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了洗衣液,水里飘着一层泡沫,但也能看出来,布料上沾着很多棕黄色的污渍。
秦晗想起张郁青在电话里说,奶奶今天不舒服,有些腹泻。
张奶奶腹泻了。
所以他在帮老人清洗那些脏衣物。
洗手间的灯光是偏白的冷光,张郁青站在不大的空间里,显得身形更加修长。
大概是感冒的缘故,他看上去略显疲倦,在秦晗推开门时,应声偏过头。
张郁青应该是没料到她会在这个时间来,看见是秦晗时,目光里含了些诧异:“你怎么......”
秦晗鼻子一酸,扑过去抱住张郁青。
她很心疼,哽咽着叫了一声:“张郁青。”
张郁青起初没动,感觉到胸口的衣服被小姑娘的眼泪浸湿,才摘了手套。
他笑着把人揽进怀里,安抚地拍着她的背:“没你想象中那么糟糕。”
秦晗把头埋在张郁青胸口,拼命地摇头。
不是的,真的已经很糟糕了。
她想起杜织给她看的录像,也想起自己在初中时趴在大巴车上看见的张郁青。
少年意气风发,在阳光下肆意大笑。
她还是太年轻了,以为生活会格外开恩,不会让少年经历风霜。
她以为,少年是不会老的,不会死的,是永远的少年。
可是生活对张郁青做了什么?!
他比任何人都更加努力地去生活。
他比任何人都更加努力地在生活啊!
明明那么努力......
他却没有大学可以上,他没有休息的时间。
他连生病都要给老人洗沾在衣服上的排泄物。
秦晗的眼泪不停地流出来,她知道生活远远没有温柔到,流几滴眼泪就能抵挡住所有的不幸。
但她又能为张郁青做什么呢?
张郁青温柔地叹了一声,手放在秦晗肩膀上,弓了些背,平时着秦晗通红的眼睛。
“秦晗。”
张郁青叫了她一声,还带着笑意,“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别给我加戏,比起那些失去的东西,家人对我来说更重要。”
他帮秦晗拭掉眼泪:“别哭,是我想要这样生活,想扛起我的家庭。是我想要这样,明白吗小姑娘,我没有什么好委屈的。”
秦晗哭着点头。
“走吧,出去吧,总在洗手间站着干什么。”张郁青笑着把人带到大厅。
他是拉着秦晗手腕的,走了几步,张郁青扭头打量着她的穿着:“挺乖,这么穿才能不感冒。”
那天张郁青到底还是没休息,丹丹在晚上快要9点钟的时候醒过一次,哭着说嗓子疼。
小孩子生病很容易情绪不好,丹丹开始大闹,一闹就是一个多小时,把张郁青的脖子抓了一道伤痕。
终于把丹丹哄睡之后,又来了一位客人,询问纹身的价格然后说明天来看图案。
张郁青偏过头,咳了两声:“嗯,明天上午来吧,这种小图案今天晚上就能出。”
秦晗一直坐在窗边的桌子旁,看着张郁青忙碌,看着他把洗好的衣物挂在后门外面的竹竿上。
“张郁青。”
“嗯?”
秦晗看着他:“我回不去寝室了,能留下来住吗?”
“不查寝?”
“我让妈妈给我请假了,说我回家住了。”
秦晗对于说谎还是很不擅长,脸又红了,“我也告诉妈妈了,说我住在朋友家。”
张郁青笑了笑,温和地说:“丹丹感冒了,你别和她睡,睡我卧室吧。”
“那你呢。”
张郁青咳了几声,逗她:“和你睡?”
秦晗整个人都发烫,垂着目光没说话。
“逗你呢。”
张郁青把手伸到秦晗眼前,打了个响指,“我在纹身室睡。”
“可是你生病了......”
张郁青忽然敛了笑容,语气严肃:“我卧室,或者你宿舍,选一个。”
“卧室。”
“那去睡吧,也不早了。”
秦晗用张郁青找给她的牙刷和毛巾洗漱,躺在张郁青的床上,她还是心里发酸,用手机查了半天当特教老师能赚多少钱。
大概是因为他床上的竹林清香给了秦晗安全感,她迷迷糊糊握着手机睡着了。
再醒来时,是夜里1点多。
秦晗在黑暗里睁开眼睛,听见楼下传来的咳嗽声。
她拿着手机下楼,走过镂空的铁艺楼梯,一楼的纹身室还亮着灯。
灯光从没关严的门缝里投出来,秦晗走过去,轻轻推开门。
张郁青靠在纹身室的床上,手里拿着铅笔,还在画图。
听见门声,他偏过头:“怎么没睡?”
“睡了,又醒了。”
秦晗走过去,站在张郁青面前,忽然开口,“张郁青,我刚才查了的,当老师赚得也还行。我努力点,以后能赚很多钱,你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小姑娘应该是真的睡过一小阵,睡前估计还哭过,这会儿说话带着些鼻音,但又字字铿锵。
纹身室里只亮着一盏夜灯,张郁青看着秦晗绷着小脸,一副很坚决的样子。
他忽然笑了:“哪有恋爱都不谈就想着深陷泥潭的?傻姑娘,我要是你亲哥哥,真的会被你气死。”
“那你会和我谈恋爱吗?等我长大以后。”
张郁青笑着揉了下她的头发,语气温柔得像是帝都四月时拂面的春风。
他按亮手机,看了眼上面的日历。
“小姑娘,这个月我有些忙,抽不出时间。再等我一阵吧,等我忙完,我们再谈这个问题,好吗?”
43. 相隔 满世界都是被水浸湿的朦胧
秦晗到底也没能帮上张郁青什么忙, 只在第二天早晨和他一起吃过早餐后,跑出去买到了热腾腾的姜茶。
秦晗从外面回来时,呵着雾气进门, 张郁青正靠在一架木质柜子上, 把感冒药丢进嘴里,拎着矿泉水瓶, 仰头喝了一口水。
他凸起的喉结滑动, 秦晗盯着看了一会儿,红着脸把姜茶递过去:“我要回学校啦,上午有课。”
她跑了两步, 又回过头, 有些犹豫:“你说这个月很忙, 那我还能给你打电话吗?”
张郁青笑着, 还是那个答案。
他说:“随时。”
秦晗其实只是问问就安心了, 也没有真的每天都打电话过去。
只在偶尔, 晚上睡不着时,试探着发信息给张郁青发信息, 问他睡了没。
他都是秒回, 问她打语音电话还是文字聊。
有时候秦晗偷偷揣摩, 张郁青这样贴心的温柔,是对所有人都这样, 还是只对她。
那天晚上张郁青说等他忙完再聊的事情,秦晗其实是抱有期待的。
她总觉得结果会是好的。
面对她的喜欢,张郁青从来没有回避过。
不回避是不是就是在打算接受呢?
秦晗甜蜜地想。
要同时学两个专业的课, 秦晗比室友们都忙。
特殊教育专业那边的课程她也抽空去听了,有一位老师在课堂上建议学生多看一些关于残障人士的电影,还列举了一些电影名做推荐。
秦晗认认真真记下来, 晚上回去找了一部来看。
是韩国电影《熔炉》,涉及到聋哑儿童。
秦晗是在寝室看完的,哭得稀里哗啦。
张郁青正好在这时发来信息:
【小姑娘,明天降温,多穿。】
秦晗回他:
【可以打个电话吗?】
张郁青的语音打过来时,秦晗已经抱着手机蹲在阳台了。
冬天阳台有些漏风,她披了一件厚厚的长款羽绒服,小声接了语音:“喂?”
哭过的声音里藏着鼻音,张郁青严肃起来:“怎么哭了?不开心?”
“没有,刚才看了个韩国电影,感觉挺难受的,就哭了。”
秦晗有些不好意思地动了动,羽绒服的布料发出轻微的声音,她吸了吸鼻子,“老师推荐的电影太催泪了。”
张郁青的声音从耳机里传出来,他说:“你啊。”
语气里包含着无限宠溺。
张郁青是真的忙,入秋之后接了不少活儿。
桌上的日历是去年春节去超市购物时送的,上面每一个日期方框里,都密密麻麻记下了要做的事情。
有一部分是纹身的预约和图案设计。
有一部分是生活琐事,比如给丹丹买药,带奶奶去医院,给家里交水电费。
他还有一个线上的学习纹身学习课程,是国外的一个纹身大牛开设的,每周两次网络课。
因为时差,总是凌晨上课。
这是张郁青上学时留下来的习惯,干什么都得边学边干。
这世界上比你牛的人多了去了,不进步是不行的,哪怕“氧”才这么大点个店面,不学也不成。
12月份时,张郁青把日历上做过的事情一一划掉。
看着剩下不算多的纹身预约,他觉得他可以开始行动了。
发现自己对小姑娘喜欢是什么时候呢?
张郁青没细想过这件事,可能从他一本正经地把她当妹妹护着时,秦晗在他心里就已经和别人不一样了。
店里来来往往那么多女孩,他怎么对别人从来没想过护着?
张郁青23岁,别人这个年纪才刚大学毕业,他这个纹身室都已经开了四年了。
但他扛起这个家,不止四年。
他那会儿拼命学习,考大学时候选了师范大学。
那时候他想以后毕业当个老师吧,有寒暑假陪老人,还能给丹丹辅导作业,多好。
没想到奶奶突然瘫痪,也没想到丹丹会是唐宝宝。
这些都压在张郁青头上时,他也慌过。
存下来的钱都给奶奶和丹丹看病了,剩下那么一点钱,倒是够教自己的学费,但以后怎么办呢?以后奶奶和丹丹的生活谁来担着呢?
他想了不到24个小时,果断做下决定。
退学,然后开了纹身店。
这些年压在他肩上的担子太多,张郁青很少想过自己想要什么。
那天秦晗扑在他怀里,哭得厉害。
他当时安慰小姑娘,说,哭什么,生活总是值得期待的。
生活确是值得期待啊。
他甚至遇见了秦晗。
张郁青坐在桌边,回忆着这些年的过往,慢悠悠拆开一颗棒棒糖放进嘴里。
棒棒糖不知道是什么味的,酸得他眯了下眼睛。
他这生活紧绷得容不下变动,但是张郁青含着棒棒糖笑了一声。
他想要一段感情,也不是要不起。
罗什锦来的时候,张郁青没抬头,垂着眸子再看平板电脑。
一般这个平板电脑都是他青哥学习用的,罗什锦也就没敢打扰,蹑手蹑脚走过去,瞄了一眼。
“卧槽!我当你在这儿听课呢!青哥,你咋还看上车了?”罗什锦顿时嚷嚷起来。
张郁青缓缓抬眸:“嗯,想买。”
“不是,你也不常出去,买车干啥?”
问完,罗什锦忽然顿住了,盯着张郁青看了半天,才说,“青哥,你不会是为了秦晗吧......”
“嗯,小姑娘每周回来倒公交太辛苦。”
张郁青笑了笑,“买辆车,谁有空谁接她一下,免得遇见天气不好她又着凉。”
罗什锦张了张嘴,憋出一句:“结婚得大学毕业吧,现在就护上了?”
张郁青好笑地看了罗什锦一眼:“想那么长远,礼钱准备好了吗就盼着我结婚?”
其实张郁青自己都没想过那么远。
他自己什么条件他是知道的,他想着,哪怕秦晗跟着他一天,他也得把她捧手心里疼。
小姑娘从小就是娇生惯养的,没道理跟着他反而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