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捏着单车把手,目视前方,晨风把她的声音送到那旖耳中。
“那那,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吗?今天怎么这么安静,妈妈都有些不习惯。”
那旖两只小手攥着她的衣服,轻轻摇头:“没有哪里不舒服。”
“那为什么不说话?”
“高兴。”
纪兰一笑,柔声问道:“高兴妈妈送你上学吗?”
那旖小声道:“嗯。”
纪兰脸上露出笑来,心里却有几分苦涩。
她自觉已经够关心女儿,只要有时间都陪在她身边,她尽力做好一个妈妈的责任,甚至想要帮大勇尽到当爸爸的责任,但因为工作时间长,属于她的个人时间实在不多,她想陪她长大,却也只能在每天晚上下班回家后,驻足在她床头,摸摸女儿那张被时光催熟的小脸。
她幼年那张软糯糯见人就笑的脸,还有那曾经让他们夫妻俩着急的慢吞吞性子,好像都随着岁月的流逝,不知不觉消失在成长的长河里。
那旖今年才六岁,但她好像在偷偷的,趁着大人不注意的时候,迅速让自己长大。
纪兰越想心里越难受,人人都爱懂事听话的孩子,她却希望自己的孩子任性一点。
她听话得让人心疼,懂事得让人心酸。
一路上,母女俩都没有再说话。
那旖的脸紧紧贴在妈妈后背,同样的温度,让她回忆起了被爸爸背在身上上班的日子。
一样的温度,不一样的宽厚,但都是她最爱的爸爸妈妈。
到了学校,纪兰把车停好,那旖乖乖站在一旁等她。
就像知道她今天不会着急着去上班,所以知道妈妈会陪她走到校门口。
果然,纪兰牵着她走到校门口,然后蹲了下来,看着她:“今天中午妈妈给你送午饭好不好?”
那旖攥着书包带,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笑,点头道:“好!”
纪兰摸了摸她的头发,迟疑片刻后,缓声道:“那那,妈妈最近几天可能都不去上班了,这几天妈妈都送你上学,给你送午饭,接你放学,好吗?”
那旖下意识抓住了她的手。纪兰的手有薄茧,还有泡发的红肿,是一双常年在厨房劳碌的手,并不好看,但也不丑陋,只是很难让人相信这双手长在这样一个面容温婉的女人身上。
但那旖却很喜欢,抓着妈妈的手要保证:“真的吗?妈妈中午会来给我送午饭吗?”
纪兰笑着点头:“真的,妈妈不骗你。”
那旖攥着她的手指摇了摇,就当拉钩:“那中午我等妈妈。”
纪兰心里忍不住高兴,想给她做顿好吃的,问道:“那那有想吃的东西吗?妈妈待会儿就去菜市场给你买,什么都可以。”
那旖本想摇头,触及她的目光,改口道:“想吃妈妈做的番茄炒鸡蛋。”
纪兰点头:“好,还有别的吗?”
那旖笑得眉眼弯弯:“就要番茄炒蛋,只喜欢妈妈做的番茄炒鸡蛋,不要别的。”
不等纪兰说话,便挥挥手跑进了学校。
教室里。
数学老师拿着课本在教室里走来走去,朗读声从隔壁传来,显得一班今天格外安静。
聂余趴在课桌上,盯着那旖的后脑勺,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今天的那旖比昨天的那旖更爱学习了。
具体表现在什么地方,他也说不清楚,因为他是个不爱学习的同学。
旁边,他同桌卓一凡正伸长胳膊去戳前桌周昊的腰窝,脸上挂着贼笑。
周昊胖乎乎的身体扭来扭,他往左边躲,卓一凡就往左边戳,他往右躲,卓一凡跟着换方向戳。
周昊不敢举手告状,又不敢回头瞪卓一凡,委屈得像个八十斤的胖子,虎目含泪,抖着右手记课堂笔记。
隔了一条走道,卓一凡的右上方,童馨一边瞪着那旖,一边瞪着讲台,较劲儿跟那旖比谁上课更认真,谁记的笔记更多。
然后还不忘抽空瞪两眼聂余,因为他,现在她和她哥都绝交了!
童馨的攀比和讨厌是单方向的,那旖从始至终没有把她放在心上。
因为马上就要期中考试,她的目标是满分和第一名。
每节课老师都会提醒一遍考试将至,上课的内容更多的变成复习学过的重点知识。
紧张氛围让这群初入校园第一次面对集体考试的一年级生,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紧张和期待。
当然,紧张和期待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是极少数的。
那旖是期待,周昊是紧张,童馨是又紧张又期待,而聂余……
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眼中只有零食,心中只有玩耍。
和那旖的自我催熟不同,他的成长循规蹈矩,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
纪兰如她所言,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每天都亲自接送那旖上学。
虽然纪兰没有说,赵春花也没有提,但家里最忙的一个人突然先闲了下来,那旖没有询问也没有好奇,让纪兰怪异的同时,心里也不自觉舒了一口气。
赵春花去了纪兰上班的店里,老太太虽然是去出气的,但也没有想跟老板结仇的意思,何况纪兰的工资还在人家手头握着呢。
她没有选择客人吃饭的高峰期,而是早上店门一开,只有老板和几个员工在,冲进去一屁股坐在大厅中央,在一群人震惊的目光中,哭天抢地一通诉委屈。
赵春花骂起人来没几个人受得住,她要是哭起来,那更是一个人都受不住。
做生意最怕遇到闹事儿的,纪兰的老板不但是个怕事儿的,还是个怕事儿闹得影响他生意的。
赵春花哭得又是拍大腿又是捶地:“我儿媳妇在你们这儿上了几年的班,她什么为人你这个当老板的难道不清楚吗,从来没有跟人红过脸,和谁都相处得好,哪个同事有事儿不是找她替班,她推诿过一次吗?这几年她哪天不是来的最早回去的最晚,事多事少她也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句,就她那个谁都能踩一脚的性格如果不是被人欺狠了,她会拿着餐盘子打人吗?啊?老板你摸着良心说说,这事儿是我们纪兰的错吗?”
老板一张脸又红又绿,红是因为他心虚,因为赵春花说得没错,他这儿这么多员工,就纪兰最本分。绿当然是因为她再有理,也不能当着这么多员工的面儿说出来啊,就显得他这个当老板的更没理了。
赵春花就是要他没理,撕扯嗓子哭得悲怆:“我看那伙人其实就是跟你认识!你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不然也不会在光天化日之下这么没道理!这么欺负我们纪兰!”
老板脸更绿了,向前一步:“老太太你这话可不能瞎说,什么叫和我认识,我怎么会认识他们?”
赵春花从地上挣扎着起来,一头白发哭得乱糟糟,形象像个疯婆子,看着就让人心里发憷。
她冲过去抓起旁边餐桌上的茶壶,狠狠往地上一砸,凶恶得让人退避三舍:“是不是胡说你自己心里头明白!没道理看着自己员工被客人欺负,别的同事都要上前拦着了,你这个当老板的还拦着不让别人去!人都被欺负了,还要我们纪兰道歉,想欺负我们孤儿寡母也不是这么个法,我告诉你,这事儿你今天要是不给我个交代,我跟你没完!”
老板被震慑了,别说管赵春花赔茶壶,他就是上前一步,都觉得自己的头发会被她扑上来扯掉。
要说讲道理,这事儿他是真不占理。·
比浑,就赵春花这模样和状态,他浑得过?
老板尽力让脸上露出笑,只是因为心虚,显得有些外强中干:“老太太,你这就真的冤枉人了,纪兰在我这儿上了几年班,大家都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同一个道理,她在这里上班几年,应该也知道我是什么人,我虽然和别的老板比可能差了点,但也不是那种会叫人上门欺负自己员工的人吧。”
赵春花冷笑,阴阳怪气道:“得亏你还知道自己不是个好老板啊,真是可喜可贺。”
老板:“……”深吸两口气,想要为自己辩驳几句。
赵春花打断他,看向周围躲得远远的员工们,尖利道:“我不想听你嘴里的场面废话,说得再多都是虚的,我家纪兰被客人欺负是事实,你这个当老板的不帮自己员工解围还拦着别人上前阻拦也是事实,你事后逼纪兰给客人道歉更是事实。”
老板脸色难看。
赵春花佝偻的背脊挺直,宛若橘皮般的老手指着他:“既然都是事实,那就没什么好说的,我家纪兰不可能再来你们这儿上班,你这个老板谁消受得起谁消受,我们家人是消受不起了。今天25号,还有五天就到月底,纪兰在你这儿上了几年的班,虽然是一分劳动换一分收获,但这几年她也算勤勤恳恳,完全值得上你付的那点工资,剩下那五天她就不来了,但那五天的钱你得给她算上。你现在就把钱结清,然后再给我写一封道歉信,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外面已经有人在探头探脑,老板示意了一眼,就有员工去关门。
赵春花没拦着。
门一关,老板的脸立马拉了下来。
他面色难看道:“钱可以结清,没问题,但是道歉信就没必要了吧?”
赵春花二话不说,转身朝门口走去。
老板吓了一跳,就怕她开门囔囔,那他还做不做生意了,连忙跑过去拦住:“行行行,都行都行,老太太你别再嚷嚷了。”
赵春花甩开他的手,冷笑一声。
纪兰一个月两千六,加上帮别人代班和加班的工资,零零碎碎加起来三千左右。
钱结清,道歉信写了一页,内容是什么赵春花也没检查,她也就认识自己和那大勇的名字,其余一个字不认识。
信和钱一收,她转身就走。
她手中的东西,就是纪兰这几年的付出了。
一个月工资,是她努力的回报,该得的。
一张薄纸,几年的往来,是不值得的。
第22章 他们都在过着独属于自己……
赵春花把钱和道歉信拿回来丢给纪兰, 然后又出门了。
纪兰拿着道歉信,心里涌起百般滋味。
一方面是因为帮自己出头的婆婆,另一方面是这几年和老板同事的相处, 一时间对人心的变化唏嘘不已。
赵春花的刻薄和蛮不讲理是出了名的, 纪兰当年不顾父母的反对死活要嫁给那大勇,这么些年, 她一直没有从赵春花身上感受过维护。
甚至到今天, 她心里都明白, 赵春花对她态度转变很大原因也是因为那大勇。
但没关系, 这些她都不在乎, 只要婆婆和她都是为了这个家,为了那旖能健康成长, 为了大勇能放心, 就可以了。
别的她不想, 也不奢求。
辞职了, 要说心里没有松一口气, 那是假的。
但同时, 纪兰心里也有些着急, 毕竟她还要养家, 根本没有放松的资格。
接送那旖上学这段时间, 感受到从她身上传来的喜悦,她心里也有了一些想法。
她想找个能送那旖上学,或者能接她放学的工作,她不想再把时间压缩得那么紧张,她想陪伴孩子长大,不希望在她的童年记忆力,只有早出晚归的母亲。
她已经没有了父亲, 成长过程中不能再失去母亲的身影。
至于别的,工作内容辛苦一些没关系,工资少一点也能接受,她总不会委屈到孩子。
纪兰犹豫了几天,把这个想法跟赵春花提了一嘴。
当时一家人正在吃晚饭,那旖偷偷抬头看了眼妈妈,往嘴里放了一块藕片,耳朵竖了起来。
赵春花喝着稀饭,拉着脸没有说话。
纪兰在心里叹了口气,那旖咀嚼的动作也慢了下来,母女俩对着桌子上的菜,都感觉食欲骤降。
吃完饭,纪兰去洗碗,那旖去洗澡,赵春花则下楼遛弯。
晚上,夜幕上挂着繁星点点,阳台的风铃被晚风撞响,清脆悦耳。
马上就要期中考试了,那旖洗完澡自觉回房间看书复习。
纪兰把厨房收拾干净,拿着睡衣也去洗了澡,洗完后把她们母女俩换下的衣服搓洗干净,在晾衣服时,赵春花就开门回来了。
她也没开灯,摇着大蒲扇坐到自己的专属躺椅上,看着阳台的纪兰。
过了一会,她缓缓开口:“有个卖早餐的活儿,你去不去?”
纪兰一顿,把衣架随手一挂,擦干净手,拖了张凳子到她面前坐下:“妈,你仔细说说。”
赵春花半眯着眼,因为年老皮肤松弛,即便是睁开也只露出半条缝:“那旖他们学校旁边不是有家早餐店,生意挺好那家,你想每天送她上学可能不行,每天中午给她送午饭,晚上接她放学倒是可以。”
纪兰眼睛一亮,她知道那家早餐店。
这段时间天天送那旖上学,他们学校门口生意最好的那家早餐店很难不让人注意到,因为生意实在太好,几乎每天都排成一条长龙。
学校门口的生意好做不假,但生意好成那样也实属少见,排队的人群里不止有学校的孩子和老师,其中不乏大老远开车过来的上班族,甚至还有附近几个工地上的工人,都是一篮篮装包子馒头回去,还自带大瓷盆盛豆浆。
那副场景太过热闹,让纪兰印象深刻,赵春花一说她就知道是哪家。
她顿了顿,道:“可没看见他家有招人的消息啊。”
赵春花扫了她一眼:“生意好的店工资能低吗?工资不低的活儿谁会往外面招人,哪个不是熟人介绍,不然你当好工作怎么这么不好找呢。”
纪兰默然。
虽然只是一家早餐店,听起来有些好笑,但事实就是这样,一个在外人看来平平无奇的工作岗位,也多的是人抢破头,你没有路子就没有机会。
赵春花看着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
“前头街上卖衣服的那家老板,就是每天穿得花里胡哨那个,以前聊天时跟我提过一嘴,说那旖学校门口那家早餐店的老板是她亲舅爷,人家在那儿开了几十年店,因为手艺好,生意好,请人都不往外请。刚我去问了问她,她说你要是真想去,她就帮你介绍一下。”
不等纪兰说话,她继续道:“她舅爷那店生意好,所以忙,每天早上四点之前就要去店里帮忙,因为是早餐店,只忙上午,那阵头忙过去,你爱干什么人家都不拘着你,只是下午要在店里守到六点才能关门。上班时间长,但相对自由,工资比你原来那儿还高点,你要考虑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