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系统剧情介绍误导在前,谢嫣也不可避免成为这些俗人之中微不足道的一个。
将易霄一介清高自傲,素有淡泊名利雅誉的丞相四子,与为非作歹、惑乱宫闱的姬赢作比, 莫说瑶绮和朝华殿里一众贴身侍从,就是换成不明真相的谢嫣,大约也会觉得易霄更胜一筹。
谢嫣清清嗓子,眼风扫过静坐一旁不发一言的姬赢,嗓音沙哑看向满面怒容的瑶绮:“你……怎么就这么冒冒失失闯进来?”
瑶绮激动万状抖着干裂嘴唇,掐得青紫的指头愤愤指着姬赢,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她忽而留意案上放着的一方三足青铜笔洗,瑶绮想也不想双手拎起笔洗上栓着的绦环,用力对着姬赢足边砸过去。
尽管悲愤之至,可瑶绮仍是勉强残存一丝理智,并不敢逞一时之快以下犯上将笔洗砸到姬赢怀里。
笔洗“咚”地一声,闷闷砸落在姬赢靠卧的那张酸枝木六方扶手椅里。
她气昏了头,扑到谢嫣榻边上下查看她的伤势,痛心疾首道:“天色这般晚,若非李公公落水,遣奴婢过来照看几眼,殿下是不是就只能任由姬赢欺辱?您是陛下唯一的嫡女,继承大统指日可待,为何要忍着委屈委身于他?霄正君再不济,也比以色侍人的姬赢干净千倍万倍,殿下你……怎能这样糊涂!”
谢嫣隔着缝隙偷瞄姬赢一眼,原以为他阅尽千帆,早已油盐不进、刀枪不入,即便听入此言,心绪亦不会有多少波动。
直到目光留心他正面无表情掰下青铜笔洗的第三只腿,谢嫣终是破功笑开。
瑶绮噙着泪:“殿下!您若是难过就哭出来,奴婢就是豁出命去,也要替您出了这口恶气!”
谢嫣抿起唇角,抬袖拂去她眼角残泪:“好端端的哭什么?这方笔洗还是九千岁用惯的旧物,你一个失手砸碎了它,只怕九千岁要哭死哭活同你算账。”
瑶绮不可置信瞪大眼睛:“殿下……您怎么……”
姬赢随手将怀中笔洗碎片往地龙里一扔,他拍去掌间尘土,连眼皮也懒得掀一下:“砸坏三足笔洗的账,本座暂且替你记下,另外还有擅闯重萃宫、辱骂朝廷命官这两桩罪,本座也一一记着,改天心情好,便抬出来与你算一算,也好杀鸡儆猴,给那些平白无故嚼舌根的下作宫人瞧一瞧。”
瑶绮往日皆侍立在外殿,偶尔与九千岁姬赢撞见,也只是匆匆行礼了事。
她仅为朝华殿中一个伺候皇女的女官,搁在姬赢这偌大重萃宫中,兴许品阶月例连服侍姬赢洗脚的内侍也不及。
方才一气闯入宫中已耗去她一半勇气,如今姬赢三言两语讥讽她几句,瑶绮面皮便有些崩不住。
她险险退后一步,张开双臂护住谢嫣道:“要杀要剐随你的便!只有一点,你必须放过我们殿下!正君还好端端坐在朝华殿里,何时轮到你打着扶持新帝的幌子,折辱我们殿下?九千岁背着陛下勾引九殿下,若由人宣扬出去,难道就不怕招来杀身之祸!”
“陛下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大行之期将近,”姬赢漠然冲她挑了挑眉,神色嚣张又自负,“便是本座招惹九殿下,你又能如何?”
瑶绮被他一番惊天动地的大逆不道言语,骇得几欲胆破。
她跟随殿下多年,目睹过不少口出狂言之徒,却从未见过似他这般口无遮拦的壮士。
陛下晚年虽然荒唐了些,但始终是覆手风云的一国之君,怎可任人诅咒。
瑶绮颤颤巍巍指着他道:“姬赢你……”
谢嫣一把将瑶绮往后拽了拽,拍着她颤动不止的肩膀缓声道:“气什么?并非他为难本宫,是本宫自愿与他……休得再出言不逊污九千岁名声。”
“殿下!”瑶绮闻言又惊又怒,嗓音陡然抬高七分,她晃着谢嫣玉臂,声嘶力竭极力试图将她劝醒,“您可知您在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他乃朝中与殿下争夺皇位的劲敌,若殿下听他花言巧语临阵倒戈,只怕是为她人作了嫁衣!您沉溺于男色中无法自拔,可他未必如此!您切莫忘了,姬赢他可是在陛下身边摸爬滚打十几载的老狐狸!怎会轻易受殿下美色利诱?您自幼受太师以儒学熏陶,善六艺骑射琴棋书画,城府心机怎比得过他……”
瑶绮一鼓作气倒豆子似的倒完这些谏言,忧惧姬赢心生歹意将她拖出去乱棍打死,硬着头皮拖着谢嫣往殿外行去。
走出两步,膝盖处顿时传来一股,重物狠狠击上腿骨挖心剖骨的刺痛。
她嘶声倒抽口凉气低头一瞧,袭中她腿骨之物,竟是根去了笔杆的狼毫笔头。
姬赢漫不经意把玩手中那只光秃秃的红漆镂雕兰花的笔管,抬手拨了拨桌上香炉。
姬赢抬起黛色长眉,修长白韧如溪畔溪石的指节透着珠玑般的灵动光泽,他英而不柔,艳而不媚的眉宇在宫灯映照下格外昳丽多情,唇瓣绽出冠绝天下的轻嘲弧度:“……说够了?”
容貌冶艳的司礼太监气势磅礴如虹,偏又生就一副夺目粉面朱唇。他光洁侧脸被宫灯刷上一层淡淡釉色,本是白如宣纸的肤色,更一度失了红润光泽。
瑶绮做女官多年,跟着殿下见过不少世面,从未在陛下失仪,今日却在这遗臭万年的姬赢跟前栽了一遭。
浑身力气霎时烟消云散,瑶绮膝骨一痛,差点不争气跪伏在姬赢足尖前,勉强挺起胸脯惨白着脸讷讷:“说……说完了……”
谢嫣担心这瑶绮被吓破胆又会生出旁的麻烦,遂安抚她几句,先行将她打发出宫透气安神。
瑶绮抱膝瑟瑟发抖坐于阶前吹着凉风,谢嫣掩好门负手跳至他身侧,戳戳他耳垂探问:“生气了?”
姬赢扬手将笔管精准无误抛回竹雕笔筒里,低首俯视拇指上的扳指不耐道:“本座怎会同这些喽啰置气!”
“瞧你这嘴撅得,都能挂上一只毛笔,”谢嫣弯腰扶在他膝头仰面笑盈盈凝视他,“一直坐在椅子里,始终不肯起身……应是后腰还痛得厉害罢……”
他沉暮脸色终于有一丝破绽,狼狈之下竟伸出一只手遮住她那双揉碎一室华光的璀璨眼眸,心烦意乱低喝:“付灵嫣!”
谢嫣反客为主将他附了一层冷汗的手掌,柔柔囊入温热掌心:“灵嫣在这里……”
姬赢满腹烦闷委屈,因她这一句温情脉脉的低吟,立时化为缕缕尘烟飘没入拂面而来的晚风中。
冰凉手背触上她暖如地龙的掌心,后腰处的冷痛似乎也随之淡了些。
谢嫣撸下他的手,挨进他怀中轻声哄他:“可别再不顾及自个儿的名声。”
她紧紧环住他腰畔的那一刻,姬赢不知怎的又回忆起,易霄昨夜那副龌龊嘴脸。
他嗅着谢嫣发间沁人心脾的幽香,眼前不禁浮出,易霄昔日与她在朝华殿那方海棠榻上恩爱交缠的画面,姬赢脑子一抽拂开谢嫣双手,眼尾丹紫颜色旋即又浓了几分,他扶着桌案起身:“本座名声自不比殿下的正君来得清白响亮,殿下若求一个身世清白之人,大可去寻那位易正君,如此反倒恕本座无力满足。”
“……我说你好端端的,怎么又醋上了?”谢嫣挽住他手臂,目光噙笑解释,“易丞相近年厉兵秣马蠢蠢欲动,大有取母皇代之的野心,纳下易霄实属缓兵之计,若我有心仪他的心思,早已与他圆房,何须还趁着他大意之际,一脚将他踹下床榻?就许他玩一出欲擒故纵,自以为能俘获妻主之心,倒不许我来一回始乱终弃么?”
她大言不惭定定凝睇他沉着面皮补道:“灵嫣可不敢沾上易霄这等无所不用其极的奸佞小人,惹白月光九千岁嫌弃。”
谢嫣话音方落,突有一只大掌牢牢扣住她后腰,捏住缂带使力将她往上一提。
谢嫣不期然踮脚撞上他下巴,姬赢俯首在她嘴角舔了一口,顷刻又正气凛然移开眼,肃然吩咐:“如今换过来也很好,省得本座每日都需仰起脖子看你……明早记得早些来请安。”
瑶绮:“……”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梨落迟夏、化鹤归宝宝的地雷╭(╯ε╰)╮
高层虎摸系统狗头:能把嫣嫣一个低情商调.教得这么主动,甚好
系统乖巧端庄:喵(呵,老总你还是太单纯→_→还有下个世界)
第152章 厂公从良政观(二十一)
红绡轿辇轮轴辘辘, 四角悬挂的车铃奏出金玉交相擦撞的悦耳鸣音。
个头娇小的瑶绮,被十数个抬轿内侍里里外外围得水泄不通。
她心事重重仰头望着谢嫣,嘴唇瑟缩了下。
谢嫣察觉出她的视线, 怡然自得撩开帘子冲她笑了笑。
瑶绮落寞垂下头去,捏住袄子在人群中驻足良久, 忽而横心攥紧拳头拨开诸位内侍,鼓起腮帮停在她的轿辇旁。
她呼出一口热气,隔着朦胧红绡压低声音问:“方才殿下重萃宫之言, 奴婢一字不差全部听入耳中,奴婢冒死问一句,殿下……与正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谢嫣放下怀中宣铜兽头鼓炉, 双手轻巧一泛比出个手势笑答:“本宫与易霄之间,大约仅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他欲借本宫之势入主乾坤殿, 本宫便也存着将计就计的打算, 顺道将他纳入朝华殿迷惑世人。”
瑶绮呼吸一窒:“这可不当胡扯的……殿下先前几个月, 明明对正君情真意切,如今突然变卦……难道果真是因为您受了姬赢挑拨才如此?”
“瑶绮, 本宫且与你理一理个中条理, ”谢嫣曲起指节不厌其烦轻叩扶臂,“若今后你嫁与的夫君是个两面三刀的伪君子,整日挖空了心思算计你的家世性命, 你可还能够念着那点感情对他予取予求?你口中那位清傲出尘、清心寡欲的易正君,便就是这样活脱脱一个伪君子。”
瑶绮今夜亲身体味数重刺激,乍闻谢嫣此言, 不堪一击间足下又是一阵虚晃,她伸手扯住红绡垂下的璎珞,才勉强支撑着身子,瑶绮骇然道:“这几日正君屡屡与殿下言欢,皆被殿下不留情面责打出去,现下还靠在榻上养伤,实在不似殿下口中形容的那般绝情寡义。”
未出阁的姑娘家往往思慕的,大多是易霄这种浑身风华气度绝然的“正人君子”。
似姬赢这种肩负一身骂名的奸滑宦官,就算史书汗青刻意抹去他的姓名,亦永远无法洗刷他铸下的累累“罪证”。
男二人设如此极端,故而原世界里纵然姬赢为林熹微殚精竭虑,捧出一颗鲜活真心,仍只能沦为原男主和原女主的陪衬。
易霄将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手腕远胜其父,他深谙欲取故予的道理,原世界迷惑得付灵嫣为他抛弃帝王大业,远贬关外受尽背井离乡之苦,永世不得回京。
朝华殿中一众宫人,皆被他收拢诱惑,连一向睿智沉静的瑶绮也为他再三开脱。
谢嫣胸腔里无故生出一股子无名火,常言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姬赢即便再如何洁身自好,恐怕也不抵一个口蜜腹剑的易霄来得更让人信服。
她抚掌呵斥瑶绮:“本宫瞧你是被易霄迷昏了头,他与易丞相里应外合意图谋逆之事,本宫早已心中有数,你身为本宫的贴身女官,竟一个劲胳膊肘往外拐,百般替他遮掩。母皇为帝几十载,常常教导本宫切不可放任下人插手主子意愿,你如今帮着外人指责本宫,倒显得你才是正经主子……瑶绮,你不必再侍奉本宫,干脆改去伺候他吧!”
瑶绮一双杏眼立时溢满泪水,她神态凄惶拦住谢嫣轿辇,跪下不住叩首请罪:“奴婢绝无违逆殿下之意,奴婢跟在殿下最久,自然唯殿下马首是瞻,只恐殿下一时受人蒙蔽,才忘了规矩顶撞冒犯殿下……不论殿下说什么,奴婢往后定言听计从,再不为正君开脱……求殿下饶了奴婢这回!”
谢嫣打定主意命她记下这个教训,遂只淡淡打量瑶绮一眼,抬手唤内侍起轿。
骤然重回宿体,加上又将瑶绮训诫一番,望着周遭陌生又熟悉的布置陈设,谢嫣只觉四肢尤其疲倦。于是吩咐几个宫女备好浴汤,先行洗去一身寒气。
温泉阁笼着几层厚重帷裳闷了一刻钟,谢嫣揭开帘子弯腰跨入屏风时,只见四周白雾弥漫,游移热气绕指缓缓氤氲开来,朦胧景象令她险些辨不清方向。
身子沉入水中浸泡许久,谢嫣突有所感扭头看向替她擦洗脊背的宫女:“本宫这些时日,统共沐浴过几次?”
朝华殿虽小,传个信儿却恁得迅猛,譬如眼下殿下回宫还未满上一个时辰,瑶绮姑姑被责罚之事便迅速传遍整个朝华殿。
瑶绮乃是殿下身边最得欢心的女官,如今一朝触怒殿下,也只能含泪认命去暴室领罚。
小宫女吃了瑶绮这个前车之鉴,应付起谢嫣不免比往日更加谨小慎微,她一五一十如实招来:“自打殿下搬去偏殿,统共就沐浴过三次……次次还不允奴婢们贴身服侍。”
谢嫣触上胸口的手指堪堪止在半空,她掩嘴咳了声,装作不经意再次确认:“不允贴身伺候?”
“喏,每次都将奴婢们一一打发出去,殿下许是处理朝务太过劳累,便记不清前几天的旧事。”
谢嫣揽了揽水面上漂浮四散的花瓣:“是有些记不清。”
腰后似乎还残留姬赢掌心几分力道,她俯观水面倒映出的模糊身影,禁不住漾开眉眼。
谢嫣当日多次叮嘱他勿要占她便宜,私自沐浴看了她的身子。不料姬赢明面上嗤之以鼻,背地里却阳奉阴违,洗过一次尚算除尘,洗了两次勉强是爱洁……可逐去宫人亲力亲为洗了第三次,又是个什么情况……
她心中忽然雀跃至极,连语气都不自觉携了丝喜意,谢嫣嘱咐宫人守在殿外,提起裙子推门跳入书房。
执行过数个世界,经历数重苦甜交加的人生,谢嫣已不是当初那个凭着一腔热血,枉顾合同条款,莽撞提刀刺杀npc的青涩新手。
那时的她只是一缕游荡于世间的孤魂野鬼,不知何谓情爱,也没有一颗为一人忍下彻骨寂寞,坚韧独行的决心。
他们这段感情,就如同掺杂着蜜糖的鸩酒,明知酒中有.毒,谢嫣仍是贪图那点香醇甘甜,一味放任自己沉沦。
与他纠缠几生几世,她再无当初洒脱自如自言十个世界一过,即刻与他相别两宽的豪情壮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