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个世界结束、再是第九个、第十个,然后她与他……彻底分道扬镳。
可是那又怎样?若由于不能善终而因噎废食,她依旧还是那只懦弱懵懂的孤魂。
谢嫣不是W-487,定然不会步她后尘,害自己之余也连累了他。
她这辈子不会再对旁人动心,一旦任务结束回到生前,待亲手结果当初毒.死她之人,便守着这点念想踏踏实实过完余生。
谢嫣思索得甚是入迷,以至于她点亮瓷灯的那一瞬,并未留意帐幔后幽幽矗立的高大人影。
她解下锦裘随手搭在屏风上,坐在案前摊开一卷空白画轴细细描摹,鼻尖将将蘸了点浓墨,肩膀上没由来一重。
两袖盈满绰约香气的易霄紧挨着她坐下:“听闻宫人争相宣扬殿下今日处罚了瑶绮,且这口角之争还是因霄而起。”
谢嫣囫囵兜手罩住玉管狼毫,她极力忍下一手捅烂他子孙袋的冲动,往右侧挪开一丈距离,斜眼上上下下睨着他道:“夜已深,正君怎的还不去睡?”
易霄翘起薄唇,抬手罩上她那只温软芬芳的手:“殿下不与霄同寝,霄何敢一人独眠。”
谢嫣皮笑肉不笑咧开嘴角刺他:“正君独卧四个月,哪里还会在乎这一时。”
他皱眉扳过谢嫣脸庞:“殿下还在纠结此事?鱼水之欢唯有情之所至方可一试,怎可胡乱与人欢好?”
“所以正君自打被本宫撞破私情后,遂与本宫情之所至了?易霄!你当我付灵嫣是傻子不成!”
易霄和煦神色微微扭曲:“霄……”
纵观承元帝三千后宫,尽管娇媚者不在少数,却没人像他这样一口一个“霄”惹人烦不胜烦的。
谢嫣挥手令他退下:“罢了,你先下去,若再有下次未经通传冒然藏进书房打扰,本宫定不轻饶。”
今夜看来并不是出手的恰当时机,易霄只盘算着躲进来碰碰运气。
父王留下的那些兵马已准备随时整装待发,付灵嫣发了疯似的推拒他,易霄接近书房、骗她心甘情愿献上军事布防图未果,于是摸黑趁宫人懈怠时机,钻入书房翻捡她信札柜橱。
翻了两三个抽屉,披着一袭沾染凉凉月华锦裘的付灵嫣骤然推门而入,易霄情急之下,只得溜入帐幔后静观其变。
他左等右等也候不到她处理政务,翻出军机要件。
这心思缜密的九殿下,今夜不知怎的,神色极为舒缓,竟踏着轻快步伐,飘至桌案前,悠悠挽袖点亮瓷灯。
她宽下笨重锦裘,露出里头掐金丝的罗色常服,她系着一条十二色见裙,细腰用一根帛带竖起,越发显得身形单薄清瘦,姿容神态犹如怀抱桂草兰芷渡云涉水而来的神女,由火光淡淡一扫,颇令人目眩神迷,不可逼视。
易霄深知付灵嫣是个标志美人,何况这美人功成名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若将这带刺儿的美人收入囊中,倒也不委屈他隐姓埋名这么多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梨落迟夏宝宝的两个手榴弹和一个地雷,感谢风暴召唤宝宝的地雷,给你们一个大大的mua~
下章结束这个世界
第153章 厂公从良政观(二十二)
付如曦逼死父皇, 下令赐死他的母妃,灭亲之仇于易霄而言本就不共戴天,更何况她又赶尽杀绝流放林氏全族, 令他一代皇室贵胄子弟为韬光养晦,不得不流落易府多年。
顶着旁人卑贱姓氏, 用着易府四子的下贱身份,易霄心中痛恨随着岁月与时光的积淀亦是不降反增。
付如曦害他家破人亡,他便机关算尽利用她最宠爱的九皇女, 一步步登临帝位。
他甚至幻想过承元帝大势已去的那日,缠.绵病榻已久的付如曦,死不瞑目抓着他手腕, 震惊欲绝吐出“你竟是林妃之子”这几个诛心字眼。
他立在床榻边无动于衷瞧着她状若疯癫的举止,如同掌握人生死命途的判官, 睥睨尽人之将死的丑陋百态。
哪怕付如曦跪下磕头求他高抬贵手, 易霄也绝不会心软。
绕过这些旧话不谈, 易霄为尽早谋得大业,曾动过应选入宫的念头。只不过承元帝所看中之人, 大都与他父王形貌神似, 而易霄相貌则多承其母林太子妃,便不能走这条捷径。
一条阳关大道走不通,还有旁的捷径可供涉足。听闻最受付如曦疼爱的九皇女, 不日将纳他那位名义上的嫡兄为正君,易霄刻意命属下多番打听,终于在一个朝臣口中探知她每月月底出宫执行公务之时, 必然会打马路过京中那条长街。
那日的邂逅十分水到渠成,他状似无意从付灵嫣马前经过,果然见她眼中浮起浓浓痴迷,连手里攥握的缰绳也不自觉挣脱了去。
没有什么比将一个金枝玉叶的皇女放在手心玩弄、肆意挞伐,更令人愉悦。
他如愿以偿身入朝华殿,吊着付灵嫣一颗真心反复揉捏,折磨得她曲意逢迎,夜不能寐。
易霄一直在寻觅一个妥当时机与她圆房生下嫡子,只因他伪装出的神态心性太冷,便始终找不出什么恰当借口搪塞过去。
所幸他不过是在乾坤殿外随口与林熹微交代了几句,竟被闻讯赶来的付灵嫣生生撞见。
他顺水推舟自荐枕席,甫一咬住她雪白犹如牛乳糕的肩头,她却无故一脚将他踹下海棠榻。
自那日开始,她对他的态度一冷再冷,易霄恐多年来的筹谋付诸东流,迫不得已逼着自己拉下面子日日做小伏低。
他容忍她轻蔑入骨的冷待,屡屡宽慰自己付灵嫣之所以无端这般绝情,也不过是在与他做戏,欲借此得他几分注重罢了。
易霄初初以为付灵嫣心中打算皆与他所揣测的所差无几,可受过无数她不留情面的羞辱责打,被她当众逐出书房,他就是再如何洒脱从容,也不可避免烦躁不安。
二十板子重重落下的伤还未痊愈,臀.部一挨着坐具坐下,尾椎骨处牵筋抽骨的闷痛堵得易霄心中有苦难言。
付灵嫣全然将他撇在一旁,提笔聚精会神勾抹一幅画轴,醴红笔尖放入盛着丹青油墨的瓷碗里浸了浸,饱蘸浓稠墨汁悠然点缀于空白画卷之上。
易霄蹙眉偏头顺着灯火指引扫眼过去,卷轴一角垂着根杏黄璎珞,上头穿插数颗玛瑙红宝。她信手略略勾勒几笔,画卷上霎时开出大簇大簇团花,姹紫嫣红开了一桌,煞是生动热闹。
易霄一言不发坐在光晕阴影里,思绪却格外杂乱。
滴漏里的沙石断了几断,谢嫣揉着酸痛肩膀,阖上画了一半的画像。
她盖好瓷盖,将毛笔丢入笔洗里刷洗干净,熄灭荷花瓷灯打算就寝时,冷不丁碰到身侧一团深影。
谢嫣一把扯下屏风上的衣衫,盖住脊背忍无可忍道:“易霄你为何还不走?书房乃朝华殿要地,无诏不得入内,外头今日是谁当值,竟敢违逆本宫放你闯入此地!”
易霄活像只扯不开的鼻涕虫,她好话歹话一一说尽遣他出去,他却执意杵在这里碍眼惹人心烦。
稍微有几分眼色之人,也应有点自知之明……大抵易霄身为原世界中能毫无道德负担,大言不惭踩着发妻上位的原男主,脸皮也比寻常人厚上几寸。
谢嫣推开殿门,探首正要招来一个守门的宫女打发他出去。两扇红漆象格门刚刚裂开一寸距离,她忽然被他伸手死死捂住嘴巴。
少女沐浴未久,青丝间依然夹杂着些微潮气,湿气混着衣衫里满盈的花香,如堆雪海浪纷纷袭入易霄鼻尖。
大掌穿过她如云似雾的云鬟,指尖偶尔勾住几根柔软碎发,细细抚之,宛如摩挲一匹千金难求的锦缎,手感甚是舒适柔顺。
付灵嫣肤色白如脂玉,许是还未生过孩子的缘故,骨架精巧匀称,全身上下竟寻不出一丝赘肉。
虚虚环抱一个精致到宛如瓷人的姑娘,何况这姑娘还是他名正言顺的发妻,易霄恍惚下竟也忘却他们之中尚隔着血海深仇。
覆住她口鼻的指头不经意碰到她湿润唇瓣,她口齿间温暖热气缓缓拂过他指腹,浸润出一股酥麻痒意。
易霄不自觉放轻了语调,隐下心头异样,面容端严沉穆:“殿下近来冷落霄,宁可前去重萃宫讨好姬赢那个手握重权的阉人,也不愿多眷顾霄一眼。既然殿下动了真怒,今夜我们不妨就将话说开……殿下此举究竟是欲擒故纵,还是觉得霄不能为殿下夺嫡大业费心一二,执意要与霄恩断义绝?”
明明是他用尽手段骗婚欺瞒在先,如今只因谢嫣看破他丑陋品行,渐渐与他疏远,就将这一切过错全部推到她头上。
他自持那点当初从付如曦那里捡漏得来的太子世子身份,便处处磋磨付灵嫣……可这偌大皇城的君主,从来不是易霄。
如今她是朝华殿的主子,易霄才是应该仰她鼻息过活的臣,又什么资格对她口出这等狂言质问?
谢嫣抓下他的手,冷冷侧目道:“到底是不是欲擒故纵,世子是玩弄人心的个中高手,不会比本宫更为心知肚明。”
易霄右手一颤,睁着双目极缓地眨了眨:“你……方才……说的什么……”
“你空有野心抱负,却无身为一代君主应有的胸襟德行……若让废太子见着你眼下这副死黏着本宫的情形,怕是会气得从坟里爬出来斥你不孝。”
易霄勉强扶住廊柱,悚然大惊:“付灵嫣你……”
谢嫣踹上他膝骨令他吃痛跪下:“为人子者,枉及替父守节,自甘堕落委身仇人之女,是为不孝。为人臣者,窥伺陛下江山社稷,意在结党营私取而代之,是为不忠。为人夫者,同床异梦谋夺妻主性命,是为不仁不义。劳烦正君与本宫说道说道,本宫是有多昏聩,才由着你横行宫中?”
易霄闻她此言须臾便静默下来,他神态煎熬万分犹如困兽犹斗,挣扎抖着嗓子道:“殿下此言实如空穴来风,没有半分道理。霄只是个庶子,不曾受过别人一声‘世子’。”
谢嫣定定端详他良久,忽而弯了纤丽英气眉眼:“当年易府四公子回京途中被匪徒劫财害命,反倒令正君趁虚而入顶了他身份得以挣开官兵追杀……正君真真是足智多谋临机应变。”
他愣愣仰望身前风采卓然的少女,哑口无言道:“霄……”
“世子大可不必再在本宫跟前接着做戏,困在朝华殿四个月,世子就是伪装得再像,也会一个不慎露出马脚。”
她倨傲提步上前俯视他,芝兰般的鼻息偶尔掠过他鼻梢,入怀又是一阵足以牵动心绪的□□。
易霄以他毕生最屈辱的姿态,折弯他的脊背双腿,跪迎眼前这位他轻视愚弄数久的九皇女。
他呼吸间充斥的,仍是付灵嫣颈子里幽幽飘下的骨中香,香气除去朝华殿中时常燃着的熏料,似还残留一缕极其甜腻的浓香,嗅之足以令人忘忧。
偏生她死咬他身世言辞无一丝错漏,显然事先已做了周全打探。
易霄迎上她华光熠熠如星宿的眼眸,体内力气骤然全失,他勉力维持自己最后的尊严,漠然移开眼。
“你心中兴许疑惑,究竟是何处出了差错,”她笑得颇为自得,拨了拨滑入眼前的碎发,半真半假嘲讽,“是谁同你说本宫思慕的,乃是你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姿色?本宫无意放出去应付母皇赐婚的风声,你竟傻到当了真么?”
易霄倏然抬头,他嘶声惊呼:“所以你从始至终……”
谢嫣扬手打断他:“所以本宫打从一开始就是将计就计,易丞相那等看重出身之人,怎会养出你这么个气度超群的庶子?”
谢嫣掌心轻抚油亮隔扇,嘴角抿出个粲然笑容:“易霄你晓不晓得,这些日子你在本宫眼中,就是个掩耳盗铃的跳梁小丑,不仅可笑且十分可耻。”
易霄四肢无力瘫倒在地,谢嫣指了几名内侍入殿,将他架去正殿软禁。
因原女主好感度还未满格,为任务进度所困,谢嫣尚且还不能将他交由乾坤殿处置,遂只严令宫人不得将今夜之事宣扬出去,仍好吃好喝养猪似的养着易霄。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有点急事要处理,先发一更,凌晨会有二更结局
ps:此章非结局
第154章 厂公从良政观(二十三)终
昨夜处置易霄, 谢嫣一直折腾到半夜才就寝,故而她第二日前往重萃宫,比往日又足足晚了一个时辰。
帐幔四下垂散, 窗扇也紧紧合拢成一线,姬赢坐在绵密五彩琉璃珠帘后, 撑着身子闲看一本卷册。
往日都由李德保掀开帘子,支起窗扇端茶伺候,今日却始终不见他出来。
谢嫣高声道了句安, 过了好一会子,才有人懒懒散散在帘子后拉长尾音“嗯”了一声。
她扫过殿中陈设:“李公公怎不在殿内?”
“他昨夜落水染上了风寒,本座便让他歇息一天不必前来当值, 你且先进来。”
谢嫣狐疑揭开珠帘,娉婷立在香炉前打量他:“九千岁……何时会这般好心?”
姬赢将手中书卷团成一团, 胡乱往桌上一扔, 他起身理好袍服, 风姿翩然坐于案前,复又重拾书卷。
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眼睫被蒸蒸热气熏得十分湿润明亮, 仿若淀着一池幽淡潭水。
眼尾丹紫色恰如水面上浮着的两朵睡莲,只轻轻一眨动,便似有流光倾泻, 睡莲随水打着旋晃动。
姬赢正襟危坐扬起脖颈责备:“昨夜本座分明唤殿下早些来请安,殿下今日怎么来得这样晚?”
谢嫣弯腰猛然凑近他面门,托起他下巴盈盈注视半晌, 方在他恼色中抽出他手里那卷握反的书,慢悠悠开口:“九千岁这是……想灵嫣想得连书也看不进去?”
姬赢眸光大为窘迫,他用力偏开头,面上仍旧保持一派矜傲清冷:“……放肆。”
谢嫣隔着大半个桌子遥遥伸臂环住姬赢后脑,嘴唇贴近他耳根若有似无吹了一口热气:“若论放肆,灵嫣只敢也只对着姬赢一个人放肆。”
姬赢性子偏傲,若要勾得他心生荡漾,她少不得要比前几个世界多费上三分力气。
两人这才有了点亲昵苗头,为免言行太过热情惹他反感,谢嫣也只能耐住性子从头计较。
她留意他颧骨上渐渐浮起一层潮红,正要调.戏打趣几句,着了绣花软鞋的双脚蓦地失去依仗支撑,颤颤悬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