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脸上我的唇印——今日不上朝
时间:2021-01-12 09:40:07

  胖老太冲着她的老脸吼:“你家那大勇就是被你这张嘴害死的!”
  赵春花愣了两秒,脸皮抖了两下,从不知道哪个记忆旮旯角回忆起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她口不择言一辈子,什么话不管好坏张口就来,难道,难道报应最终落在了她自己身上?
  趁她愣神,胖老太挣脱开她的桎梏,嘴不饶人狠狠戳她肺管子:“我看你现在还摔不摔那旖,现在你就是想重男轻女都没有机会了,你家那大勇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给你生个孙子了!”
  胖老太的每一句话,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赵春花一个事实,那大勇没了,她儿子没了。
  她不但不会再有孙子,她连儿子都没有了。
  她起哄别人办白事听唢呐,最后办白事的是她家,唢呐声是吹给她儿子听的。
  她赵春花说过的刻薄话,全都应在了那大勇身上。
  赵春花身体晃了晃,险些站不稳。
  四周看戏的一看不对劲儿,连忙有人上前去扶赵春花,转头指责胖老太说话也忒不把门了。
  这不是存心戳别痛处吗,谁不知道赵春花这辈子最看重的就是她儿子那大勇。
  那大勇在,她就什么都有。现在那大勇没了,跟要了她的命有什么区别。
  这吵架也不带把人家刚死的儿子拎出来当靶子的,这不缺德么。
  赵春花一把推开要来扶她的老邻居,双目赤红,大叫一声朝着胖老太扑了过去。
  她目露疯狂,把胖老太吓得直躲,觉得她发疯了。
  赵春花一连撞开好几个试图拦她的年轻人,扑过去一把抓住躲逃不及的胖老太,对着她拳打脚踢:“我打死你,我打死你这个杀千刀老东西,让你咒我家大勇,我让你再咒我家大勇,我家大勇活得好好的,你再咒他一句试试!”
  胖老太一百八十斤的体重硬是无法从她手中逃,被动挨打。
  赵春花撕扯她的衣服:“我家大勇好好的!他好好的!”
  胖老太惊怒:“赵春花你疯了?你家大勇明明就没了,他没……”
  赵春花打断她:“我家大勇好好的!他好好的!他现在去上班了!他晚上就回来了,你再瞎说,你再瞎说一句!!”
  此刻谁都不敢来拽赵春花,邻居几十年,他们见过刻薄的赵春花,见过蛮不讲理的赵春花,见过斤斤计较的赵春花,唯独没见过没了儿子的赵春花。
  她已经失了智。
  纪兰抱着那旖挤开人群,看着眼前的闹剧,她大喊道。
  “大勇死了!!!”
  赵春花动作一顿,胖老太趁机挣脱,脚步慌乱地跑掉。
  纪兰抱着那旖走过去,站在赵春花面前,放下那旖。
  她看着头发凌乱,浑身衣服被扯得松松垮垮的婆婆,抖着手把她的衣服理整齐,把垂下来的头发别到耳后。
  然后,看着她的眼睛,轻声说:“妈,大勇没了,已经没了,晚上不会回来了。”
  赵春花看着她,那双浑浊的眼里,慢慢涌出泪来。
  这个要强了一辈子的女人,第一次在人前示弱,她紧紧抓住纪兰的手臂,目带祈求,似想要获得她的赞同:“不是,你记错了,大勇去上班了,他晚上就回来,他会回来的,对吧?”
  那旖抓住赵春花垂在另一侧的左手,紧紧攥住。
  纪兰摇头,扶住她的手臂,带着她往家的方向走。
  她嘴角微勾,笑容清淡,风一吹就散:“妈,大勇不回来了,以后有我和那那在,我们会好好照顾你的。”
  赵春花的背影,一下子佝偻了下来。
 
 
第15章 她心中的大海已经干枯,……
  回到家, 纪兰把赵春花扶到躺椅坐着,转身去做饭。
  躺椅旁,是那大勇为那旖做的小书桌, 精致小巧。
  书桌原本放在卧室, 可自从家里少了一个人,纪兰就把书桌搬到了客厅, 正好放在赵春花的躺椅旁边, 正对着阳台。
  她一抬头, 就能看见那旖做作业的小身影。
  赵春花从来没有认真看过那旖。
  要说她对那旖唯一的一次上心, 大概是那旖出生前那半个小时, 只有那段时间,是她对纪兰肚子里的孩子唯一有过期待的时候。
  她想要孙子, 但纪兰给她生了个孙女。
  她不喜欢女孩, 自然没有对她多加关注, 可她如今却是那大勇唯一的留下血脉。
  这时, 门铃响了。
  赵春花坐着的身体受到了惊吓般, 猛地一颤。
  她扭头看向门口, 眼中迸射出光芒。
  那旖放下笔, 扭头朝厨房喊:“妈妈。”
  纪兰从厨房里走出来, 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走到门口拉开门:“谁啊?”
  门外,站着一家三口。
  男人西装革履,手中提着水果篮和礼盒,长相漂亮的女人站在他身侧,他们面前是那个被那大勇用生命救回来的小男孩。
  赵春花眼中的光芒熄灭,脸上挂上了狰狞的表情。
  她从椅子上蹦起来,冲过去就要关门:“滚, 你们滚,我们家不欢迎你们。”
  站在门口的小男孩被吓了一跳,转身紧紧抱住妈妈的腿。
  纪兰拦住了赵春花,死死按住她的肩膀,赵春花又哭又骂。
  骆铭看着纪兰,一手提着上门礼,一手死死地压在儿子肩膀上,不准他躲。
  待纪兰好不容易安抚好赵春花,等她情绪稍稍稳定,才看向不请自来的一家三口:“你们有什么事吗。”
  骆铭咽下了那些苍白的寒暄和道谢,声音低沉道:“嘉瑞过来。”
  骆嘉瑞松开抱着妈妈双腿的手,害怕地看了眼父亲,慢慢走到他身前。
  那旖攥着纪兰的围裙,目光沉静地看着门外的男孩儿。
  骆嘉瑞正面对着她,他抓着衣角,垂下了脑袋。
  骆铭看着纪兰和她身后的赵春花,道:“跪下,磕头。”
  骆嘉瑞一脸紧张地跪下去,额头触底,磕了三个响头。
  磕完,他没有起身,跪在地上。
  骆嘉瑞今年六岁,已经到了知事的年纪,他知道自己的命是被一位叫那大勇的叔叔救的。
  那大勇叔叔因为救他,自己丢了性命。
  他脑海里始终记得那一幕,大卡车朝他撞来,那个高大的叔叔跑过来一把推开他,然后自己被卷到车轮下。
  他亲眼看到一个生命为了救他而在眼前消失,看着他被120带走,看着他的家人在他尸体旁失声痛哭,看着那个比他还小的小妹妹哭着喊爸爸。
  骆嘉瑞不敢起来,他不敢看小妹妹的眼睛,也不敢看站在门口的阿姨和里面的奶奶。
  是他害小妹妹没了爸爸,是他害得阿姨和奶奶没有了亲人。
  虽然妈妈安慰他,说这一切都不是他的错,爸爸也想尽办法想要弥补那大勇叔叔的家人,但年纪小小的骆嘉瑞心里明白,没有什么弥补能替代小妹妹心中的爸爸。
  这一切不是他的错,但也是因为他,造成了这个错。
  纪兰颤抖的右手放在那旖肩上。
  她垂着眼,看着跪在地上的孩子,结结实实受了这三礼。
  然后看向门外的两个大人,道:“这三个响头,我替大勇受了,你让孩子起来吧,以后都不要再来了。”
  骆铭把礼品往前递,纪兰摇头:“你们的意思我都明白,但不需要。”
  她偏头看着那旖,眼中带着柔光,摩挲着她细软的头发,轻声道:“救孩子,那是大勇的选择,我和孩子尊重他的选择,即便为此我们失去了他。你们的意思我懂,但我们不需要补偿,大勇的命没有任何东西能补偿。”
  她说:“三个响头,就够了。”
  那大勇救人是他自己的选择,纪兰不需要任何人的感谢。
  她已经失去了丈夫,她的女儿也失去了父亲,那些感谢的话,每一句都是划在她们身上的伤口。
  她所能接受的,是丈夫的善良,而不是任何人的道谢。
  谢谢他的丈夫因为救人而丢掉了自己的命?
  她不需要,她的孩子更不需要。
  一道门,里外站着两家人。
  而他们中间,隔着一条永远也跨不过去的生命。
  骆铭看了眼手中的礼物,叹了口气。
  “我明白您的意思,但嘉瑞是我和内人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那先生因为救他而失去了生命,我和妻子做不到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他蹲下身,平视那旖,从礼品盒子里拿出一早就准备好的支票,和名片一起叠起来塞进她的衣服口袋里。
  不顾纪兰要阻止,他看着那旖,轻声道:“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可以打电话给叔叔,叔叔帮你解决。”
  说完,便带着妻儿离开了。
  那家人不想看见他们,骆铭明白。
  她们不怪骆嘉瑞,她们只是不想看见他,因为骆嘉瑞的存在,无异于提醒她们失去亲人的伤痛。
  他和妻子有再多的感谢,都断送在纪兰的洒脱与不计较中。
  不计较,是因为纪兰的为人,她不会去怨怼无辜的孩子。
  而洒脱,也是因为纪兰深爱丈夫,她尊重他的任何选择,即便这个选择最后伤害的是她和孩子。
  她不要任何补偿,因为没有任何补偿能替代她心中的丈夫。
  而所有补偿,都践踏了那大勇的善良。
  那旖摸出被塞到衣兜里的名片和支票,递给妈妈。
  纪兰蹲下身,摸了摸她的脑袋,低声道:“那那,妈妈不想要。”
  那旖抱住她的脖子,看着自己的小书桌,轻声说:“我只要爸爸。”
  纪兰眼一酸,脑袋埋在她幼小的肩上。
  那旖抱紧她的脖子,认真道:“那那听爸爸的话好好学习,以后让妈妈和奶奶过好日子,再把这个还给他们。”
  她不懂这张名片和支票的意义,只是潜意识抗拒和讨厌。
  这个薄薄的东西,似乎代表了爸爸。
  可在她心中,没有任何人和事物能代替爸爸。
  所以总有一天,她会亲手把这两样东西还给他们。
  -
  那家的日子虽然大不如前,但也没有到过不下去的地步。
  纪兰和那大勇这两年也存了一些钱,虽然办丧事花去一些,剩下的只要不是坐吃山空,日子总归过得去。
  赵春花自从骆家人来过之后,就对儿子已经没了的事彻底认清了,她从纪兰手中接过了接送那旖上学的活儿,其余时间就拎着个尼龙口袋满大街转悠捡纸板和空瓶,在幼儿园放学之前弄去回收站卖了,然后去接那旖放学回家。
  老太太的转变是纪兰完全没有预料到的。
  虽然家里永远不会再有那个高大的男人为她撑天掌地,但偶尔加班回家晚了,能吃到一口热菜,能看见女儿认真学习的小背影,她就觉得自己有无尽勇气去对抗未知的明天。
  逝者已去,生者能做的,唯有收起浑身胆怯和悲伤,勇往直前面对未来。
  那旖的成绩不但是小班里最好的,连大班的题她都会做。
  在一众同龄小朋友还在为今天的零食和父母耍赖时,她已经抱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看的课本,认认真真履行着和爸爸的约定,认真学习新知识。
  一切她不会的,对于她而言都是新知识。
  因为超乎年龄的冷静和懂事,不知从何时起,一些莫名其妙的流言传了出来,有人说那旖这小孩是个冷心冷肺的,爸爸去世都没见她掉过一滴眼泪。
  老一辈的人思想传统,长辈死了小辈摔盆戴孝,还要哭丧,哭得越伤心就代表越孝顺,越舍不得。
  可除了医院那天,那旖再也没有在人前哭过。
  她心中的大海已经干枯,随着父亲的离去。
  流言似风,四散而起。
  这些话有一次被赵春花听见了,老太太战力恢复,插着腰在院里指桑骂槐狠狠骂了一通,回家就让那旖以后都别和院里那群爱嚼人舌根的老不死玩意说话。
  她以前只是刻薄,现在却是凶狠。
  赵春花就像头虽然年老却凶猛的兽,维护这个残缺的家。
  家里没了男人,什么都要被别人欺上一头,连平日里聊天说个话,都会被人不自觉带出几分轻视来。
  就比如每月交水电费的争执,那家现在不但属于吃亏那一挂的,还属于吃亏那一挂里最没有话语权的。
  现实就是这样,几十年的老邻居又如何,你家里没个顶户的,在大事儿上就没人会把你放在眼里,该你吃的亏和不该你吃的亏,你通通都要干咽下去。
  但赵春花泼辣又不讲道理,家里虽然只剩三个孤儿寡母,却谁都不敢爬到她头上撒野。
  那句俗话说的,不要脸的怕凶的,凶的怕不要命的。
  赵春花现在为了那大勇留在世上的唯一血脉,她即能不要脸,也能不要命。
  春去秋来,春去秋又来,年复一年。
  转眼间,那旖就到了上小学的年纪。
 
 
第16章 分钱否?
  聂余抱着自己的小猪存钱罐, 敲响了那家的门。
  他站在门口,手指扣小猪猪的耳朵,多动症似的走过来绕过去, 一会儿踢一脚墙根, 一会儿趴在楼梯护栏往下看。
  筒子楼的隔音一如既往差,家家户户都会弄出点声儿来, 汇成一首杂乱无章的烟火曲。
  在大院的生活已经像泛黄的旧相片, 在记忆力中慢慢褪色。
  但偶尔看着墙上的童趣涂鸦, 聂余还是会感觉出几分熟悉来, 其中一笔好像还是他亲手画上去的。
  隔着一道门, 里面传来那旖的询问声:“谁呀?”
  马上就要读一年级了,今年已经六岁的小姑娘褪去了年幼时的奶腔, 声音变得清脆悦耳。
  同样已经六岁, 和那旖相比, 聂余除了身高在长, 别的地方好像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他故意粗声粗气:“收水电费的, 开门。”
  那旖开了门, 站在门口, 单手撑着门栏。
  岁月犹如轻纱, 揭开便是另一幅模样。
  小少女长高许多, 穿着一身嫩黄色小短裙子,像马路边随风摇曳的淡黄色小野花,时光削去了她脸上的懵懂可爱,变得沉着清丽。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