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极为缓慢的速度扭头,狰狞的目光直直落在了站在门口的聂余脸上,和头发上。
聂余天色发色浅淡,在某一天早上醒来,他那头直直的头发一夜变卷。
所有人都调侃他基因突变,就和聂余从小到大所有人都说他长得只像潘姿美,而不像他聂国兴一样。
在今天之前,他也以为,聂余像妈妈,不像爸爸。
但是……但是!
聂国兴一瞬间竟然感到头晕目眩,浑身血液倒流,他竟然在自己精心呵护了十多年的儿子脸上看到了和他人相似的痕迹。
而那个人,在半个小时前正在床上和他老婆厮混!
他们多久了?他们背着他在一起多久了?潘姿美回答不了他,因为聂余那张脸就是最好的回答!!
他多可笑啊,他聂国兴多可笑啊!!!
聂国兴急促喘息了几声,他仿佛濒临死亡的兽,绝望般汲取着稀薄的空气。
忽然,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良久的嘶哑怒吼,一把抓起旁边的椅子狠狠的砸在地上。
“啊!!!”
第54章 破碎
一声巨响, 椅子在地上四分五裂。
碎的明明是木头,聂余却仿佛听到了别的破碎声。
他的目光有一瞬茫然,视线直直地落在那个从未见过的男人脸上, 越看……心就越发沉入谷底。
从小到大, 所有人都说聂余的五官完全遗传了母亲潘姿美,就连眉眼都找不出一丝和聂国兴相似的地方, 唯有性格能看出聂国兴的影子。但性格这种东西实在太过笼统, 十个人里, 总能在两个人身上看到相似的地方, 或行为, 或处事,再或别的。
而长相却是骗不了人的, 因为那是基因带来的东西。
在茫茫人海中, 一个人或许穷极一生也不会遇到一个和自己五官相似的人, 而在此时此刻, 在当下这种荒唐又可笑的场景里, 和潘姿美厮混的男人, 却长了一张和聂余无比相似的脸。
甚至于聂余那头在某一天早上醒来突然变卷的发, 都和男人那头披散在肩的长卷发一模一样。
黑不够纯碎, 天生发色淡。
两张脸, 单独在一处时,或许会因为截然不同的气质和年龄差而忽略。
然而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聂余那张脸,比潘姿美身上的暧昧痕迹更让聂国兴难堪。
就像一巴掌,狠狠的甩在他脸上。
聂国兴表情阴鸷,扭头看向瘫坐在地的潘姿美, 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我,要,一,个,解,释。”
潘姿美浑身发抖,避开眼不敢与他对视。
她的态度击溃了聂国兴心中唯一残存的希望,他从喉咙里发出嘶哑难听的“嗬嗬”声,每一声都像刀尖在凌迟心脏,他最后看了潘姿美一眼,面无表情一脚踢开脚下砸碎的椅子,转身就走。
经过聂余身边时,他脚步稍顿,随即裹着满面寒霜,冷脸离开。
踩在地毯上的脚步声沉闷似鼓,声声砸在聂余心里。
电梯门“叮”一声响,一开一合,留下一片狼藉。
那旖站在拐角处,后背靠在墙上,仰头看着走廊上的小灯。
半晌后,她顺着绿色安全出口标识,慢慢走向楼梯口,抱膝坐下,伸手捂住了双耳。
即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不远处的争执声依旧能透过指缝传进耳朵里,一声一声,如诉如泣。
有人在哭,有人在笑,但笑得却比哭还难听。
这世上最伤心的事情是什么呢?
那旖十几年来最伤心的一次,是被园长阿姨带去医院那天。那天,她失去了爱她的父亲。
聂余十几岁时最伤心的一次,或许就是当下。他以另一种方式,同样失去了他最爱的父亲。
不知过了多久,那旖感觉身旁有人坐下。
她偏头,看见了脸上带着一个巴掌印的聂余。
聂余表情淡漠,目光甚至有些放空,视线无焦点地看着空中某个地方。
他和潘姿美大吵了一架,把世上最难听的话都用在了她身上,他还和那个男人打了一架,脸上的巴掌印就是被潘姿美打的。
少年的喉结滑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喉咙像是被哽住,酸涩难忍。
他脸上带着满不在乎的假淡定,眼尾却早已泛红,眼中一片湿润。
那旖听到了极轻的吸气声,有些急促,带着水意。
指甲在掌心压出了几道刻印,她却克制着没有回头。骄傲的聂余,他狼狈的模样,只有空气能知道。
聂余的视线一片模糊,眼前的场景被一道水雾遮蔽,看不真切。
片刻后,一道压抑的哭声响彻在安静的楼道,沙哑得让人满心难受。
-
聂国兴今晚撞破的不仅是妻子的背叛,还有一个编制了十几年的巨大谎言。
他在这些年付出了多少真心,今天加注在他身上的伤害就有多少,甚至成倍。
如果潘姿美的背叛是一记重锤捶在他身上,那么聂余可能不是他亲生儿子的猜想就是那根彻底压垮他的稻草。
人之所以会受伤,是因为真心付出过,只有放在心尖的东西落在地上摔碎了,才会感觉到疼。
聂国兴今晚何止是疼,他已经鲜血淋漓,痛到麻木。
但即便如此,就算那点可能性都已经破碎在了潘姿美的回避中,他心中还是藏着最后一丝希望。
假如呢,假如只是自己想多了呢?
假如……他是呢。
聂国兴太疼爱聂余了,从聂余出生那天起,他在聂余身上付出的感情就已经超越了一切,他教会聂余走路,教导聂余成长,教育他为人处世的道理,把他养出如今这般让他骄傲模样,他投注在聂余身上的感情,甚至无法用任何言语来形容。
那是感情,真真实实的感情,是没有掺杂一丝一毫私心的付出,是一个父亲对儿子全然的疼爱,他在聂余身上,已经倾注了一切。
尽管理智已经全然被谎言取代,但支撑着他没有彻底倒下的唯一微薄希望,也只剩下一个聂余。
聂国兴回家第一时间就去了聂余的房间,他在聂余的床上一通翻找,在枕头下找到了一根淡色的卷发。
他给自己的助理打了一个电话,找人联系DNA鉴定机构,连夜把样本交给对方。
等待的每一秒都是煎熬的,聂国兴已经长达二十四小时没有好好休息,他的身体已经十分疲倦,但是精神却处于一个非常活跃的状态。
助理有些担心地看着他,即便不知内情,但单单是刚下飞机收到一条不知名消息时老板难看的脸色,还有如今深夜找关系加急做DNA检测的行为,都让他心中不安。
“聂总,结果还没有这么快出来,我开车送您回去休息一下吧?”
聂国兴聪耳不闻,他坐在走廊上,双目呆怔地看着不知名处。
助理劝了两句,见他依旧没有反应,故而也不再说话,坐在一旁安静等待。
结果最快也要24小时才能出来,助理陪着聂国兴在检测中心的走廊休息椅上坐了一个通宵。
当早上的第一缕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聂国兴才仿佛如梦初醒。
他忽然起身,但一晚上保持着同一个动作,双腿早已麻木,他晃了两下险些摔倒,助理眼疾手快连忙伸手扶住了他。
聂国兴挥手挣脱开他的搀扶,迈步朝着大门口走去。
“给你放两天假,你回去休息一下吧。”
“那等结果出来,我第一时……”
“不用。”聂国兴脚步一顿,随即轻轻摇头,声音低沉,“结果出来,你就用碎纸机销毁了吧。”
助理愣愣看着他的背影。
聂国兴回到家,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聂余。
他身上还穿着昨天的黑色卫衣,头发凌乱,看样子似乎在沙发上坐了一整晚。听见动静,聂余抬起了头。
父子俩一个站在门口,一个坐在沙发上,隔着一段不算遥远的距离,却好似永远也走不近了。
聂余眼睑为敛,微微垂下了头,聂国兴从他的平静无波的脸上看出了紧张的情绪。
毕竟是疼了十几年的儿子,他一笑,他就知道他在高兴什么,他一皱眉,他就知道他讨厌什么。
聂国兴爱潘姿美,但他对聂余,却是又爱又疼。
只有放在心尖上过,此刻才会相顾无言,倍觉煎熬。
十多年的真心被扔在地上践踏,聂国兴不知道他该用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聂余,于是移开了目光,抬步欲上楼。
“爸。”聂余轻声叫了声。
聂国兴背对着他,停下了脚步。
他喉咙干涩,喉结几次滑动,眼眶却慢慢湿润了。
他想叫他住嘴,他不是他爸,他的爸不是他聂国兴,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已经不想再看DNA结果,他不想再看一个昭示着他十多年可笑行为的事实来打他的脸,笑话他的有眼无珠。他自诩聪明,却被人从头欺骗到尾。
他不但帮别人养妻子,还给别人养儿子。
他的付出,他的真心,他的一切一切,通通都是一个笑话。
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聂国兴甚至不想再待在这这间屋子里,以往温馨的家,如今却像一杯福尔马林,他在这个地方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仿佛是灼心的毒药,让他浑身痛苦。
他脸色难看,没有理会聂余,步伐急切中带着几分慌张地转身就走。
大门被摔上,不多时,外面便响起轮胎碾压在地面的声音。
这是至聂余自出生到现在,聂国兴第一次对他冷脸。
聂余站在原地,双目仿佛一潭死水。
-
那旖是从宁丹丹口中知道的聂国兴和潘姿美要离婚。
这个消息宁丹丹不是在学校里听到的,而是在家里。
宁丹丹父亲是一位非常厉害的企业家,同为圈子里的人,消息自然灵通,几乎从聂国兴踏入酒店的那一秒,后续抓奸在床并大闹一场,这事儿就瞒不住了。
何况潘姿美和野男人开房的照片本就是商业竞争对手发给聂国兴的,想要瞒住根本不可能。
宁丹丹是偶然听到他爸和他妈聊天才知道的,因为对聂余的颜一直很垂涎,她在初一八卦到聂余的父亲是兴泰地产的老板,很厉害一叔叔。
现在,这很厉害的叔叔头上绿了,青青草原一片,正在和他的漂亮老婆闹离婚。
因为完全不知道那旖和聂余的真实关系,宁丹丹分享八卦时就是纯分享,完全没有别的想法。
“闹得蛮凶,听说是聂余他妈不想离婚,一直死缠烂打。”宁丹丹小声说,“她肯定舍不得离婚,我爸说聂老板资产雄厚,离婚多亏啊。前几年新商业区那边不是在拍卖一块地皮么,就是被聂余他爸拿到手的,现在正在建的那栋商业大厦,就是前年电视里来回播报很热闹那个,哎呀,就是放话要建立潼陵第一栋标志性建筑物的那个,就是聂余他们家的。”
那旖攥着笔,久久没有说话。
宁丹丹以为她不明白,化繁为简道:“如果建成了就是一栋很牛逼的楼,聂余他爸的身价会翻无数倍,所以他妈现在肯定不想离婚,死皮赖脸也得缠着,毕竟未来有可能成为潼陵首富太太嘛。”
宁丹丹说的那栋商业大厦,那旖知道。
前几年政府对于那片的政策出来后,当时那块地皮抢得很厉害,谁都想吃下来。最后是怎么被聂国兴拿到手的,那旖这种整天在学校的学生自然不知道,只知道那栋标志性大厦从开建到如今,一直备受媒体关注,而聂国兴的名声也因此如日中天,直接跻身潼陵上层圈,生意越做越大,人也越发忙碌,不是在出差,就是在出差的路上。
也因此,养大了潘姿美的胆子。
耳边是宁丹丹细细碎碎的小八卦,那旖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她心里想的是聂余。
她已经很久没有在学校看见聂余,他仿佛在一夜之间消失,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第55章 黑名单
没有人因为学校少了一个人而有所不适, 甚至很多人都没有意识到学校里少了一个人。
上体育课时,那旖偶尔会经过聂余他们班,在略显枯燥的讲课声与教室里千姿百态的走神里, 她看着最后一排空着的座位, 尤显突兀。
那天晚上,聂余把她送回家, 然后一言不发就离开了。
他一句难过的话都没有说, 但那旖什么都知道, 她说不出安慰的话, 她只是捂着自己的耳朵, 隔绝了那些会让人觉得难看的真相。
那晚的夜色尤为深沉,聂余带着脸上的巴掌印, 和一颗突然变得无处安放的心脏, 慢慢消失在夜色里。
路灯拉长了他的身影, 斜长又孤单。
往后的周末, 那旖再也没有在图书馆等到一个喜欢在旁边睡觉玩游戏的少年。
一日又一日, 日复又一日。
-
随着期中考的结束, 聂国兴和潘姿美要离婚的事儿闹得所有人都知道了。
纪兰和赵春花每天都在学校门口卖早餐, 三中有什么八卦和风吹草动, 有时她们比那旖还早知道。
譬如赵春花就比那旖还先听说潘姿美死皮赖脸不肯不离婚, 但聂国兴态度坚决,她就狮子大张口要赡养费的事。
也不知道她从哪儿听到的,说的言之凿凿,一双刻薄的眼装满了对潘姿美的鄙视。
“当初我怎么说来着,说她不是个好东西你们还不相信,还怪我说人家闲话。”赵春花现在日子过得可顺心,很有八卦别人的心情, “聂国兴当初一把人带回来,我就说这女人不行,看着不像个安分能过日子的,让他赶紧把人送走,结果他偏不信,还把人娶回了家。”
纪兰无奈地看着兴致盎然的老太太,想让她别在孩子面前说这些事:“妈……”
赵春花横了她一眼,这会儿兴致正高昂呢,她剥着橘子,给不知道当年细节的那旖炫耀自己精明的双眼,她的火眼金睛早就把潘姿美那个狐狸精看穿了:“结果人娶回来怎么着,噢哟,那简直就是娶了个祖宗啊,屁事不做,连个内衣都要聂国兴给她洗,一个女人!内衣都要男人洗,这像什么话!整天除了吃就是打牌输钱败家,那懒的,简直能把聂家祖宗十八代气活过来。”
过了一会儿,她又道:“聂家那两个老不死的可能气得不想活过来了,只想死得透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