁得大大的,在仔细看她。
秦晗有些不好意, 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脸上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她稍稍往后挪了一点点:“奶奶好。”
“张奶奶!您看我怎么不戴眼镜看啊?我不值得您戴上眼镜仔细看看吗?!”罗什锦喊起来。
张奶奶眼睛一眯,用手把罗什锦挡到一边,嫌弃地说:“你那一脸的横肉,有什么看的,听声音还感冒了,离我老太太远点,不要传染我。”
罗什锦噎住,捶胸顿足,拎起手里的塑料袋:“看见了吗!我!可是给您送药和苹果的人!”
可惜张奶奶当他是空气,只专心盯着秦晗,片刻后,目露欣慰地说:“嗯,小姑娘长得讨人喜欢,不错不错,太不错了。”
罗什锦把塑料袋甩得哗啦哗啦响:“不是,奶奶,您可别搞错了,秦晗可不是我女朋友。”
“当然不是了。”
张奶奶慢悠悠瞥了罗什锦一眼,“小姑娘这么好看呢,一定,一定是我孙子的女朋友!”
秦晗的脸瞬间烧起来,但又有一点点不那么想否认。
她17年来没动过什么小心机,却在这一刻,选择了沉默。
好像她不否认,就真的会变成张郁青的女朋友。
张奶奶滑着轮椅过来,拉住秦晗手:“来,让奶奶看看,叫秦晗是不是,真好看,和我年轻时候一样,白白净净瘦瘦弱弱的,看着就乖,奶奶喜欢这样的小姑娘。”
“您年轻时候的照片我可看过,黑溜溜的,一点也不白。”罗什锦在旁边,很欠揍地说。
“青青平时对你好不好啊?有没有欺负你?”
秦晗一时间都没听明白“青青”是谁。
她愣了两秒,才笑着反应过来,“青青”就是张郁青。
但她的小心机只够撑住刚才的沉默,并不能撑起更多了。
秦晗小声嗫嚅着:“奶奶,我不是......”
“连说话时候着娇滴滴的可爱样儿都像我!难怪青青喜欢你!他一定对你很好,舍不得欺负你。”
张奶奶中气十足地打断秦晗,指了个方向,“走,我们去屋里,我找以前的照片给你们看,我年轻时候啊,真的很白。”
没能成功否认“女友”身份,秦晗脸皮泛红,只能跟着张奶奶和罗什锦一起。
那本相册一看就经常被翻动,就放在客厅的小木桌上。
封面很旧,像刘爷爷家那些旧书一样,山川河流图案都有些褪色。
张奶奶满布皱纹的手轻轻翻开相册,像是在翻开什么宝贝。
第一页放着一张合影,少年张郁青站在张奶奶身边,张奶奶抱着一个不大的小女孩。
小女孩长得胖乎乎的,很可爱。
两只眼睛都是圆圆的,鼻子也圆圆的,嘟着嘴,流了些口水。
秦晗想,这就是丹丹。
丹丹身上好像有种和其他小孩子不同感觉,可秦晗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同。
张奶奶指着照片里的自己:“我哪里黑了。”
“您皮肤很好。”秦晗说。
“老喽,不行啦,现在眼睛也看不清,也不能走路,家里的担子都压在青青身上,青青太辛苦了。”
相册被往后翻了一页,罗什锦忽然说:“这照片还是我给青哥拍的呢。”
照片上的张郁青穿着高中校服,蹲在张奶奶摆在夜市的摊位边,一边看着摊位,一边借着小摊上昏暗的灯光,在做题。
他不笑时显得很桀骜,眉眼锋利,眸光垂在一本很厚的习题上。
秦晗知道,那是一本《五三》。
少年张郁青看上去比现在清瘦些,中性笔夹在漂亮修长的指间,也许是遇见了什么难题,眉心微微隆起。
他就是在这样环境下考进重点大学的吗?
秦晗记得她高三时,每天下了晚自习家里司机都会来学校接她,回家里要被念叨着先吃一份热乎乎的醪糟汤圆或者银耳汤。
写作业时妈妈还会端水果给她,晚上睡前要喷安眠喷雾,还要戴上蒸汽眼罩。
她是在这样舒适的环境里,考上的重点大学。
可张郁青......
这张照片大概也引起张奶奶的回忆,老太太轻轻叹了一声,声音变得苍老:“前些年都说这条老街会拆迁,我就想啊,拆了迁我的孙子就不用这么辛苦了,结果也没拆成......”
秦晗之前在门外才刚哭过,这会儿重新提起这件事,她的情绪来得很快,鼻子又酸了。
但她才刚要沉浸到悲伤里,张奶奶忽然拎出一条红色的东西,递到秦晗眼前,笑眯眯地说:“小姑娘,这个送给你,你要和青青好好的,这是奶奶替我的穷鬼孙子送你的定情信物。”
其实有时候,张郁青和秦晗说话时,也会不自觉地带着这种笑笑的语气。
像在哄人。
秦晗连连摆手:“奶奶,我不能收,我、我其实张郁青的女朋友。”
“这可是好东西,红珊瑚手串,奶奶送你的,收着!”张奶奶像是听不见,硬是把东西往秦晗手里塞。
张郁青在店里和顾客敲定好图案,等了一会儿,不见罗什锦和秦晗回来。
北北蹲在阳光里“哈哈”地吐着舌头,被张郁青抱起来。
他笑着“啧”了一声,对北北说:“他俩倒是混得挺熟。”
正逗着北北,罗什锦那辆快散架子的破三轮车滚过地面的声音由远到近。
他抬眼,看见秦晗像是捧着稀世珍宝似的,两只手举在脸前,小心翼翼地从三轮车上下来。
“张郁青。”
小姑娘跑到他面前,脸皮泛着粉色,忐忑不安地说,“怎么办,张奶奶非要把这个送给我,我不能收,你帮我还给张奶奶好不好?太贵重了。”
张郁青瞧了一眼她手里捧着的一串珠子:“这是什么?”
他可没听说过他奶奶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可能唯一值钱的,就是老太太的金牙。
秦晗表情凝重:“这是红珊瑚手串。”
“红珊瑚?”
张郁青眉梢微微挑起,拎起手串,用手捻了一下,指尖立马染上一层薄薄的红色。
......谁家红珊瑚会掉色?
张郁青觉得自己已经用行动证明了这破手串不值钱,但秦晗居然没有什么反应。
小姑娘眨了眨眼,用一种非常认真又严肃的语气说:“张郁青,你身体里有毒。”
“什么毒?”张郁青不解。
“就是,这个红珊瑚手串如果用手搓完,手会变红,就说明你体内有毒,有湿气!”
张郁青把北北放下,整个人往身旁的柜子上一靠,手插在兜里,懒洋洋地扬了扬下颌,问:“谁告诉你的?”
“奶奶告诉我的,这可是1500米的深海珊瑚,比珍珠琥珀更值钱呢。”
“那很贵,你小心点,别摔了。”张郁青把珊瑚手串放回秦晗手里,忽然严肃地说。
秦晗果然动了不敢动,僵着手借住了:“可我不能收啊,好贵重的。”
小姑娘真的很单纯,什么都信。
张郁青还是两只手揣在裤兜里,不过他弓了些背,和秦晗平视,好笑地说:“逗你呢,喜欢就收下,不喜欢丢了也可以,这玩意儿是假的,不值钱。前些年老太太花了90块钱跟团旅行,导游送的。”
“......可是搓掉的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