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没说话,却配合默契。
他拢衣裳,她便踮起脚尖给他牵衣领。她给他束腰带,他则低头牵衣袖。仿佛也不需要旁的话,自然而然,也心有灵犀。
等都穿戴妥当,他只俯身吻了吻她额头,没有再多说旁的话。
楚洛笑了笑。
铜镜前梳头,他一直在铜镜里看她。他天生五官精致,棱角分明,她替他束发时,眸间认真,一丝不苟。等束发好,顺子呈了玉冕来给他戴上,李彻系好下颚的系带,起身时,玉冕上的玉藻微微漾了漾,天子气度尽显。
他揽她到怀中,顺子眼尖,退出了内殿去。
楚洛看他。
内殿中没有旁人,他忽得抱起她,抵在一侧亲吻。楚洛一惊,全然没有想到,他稍后还需早朝……
他的双唇已覆上,她来不及思绪,他唇边的亲厚里又带了几分不容置喙。他少有这么亲她,她被他亲得些许恍惚,等他松开双唇,她才睁眼,眼前玉冕上的玉藻晃了晃,晃得她面红耳赤,“阿彻……”
他应道,“我就是想亲亲你。”
楚洛眸间微敛。
他似是从昨日起,就在她跟前没有再用过“朕”这个字……
思绪间,李彻才放下他,离殿前,又温声道,“马上年关休朝,早朝的时间会比往常长,不必那么早去御书房。”
今日本是她轮值,往常他离开之后,她差不多便要去御书房,他应是怕她在御书房等很久。
“好。”她应声。
李彻才撩起帘栊出了内殿,顺子快步跟上。
今日是已是腊月二十五,按照京中惯例,腊月二十七,朝中官员便要开始休沐,一直到正月初一,百官携家眷入宫拜谒,而后正月初五才会正式返朝。
算上今日,其实也只有今日,明日,后日这三日朝中便要休朝了,这几日早朝的时辰恐怕都要延长……
东暖阁内,楚洛正在收拾昨晚看完的册子,李彻方才说早朝的时间会延长,那便不急,离早朝下朝应当还有一段时间,她正好可以将昨日看完和未看完的册子稍作归整。
一面归整,一面目光偶尔瞥到案几上的几支红梅,只觉赏心悦目。
隔了些时候,册子整理好后,稍后就可以让松石帮忙抱去御书房,思绪时,楚洛手中没拿稳,掉了两册,她不想劳动旁人,便干脆半跪下身子去捡。两本册子中的一本正好落在了小榻旁的空隙里,她伸手去够的时候,见里面还有一个小册子,应当是早前李彻在东暖阁的时候落下的……
她顺势捡起。
又用衣袖抚了抚上面的敢,目光瞥见封面时,又略微愣了愣,大理寺卷宗?
李彻在看大理寺卷宗?
她意外,忽然又联想起这两日他都有些心神不宁,不知可是大理寺有悬而未决的案件要他操心的?
楚洛顿了顿,虽好奇,还是没有伸手去翻。
只收好,放回案几上。
成明殿中伺候的宫人不会随意入暖阁内,涉及到对方奏折,册子和这些东西的地方,只会有福茂这样靠谱的人来收拾,更不会随意翻阅案几上的册子。
楚洛收拾好,唤了松石入内,这才抱了案几上整理好的册子往御书房去。
……
今日的早朝的时间果真尤其长,楚洛其实在案几一侧已经看了好些时候的奏本,又不时看看日晷,还未下朝,她这才知晓李彻为何会提醒她,因为时间实在太长。
大监入内奉茶的时候,温和道,“临近休朝,这几日朝中都会有些忙,早朝的时间有时会将近晌午。”
楚洛点头。
大监拱手,“六小姐有事便唤老奴。”
楚洛应好。
约莫真等到临近晌午的时候,殿外的脚步声传来,还并着李彻的说话声,“让张世杰,于洪如,赵沫,廷秀之,刘威几个晌午后陆续来御书房,朕有事传召,再晚些,请封相和太尉来一趟,如果时间不晚,再宣王凤成入宫,就同他说,朕要过问绵州的事……”
他一口气吩咐,也就大监这样的熟手能记住。
入殿内时,楚洛正好在伸懒腰,还来不及收手。
大监低眉笑笑。
李彻亦忍俊,遂朝大监道,“差不多晌午了,在内殿布饭吧,让旁人晚些来。”
“是。”大监应声。
“饿了吗?”他上前,方才一幕后,楚洛正有些窘迫,知晓他是给她台阶下,顺势道,“有一些。”
他隐晦笑笑,牵起她去御书房的内殿。
他头上还带着玉冕,入了内殿,便在铜镜前取下,似顶在都上的庄重威严取下,顿时恢复了早前温文的李彻。
大监端了水来净手,稍后,午膳传上,两人简单用了一口,他照旧给她夹菜,只是吃饭的时候他很少说话,食不言寝不语,他的教养惯来都好。
由得早朝时间延长,李彻停了午歇。
张世杰和于洪如到殿中时,李彻尚有些困,便大都是听着两人讲,楚洛听到是黄州贪污一案,其实关于贪污受贿的折子一向不少,但是大办的不多,黄州贪污一案就被李彻揪出来大办,大理寺很紧张黄州贪污一案,临近年关,此事也闹得沸沸扬扬。
楚洛认识李彻的时间已经不短,李彻的行事风格她也渐渐摸清了些。
年关时节,李彻是不想朝臣的心思放在别处,才将黄州贪污一案抬出来当了靶子。
张世杰和于洪如说完,李彻只淡声吩咐了几句,楚洛记下。
而后是赵沫,赵沫是兵部的人,又提了今年是严冬,送去北部的御寒衣物有些延迟,怕是要正月才能送出……但今年冬天来得有些迟,还是能赶上用处。
应是自己都觉得说的逻辑站不住,越发低头。
李彻眉头微拢,追问为何会迟?
赵沫支支吾吾。
李彻当场便恼了,“封相提此事是多久前的事!你当朕好糊吗?过去这么长时间,你告诉朕边关将士没有衣物御寒,要等到正月便好,正月都什么时候了!”
赵沫才跪下,“此番物资的经采是经由温家去办的,是国公府的三公子在操办,材料迟了些,做工便跟着延迟了。”
言外之意,此事牵涉到国公府,兵部也……
李彻脸色顿时一黑,又是国公府。
赵沫吓得不敢抬头。
李彻恼道,“这件事给朕严查不殆!朕不管是谁家的子孙,手脚做到边关驻军之上,耽误了边关之事,这个责任谁都负不起!”
赵沫叩首应是。
楚洛很少见李彻这般置气,赵沫先前退出去的时候,吓得浑身都有些打抖。
同早前的黄州贪污一案相比,此事是触到了李彻霉头。
长风北边和西北都与巴尔相交。
早前李彻内殿里的册子有不少都同巴尔相关,楚洛猜得出李彻心中是很忌惮巴尔的,楚洛想起零零散散看得差不多的册子里,巴尔大都是缝到凛冬便会南下骚扰,掠夺物资,今年就是严冬,边关丝毫都不敢大意,若是这个时候边关连御寒的衣裳都没有,再遇到巴尔南下……
楚洛不敢想。
不怪李彻置这么大的气,此事若是出事便是大事!
国公府这次是没拎清。
赵沫出去,李彻的脸色上都是阴沉,廷秀之入内时,只觉气氛不对,下意识转眸看向楚洛。
楚洛是成明殿秉笔侍书,算是陛下身边最亲厚的人,这个位置的微妙之处,就是朝臣不敢朝文帝察言观色,便只有求诸于秉笔侍书,所以这个官职是极容易被朝臣讨好和奉承。当下,廷秀之便一脸视死如归般看向楚洛。
楚洛朝他摇头。
廷秀之倏然会意,感激颔首,心知肚明,他是遇到陛下心情不好的时候。
廷秀之不敢懈怠,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许是如此,李彻起初的是脸色不怎么好,听他说完之后,脸色才缓和了许久。
廷秀之离殿前朝楚洛感激一瞥。
廷秀之出了殿中,本应是刘威入内,李彻却唤了声,“大监!”
大监连忙入内,“陛下。”
“让叶亭风来见朕!”李彻语气凝重。
大监应是。
亭风哥哥?楚洛微楞。
亭风哥哥同二哥自幼关系便好,最好的时候可以穿一条裤子,早前二哥离家从军便是和亭风哥哥一道。叶家在兵部耕耘多年,同各地的驻军关系都近,眼下李彻要见叶亭风,楚洛下意识想到,是先前北关御寒物资一事,是怕边关出事……
果真,叶亭风到的时候,李彻并未隐瞒,“御寒物资出了问题,朕怕边关军心不稳,你替朕走一趟,犒赏三军,等到什么御寒物资到了军中,再回来。”
叶亭风拱手领旨。
“先去西边!”李彻叮嘱。
叶亭风会意,西边是巴尔最活跃的一片,陛下是怕西边出事。
李彻朝楚洛道,“让封相同兵部一道商议犒赏事宜,让翰林院连夜拟旨,明日一早叶亭风先行,让楚颂连腊月二十八率禁军护送物资去西边。”
楚洛应是。
此事急,又涉及到兵部,封相和翰林院,禁军诸人,要些时间处理,楚洛先行起身。
“叶亭风你留下,朕还有事同你说。”
叶亭风本是要同楚洛一道出去,正好折回驻足,“陛下!”
李彻抬眸看他,“朕同你说的事,你知晓即可,不要外露。”
叶亭风拱手。
李彻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叶亭风会意上前,李彻沉声道,“途径遂州时候,把朕的手谕给谭源,让他领驻军急行军去往西关,朕要他最快时间赶去,中途不要节外生枝。”
叶亭风领旨。
等叶亭风离开御书房,李彻重重扔了手中册子,这个节骨眼儿上脑子不清楚,拎不清,不怪他要动国公府!
若是西关出任何闪失,谁都负不起这个责!
李彻眼中的恼意还未尽去。
大监入内,“陛下……”
“怎么了!”李彻语气中还有恼火。
大监赶紧低头,“成州知府单敏科到了,正在殿外候着。”
大监的话却似忽然将他脑海中的怒意浇熄,单敏科到了?
今日?
李彻顿了顿,淡声道,“宣。”
大监退了出去。
稍许,大监领了单敏科入内,李彻看了看单敏科,朝大监道,“出去吧。”
大监倏然会意,是不让旁人入内的意思。
待得大监退出,单敏科才道,“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而李彻几乎也是同一时间轻叹,“你怎么今日就到了?”
两人都顿了顿。
李彻噤声,单敏科先开口,“你不会轻易召我入京,肯定是出事了,我路上没敢耽误,连着赶了两天两夜的路没停,才能今日到。”
李彻看他,不由伸手扶额,“一堆烦心事,没完没了。”
语气尽是疲惫之意。
单敏科揶揄,“皇帝这么好做?”
李彻恼火看他。
单敏科遂踱步上前,“我在成州听说了,秉笔侍书,你是不想委屈楚洛……”
李彻抬眸看他。
“出什么事了?”单敏科问。
李彻喉间轻咽,沉声道,“母妃过世,宫中死了不少人,我是怎么幸免安稳到万州的?祖母同你说起过吗?”
单敏科微微皱眉,“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件事?”
第88章 真相 二……
李彻缄默片刻, 避开他的目光,淡声道,“娄金清告老还乡, 同朕说起当年母妃遇害, 他觉得不是医女所为。说母妃当年同医女很好, 几次母妃险些流产, 都是她救回来的,她若要取母妃和朕的性命, 实在用不上宫乱当天谋害母妃,此事疑点重重。朕让人将父皇当初彻查母妃遇害一事的卷宗调出来, 卷宗上众口铄金,齐齐指认是那个医女毒害了母妃, 但都是认证,没有任何物证,也没有人寻到那个医女,最后草草定案,朕想知道真相……”
李彻抬眸看他, “若是能寻到当初送朕万州的人,许是会查出当时的真相……母妃是幼时抱养到盛家的, 将朕送到万州的人, 一定是母妃信任的人,才会同他说起万州和单家的事。朕的小字是未出生的时候父皇取的, 日月兮齐光,当时知晓的只有母妃, 所以送朕到万州的人, 应当知晓不少事情, 朕想寻到他……外祖母有同你说起过吗?”
他那时尚在襁褓当中, 不可能有印象。
当时将他送到万州的人,将他交给了外祖母。
他自幼是外祖母养大的,为了掩人耳目,外祖母一直都是让他唤的一声祖母,他也一直以为外祖母是他的祖母,他姓单,叫齐光……
一直到后来,父皇的人寻到他,他身上有母妃的信物,又是十岁左右的年纪,模样同父皇近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父皇将他接回宫中,没有人怀疑他不是四皇子。也因为他生得同父皇像,又没有宫中长大的皇子的骄纵,很得父皇喜欢,再加上父皇对他的内疚,他在父皇心中的位置,越发超过头上的几个兄长……
他离开万州的时候,祖母,其实应当是外祖母,同他说起过实情。
当初送他到万州的人,隐瞒了身份,应是不想再卷入这场皇家的是非当中,所以,送他来万州的人,应当不是母妃身边的心腹。虽然不是母妃的心腹,却很得母妃的信任,将刚刚出生的他交由这个人送到了万州。而母妃当时能将刚出生的他交给这个人带走,说明宫中已经危险丛生,母妃实在没有办法,只能这么保全他。但可以想象当日宫中如何险象环生,这个人能带他出宫,一定是冒死。而京中离万州路远,出京路上也一定有诸多盘查,这个人是一路冒着性命危险完成了母妃的托付,将他安稳带到了万州。
这个人是他的救命恩人,也是守信的人,但他不是母妃的心腹,也不愿意卷入到宫中的是非当中,所以同祖母说起实情,祖母也不知晓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