妒火潜游于五脏肺腑之中熊熊燃烧,大火沿筋络滋生蔓延,最后郁结在腹腔深处。
等到撞见亭前那低语许久的两人,不知怎的又抱成一团亲得难解难分之际,易霄躲在树后看得双目充血,终是憋不住喷出一口浊血。
他忘了自己是怎样忍痛离开此地,又是怎样飘忽着脚板避开宫人视线,两掌一撑翻入书房。
这一仗他彻彻底底输给了她,输得片甲不留。
坐在付灵嫣睡卧过的床榻边,翻出一只火折子点亮瓷灯,他睁眼寞寞一眨,灯影幽幽晃晃轮转间,隔着朦胧暖光,易霄似看见昨夜的她,素服朱笔坐在案前,颦蹙一双被橘光笼得淡雅毓秀的乌眉,细细勾勒笔下之人的相貌。
易霄极其不喜被人握在手心拿捏,往昔与一众朝臣深交,骨子里透出的尽是运筹帷幄肃杀冷意。
月下的她踮脚与姬赢细细绵吻,凝着水光的眼角仿佛被人漆上一团珠影,余光所及之处,有丛丛花木破土而出。
她鲜少这样娇媚动人,即便被姬赢吻得敛了眉头,面上也是难以描绘的惑人风情。
只是她笔下那人不是他,曲意承欢之人也不是他这个正君。
任由自己的女人游戏花丛,处处拈花惹草,他一介帝王之才眼下与懦夫又有何区别!
谢嫣推门绕过月洞门与数重帷幔,映入眼帘的,便是低头闷坐在她榻上不声不响的易霄。
她再三叮嘱过宫人务必看好他,谁知他又腆着老脸缠上来。
好感度已经满格,再留着他也无济于事,反倒白瞎朝华殿口粮,浪费她的时间。谢嫣不作多言,利落转身去唤宫人押他前去大理寺投案。
她张口堪堪喊出“瑶绮”二字,易霄猝然反剪她双手,将她压在抵在柱子上靠近她右耳笑道:“若非我今夜宫宴之上,撞破殿下与姬赢好事,怕是现在还被殿下蒙在鼓里……”
谢嫣讶异瞥他一眼,瞬间又平静如初,以看死人的眼神沉着扭头看他道:“你都知道了?”
“我不仅晓得殿下与姬赢之间的私情,还晓得另一桩密辛。”
谢嫣大约能猜出他暗指的是何事,遂动动脚尖默然不答。
他情绪却陡然激动,锁住谢嫣双腕的力道又紧上三分:“殿下为何不愿开口追问?只因我是先太子之子便多有提防,殿下你可明白,你今夜所逢迎之人,乃是父王本家唯一的亲弟弟……姬赢隐去父姓,冠以母姓入宫,又得陛下垂青,你以为他只靠那副肖似父王的皮囊,就能心想事成横行宫中?!”
他腾出一只手扯开谢嫣腰带,沾着刺鼻酒气的唇疯狂落在谢嫣面皮上:“夺得储君之位的法子千千万,殿下独独念着姬赢这一种,为何不与霄生下一子,以此逼满朝文武附议?”
谢嫣觉得此人简直是病入膏肓,药石罔及。
她待他之心,就是朝华殿外的洒扫宫女,也明白一二。
他如今大势已去,偏生易霄依旧自以为能迷得她神魂颠倒,甚至今夜窥探她与姬赢之事后,还巴巴盘算应当怎么挖这个墙角。
谢嫣无力再与他废话劳力伤身,正君这位置并不是摆设,由才德兼备者担任方是上乘之举。
易霄霸占此位许久,如今理应到了退位让贤的时候。
谢嫣用力撞上他额角,趁其吃痛捂额之时,一脚将易霄踹出丈远。
侍卫询声鱼贯入殿,有条不紊架起易霄两只胳膊,簇拥着将他抬了出去。
早早处理掉姬赢这个戏精,倒省得今后夜长梦多,再度横生波澜。
谢嫣轻击镇纸不忘吩咐:“九正君易霄本为废太子世子,隐姓埋名顶着易府庶出四子的身份入主朝华殿,已犯了欺君之罪。易丞相包庇废□□羽,与奸党勾结,论罪当以株连九族。此事事关重大,所牵扯之人须得盘查仔细,莫要放过一条漏网之鱼。今夜务必严守易霄,明日一大早便随本宫给大理寺送人。”
易霄奋力挣脱侍卫辖制扑到谢嫣裙边,他拽着她玄青袖口嘶叫:“一日夫妻百日恩……付灵嫣你不能这般绝情!”
“本宫从未与你有过夫妻之实,况且你当日算计本宫,可还念着这点夫妻恩情?”
他顿时哑然无语,谢嫣揉揉耳尖,挥手命侍卫们捆好人尽快退下,免扰她安宁。
锦衣卫彻查此事不出半月,便牵扯出一堆陈年旧事。
姬赢执掌的东厂趁此机会亦横.插上一脚,与大理寺的官员并头搜了易府两日,翻出一堆越制用具。
譬如从易丞相衣橱里搜出一件绣着蟒纹龙纹的常服,以及丞相夫人妆匣里一根九尾衔珠风钗并一套青罗绣翟衣。
物件之累实在令人咋舌,大理寺清理完毕,一一抬回去做了记录,又呈了张单子供姬赢过目。
承元帝病情原先尚算时好时坏,眼下过了一个冬日后,越发一日不如一日。
乾坤殿侍奉在侧的林熹微亦被查出端倪,所幸她未留下勾结党羽的罪证,与易霄牵扯得也算不上太多,只被贬为庶人逐出京城。
易府满门抄斩的那日,易霄手脚戴着沉重镣铐,缓步走上断头台。
断头台将将下过一场雨,地面水迹未干,处处透着一股泥土腥味。
狱卒连日施以烙刑拷问他,易霄一把嗓子已由烙铁彻底烫坏,再发不出从前那般悦耳嗓音。
姬赢静静坐在监斩台上,唇色却泛着几点青白。
血珠溅上旌旗的那一刻,谢嫣的任务进度终于满格。
系统选择放弃治疗:“恭喜宿主顺利完成任务,程序将在半月内开启脱离……算了,老是重复这句话也没什么意思……宿主你看着办吧……”
谢嫣嫌弃不已:“……007你能不能有点职业态度?”
“我还能有什么职业态度!”系统一点就炸,声嘶力竭控诉,“究竟能不能脱离世界,宿主你心里难道就没点数么!”
谢嫣掩唇矜持一咳。
姬赢虽怨恨付承元由来已久,可这易霄终归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尽管品行一言难尽,但绝无可能无动于衷。
谢嫣拂开琉璃珠帘步入内殿之时,姬赢正靠在贵妃榻上闭目养神。
听出她的步伐,姬赢拍着身侧挪出的一半空位示意她躺下。
谢嫣合衣与他并排而卧,侧身伸出一只手搭住他胸口,轻轻抚摸。
她无声抚慰他繁重心绪,许是殿里太过暖和,或许香炉里燃着的香太过养神,又许是靠入他怀中,嗅闻他满身幽香便觉十分安心,谢嫣不知不觉抱着他阖眼睡去。
她惊醒时,姬赢已不在身侧,身上却搭了件余温尚存的竖领长袍。
猜测他此刻应该正在正殿批阅公文,谢嫣披上这件御寒的青莲色长袍,踩着绣鞋踢踢踏踏走至前殿。
她打着哈欠迷迷瞪瞪杵在正殿中央,忽听有人正在殿中苦口婆心劝道:“依子成之见,九皇女识人不清,招惹付黎霄这么个祸害进门,险些败了陛下几十年来攒下的基业。幸得千岁公手下鼎力相助,才早日铲除祸害,肃清朝堂。九妹昏聩无能,并非储君上佳之选,子成愿誓死追随千岁公,唯千岁公马首是瞻……”
子成……谢嫣还记得那位两面三刀、表里不一的大皇兄,名讳正是唤的这个。
大皇子原以为是哪个宫人前来递茶,不经意回头一望,却见他尽力抹黑的那位“昏聩”九妹,正披头散发穿着姬赢的衣袍,大喇喇在正殿自如行走。
他险些怀疑自己生坏了双眼,心慌只意乱下,不得不再三确认面前之人的容貌衣着。
……然后他手里捧着的送子观音,锵然跌在地上碎成两半。
他差点闪了舌头,上蹿下跳激动万分:“你你……九妹你怎么在这里?”
姬赢翻手向他砸来一卷竹简,言简意赅道:“滚。”
大皇子搂着送子观音,屁滚尿流夺门而出。
谢嫣走至他身后安抚:“可别与这个伪君子置气。”
他捏着一方四四方方的物件慢慢把玩,忽然劈手拽她入怀。
他掂量掂量手里物事轻重,颇自得道:“本座怎会同他一个傻子计较。”
谢嫣目不转睛观察他神色,旋即舒了口气:“今日刑场……委屈你了。”
她穿着他衣袍的模样很是俏丽,似她这般年纪的姑娘,黑色衬得人老气,还是紫色更显她肤色气度。
姬赢愉悦不已搓玩手里那枚印鉴,神色依旧放得寡淡:“没什么。”
他话音未落,果然见她心疼不已捧着他的脸,深情款款仰面凝视他。
姬赢水到渠成吻上她沾染芬芳花露的唇瓣,他掌心暗暗拂乱她衣襟,待她情浓呼吸渐渐急促紊乱,遂勾开她衣领,将手心那枚印鉴塞了进去。
他隔着衣袍按住她落入胸口里的印鉴,挑眉启唇嘱咐:“这是那幅画的回礼,不成敬意。”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化鹤归宝宝的地雷~
憋一发大章~忙事去了,加上又被蟑螂包围,所以更晚了,抱紧系统瑟瑟发抖,明天来回复评论
番外高层生孩子→_→
系统:)单身狗的复仇
第155章 姬赢番外
靖远侯世子付承元被送入宫里教养的两年后, 靖远侯夫人染上重病卧床多月,终因药石罔及而撒手人寰。
靖远侯府本为皇室偏支,祖上与华朝开国皇帝曾是出生入死的拜把兄弟, 故而子孙后代得享前人荫庇,世世代代承袭爵位。
侯位世袭至靖远侯这一代, 府中已与盛京无多少来往。
陛下膝下没有皇子,担心江山社稷后继无人,遂着心腹在偏支中悉心拣择。
付承元彼时已是名满富州的神童, 三岁倒背诗书经文如流,五岁可应答律法从容自若。
名声一层一层传入宫中,陛下又特意宣他入宫觐见, 反复考察半年长达半年之久,对他品行才德极其满意, 兴起一拍龙案封他做了太子。
家中子嗣不日将是继承帝业的储君, 待陛下仙去后即可承皇位, 此事无论怎么瞧,都是一桩光宗耀祖的买卖。
靖远侯烧香拜佛斋戒三月, 雇人敲锣打鼓、吹啦弹唱, 一路护送付承元前往京城。
然而直至嫡子付承元过继给先帝做了太子,府中并无能承继侯位的适宜人选,靖远侯才品出几分吃亏懊悔。
他们这一脉不比旁的偏支兴盛, 一代仅出一个世子的不在少数。
就好似如今的靖远侯府中,各房妾侍生下的全是姑娘,府中阴盛阳衰, 竟无一人能支撑门楣。
靖远侯夫人病故一年,靖远侯挑中临县一个商户女姬氏纳为续弦。
姬氏家中兄弟众多,仅她一人是个姑娘家,靖远侯为沾这点喜气,特意寻了媒婆上门提亲。
新夫人嫁进侯府未满三月,便怀上头胎,靖远侯为求个安心,急不可耐寻来算命先生掐算指点。
那算命先生在富州城中颇有名气,他摸着胡子掐着中指摇头晃脑嘀咕道:“侯夫人这腹中孩儿命途忒好,一生受尽帝王独宠,有侍奉君主的凤命。”
靖远侯两眼一黑差点没背过气去,他心心念念渴求的,只是一个能执掌侯府、守着家业的世子,即便家中姑娘再有出息,也不能乱了礼数。
他失望至极,连带着对待新夫人也敷衍许多,趁着她怀孕空当,靖远侯陆陆续续又纳几位良家女子入府,专替他开枝散叶。
这几位良家女子肚子还没半点动静,整日独守空房、饱受下人鄙夷嘲笑的姬氏忧思抑郁过度,怀胎八月提早阵痛产下一子。
靖远侯欣喜若狂抱着这来之不易的老来子,不日启程入京请封世子之位。府里府外皆将这孩子当做眼珠子一样看待,连服侍在侧的婆子乳母,也全由靖远侯精心挑选提拔,生怕下人稍有闪失,伤了这位金贵的小世子。
姬赢那时尚且姓付,容貌随年岁增长不断长开,与当初的嫡兄付承元越长越像。
是以府中时常拿他与付承元作比,听进旁人这些碎言碎语,靖远侯耳根子一日比一日软,养出一个贵为太子的长子仍有些不知足,他对着祖宗牌位发誓,必定还要栽培得姬赢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付承元三岁可诵读诗文,姬赢两岁上便被靖远侯请来的夫子,拘在府中日夜吟背百家论著。
凡错下一字,他便立即受靖远侯家法责骂:“你哥哥在你这年岁上已有神童美誉,赢哥儿你瞧瞧你自个儿,可还有半分世子的模样?”
姬赢羡慕极了家中那些姐姐,他两岁起就需从母亲屋子里搬入正院独居,担起一族重担,而他那些姐姐们却能三三两两结伴出府踏青,丢下他一人对着满室诗书经史。
小孩童偶尔太过委屈失落,便偷偷趴在母亲窗台上,对着屋内年轻貌美的侯夫人哭诉:“娘……为什么他们都要欺负赢儿?”
姬氏出身商户,只跟着兄长们认过一点字,并不通这些读书人之事,且她平日多番受靖远侯敲打,也不敢与他多说几句话。
姬氏放下手里绣样,合上窗扇哄他回去:“赢儿你是世子,你爹都是为了你着想……”
姬赢在姬氏跟前哭过几次后,便渐渐明白他这母亲生性圆滑世故,最怕惹是生非,并不会为了他恳求父亲宽宥一二。
他于是慢慢收起寻旁人诉苦的心思,无论遭夫子如何训诫,抑或遭父亲羞辱,也能始终绷紧面皮,做出一番淡然倔强的形容。
他在付承元的阴影下艰难长大,纵然学识早已不输当年的嫡兄,却还是有几个嘴贱的远房亲戚,酸巴巴在靖远侯那里挑拨道:“小世子就是再聪慧,又哪里比得过太子?那可是正正经经的储君,只论这一点,他就是再埋头苦读几辈子,也远远不及。”
靖远侯年老体迈,脑子越发不灵光,竟未觉出这话中不对之处,硬是不顾夫子劝阻,狠心加重他的课业。
他稍有懈怠不耐,靖远侯立时敲着拄拐骂骂咧咧:“若非你兄长被陛下看中做了太子,你那出身低贱的母亲,缘何能嫁进侯府?若非你兄长将世子之位让给了你,你哪里会享一辈子的福,以续弦之子的身份稳坐靖远侯世子爵位?你的命都是你兄长恩赐的,你凭什么如此作践!”
他吃了十几年的苦,甚至在付承元死讯传入富州的那一瞬,漠然望着府里哭嚎不止、血流如注的惨相,姬赢竟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与解脱。
他们口中那位争相传颂的付承元,如今也不过是一个徒有其名的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