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故骆知寒公然借神明之口,信誓旦旦言说贺云辞乃是千年狐妖托生的煞星,妖与人势不两立,为避免太子报复,必须尽早斩草除根。
原世界的最后,百姓不堪骆知寒鼓动,提议活活烧死贺云辞示众。
而谢嫣眼下降落的时点,正是骆知寒受神女点拨,算出宫中藏有浓重妖气。
贺云辞今日亦被太后邀来玄光寺,与主持辩驳佛法。
自被削去仙籍,堕落成妖后,他禁不住寺中禅光,寻个借口前往后山透气,不料竟化出原形,中了骆知寒布下的陷阱,带伤逃至寺中。
因此谢嫣随手捡的这只狐狸,正是原男二贺云辞本尊无疑。
谢嫣关闭系统面板,正要撑着软榻起身,鼻尖却莫名吸入一股幽淡馨香。
耳边传来翻动软垫的窸窣声响,她按住昏昏沉沉的脑袋,体力不支又倒了下去。
眼前霎时弥漫着浓白雾气,雾气绕指缓缓流动。
热闹花簇随风摇动,她踩上布满苔痕御路踏跺,轻松自如在侍女的搀扶下,披着蓑衣翻上谢府屋顶。
掌下混着雪沙的黛瓦纹路模糊而黯淡,谢嫣拨开几枚窄薄青瓦,借着屋内光晕,目不转睛俯视正堂内,谢家本家前来议亲的贵客。
贵客修韧如青竹的手捧着茶水抿了口,似是喝不惯手中粗茶,他即刻又姿态端雅轻轻放下,语气透着三分矜柔与三分锐利:“嫣小姐是家主命定之妻,绝不可换做他人嫁入本家。”
许氏暗暗咬碎一口银牙,面上却一派和气与谄媚:“自然以家主为重。”
贵客了然地笑了笑,半晌却再无下言。
他轻叩拇指指节,忽而若有所觉仰头直视趴在梁上偷窥的谢嫣,嘴角一绽晕出毫不诧异的笑容。
他未与谢辉夫妇二人点破,只端起茶杯遮住半张脸,那脸朦朦胧胧间,竟愈发与谢医生神似,殷红嘴唇隔着袅袅茶雾冲她动了动。
“不冷么?”
平白伸出一只手将谢嫣用力从屋脊推了下去,谢嫣一个挺身利落爬起时,蔓朱扯住她袖口道:“太子殿下的座驾就在山脚下,郡主可要与他说个清楚?”
谢嫣下意识回眸望去,果间圈椅里那只狐狸不见了踪迹,只余下一件短褂和软垫。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PlUM.和半杯清茶宝宝的地雷╭(╯ε╰)╮
系统:请开始你们的表演(挖鼻)
第160章 狐妖进化计划(五)
蔓朱面颊上仍残留着几道掌掴印记, 红痕赫然浮于洁白脸侧, 瞧上去确然有几分触目惊心。
她谨慎小心搀扶谢嫣走下床榻,又不辞劳苦伺候她梳头整理仪容, 方拔下她发髻里一根歪斜金钗,又满目怨愤嘀嘀咕咕道:“在这守卫森严的玄光寺里,做这个忌讳做那个也忌讳, 待得好没意思。郡主您又不信佛, 我们几个也不信, 做什么要来这阴气森森的地方受罪?上一回香便也罢了,还要行这一套繁冗礼节, 累得您抵不住疲惫, 居然在厢房里睡了过去……”
谢嫣伸出手揉了揉胀痛额角,昏昏沉沉落座在铜镜前。
镜中美人杏眼桃腮, 雾鬓云鬟,一弯眉黛格外悠远清丽, 隔着模糊铜镜放眼而望,犹如镶嵌于江面上的缥缈远山。
青山眉黛下恰到好处生着一双迥然有神的善睐明目,眼尾略带了点尚未彻底清醒的醺意, 尽管梁子嫣五官轮廓仍未长开, 并不及狐狸一族那样天生妩媚多情,却别有一番甘醇明艳的滋味。
谢嫣望着镜中眸光幽静的姑娘, 若有所思吸了吸鼻子。
空中隐隐浮动一层稀疏到几不可闻的寡淡香气,若非谢嫣方才只顾着钻研系统面板上的剧情介绍,一时放松警惕, 哪里会吸入贺云辞喷吐而出的迷香,即刻不省人事晕了过去。
受那股无名浓香的指引迷惑,她身为一抹浮游无依、千万年都不曾做过梦的魂魄,竟也不知因何机缘埋下了梦境因果。
谢嫣恍然低下头去,脱离现实世界前捡到的那枚铭牌胸针,此刻仿佛依旧安安静静躺在掌心处。
黑底玫瑰暗纹铭牌上的鎏金字迹,落笔遒劲,收笔潇洒豪放,一撇一捺皆如鱼龙飞舞,揉碎会议室天花板水晶吊顶上,肆意流转的清透流光,只一眼便令人恍惚又迷醉。
时隔这般久远的年岁,谢嫣还依稀记得她那中途夭折未果的实习世界。
若她记性没有出了纰漏,那个世界的原男二就恰好唤作“谢君仪”。
谢嫣顺应剧情发展演进嫁入谢府,正值冰天雪地的深冬时节。
谢氏数百年来最为惊才绝艳的家主谢君仪,却因身体之故,无力策马迎娶,她方至本家的那一日,他的车驾已于前一日启程,千里迢迢送他远去岭南别庄休养。
谢氏本家里侍奉的下人,规矩口风也都比谢府严苛,从不做这等背后议主毫无教养德行之事。
是故谢嫣对她这位剧情中的原男二夫君一无所知,不知他相貌如何,不知他身量几尺,连他的喜恶也一问三不知。
世间怎会出现这种奇诡的巧合,“谢君仪”本不是常见人名,可她跨越时空局限,竟一连遇见了两个。
再者每每向系统问起谢医生时,007素来语焉不详闪烁其词,虽然看似好心替她解惑,实则从未正面回应过谢医生此人究竟是何身份。
毕竟她不会傻到一味轻信,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心理医生,竟能越矩佩戴那种高规制的胸针。
谢医生与实习任务中的那个谢君仪,必然存在着某种割舍不了的渊源。为免系统从中作梗,这个任务一旦结束,谢嫣打算顷刻返回的总部当天,她定要拿着那枚铭牌寻谢医生问个清清楚楚。
她思忖地尤为专注,几根凌乱发丝不经意勾缠住金簪上的镂空花纹,蔓朱拆下金簪时未曾留心,金簪裹着谢嫣发丝自发髻间剥离的那一瞬,发丝牵动头皮,扯拉出一股难言痛意。
谢嫣陡然收回思绪,“嘶”地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
蔓朱搁下梳子忙不迭跪下请罪:“奴婢该死!”
宫中规矩比之宫外极其森严,奴婢间稍有些行差踏错,即便不被主子绝情绝义拖出去打死,也要领几顿责罚长长记性。
日日呼来喝去,使得本就烦躁困倦的谢嫣心中愈发烦闷。
谢嫣允她起身,在妆匣挑挑捡捡递给蔓朱一支玉簪:“换一支罢。”
蔓朱眼疾手快利落接过,照着铜镜比划数次,才稳妥地将簪子簪入她发髻之中。
将睡得散乱开来的发髻,重新拾掇齐整,不出一刻钟,就有太后身边颇为得力的崔姑姑亲自前来通禀,言说如今为时已晚,恐赶不上宫中宵禁,叮嘱她务必要收拾好看了出去,仪仗稍后便会启程回宫。
不消崔姑姑再厚着脸皮点拨几句,谢嫣顿时就听出她的弦外之音。
太子贺云辞的座驾亦在山脚下候着,且如今还未有先行离去的迹象。原世界中,太后就借此时机推了贺云辞与梁子嫣一把。
在太后眼中,撺掇梁子嫣趁今日良机,与贺云辞正正经经面见一回,也好替他们二人牵线搭桥,早日成全一对好事。
贺云辞容貌气度在京中享誉盛名已久,太后一向觉得,乃是她这个做祖母、做姑祖母的长辈平日太过大意,才导致两个孩子彼此互不熟稔,过了这些年,仍疏远有加。
太后遂思前想后,明明本意是替贺云辞前来玄光寺祈福,央求主持开解开解梁子嫣。最终仍是缠着贺云辞,不远万里临至玄光寺。
她极力撮合,试图以此打消梁子嫣退婚之意。
只不过世间之事大多事与愿违,太后绞尽脑汁也未猜到,被她好说歹说劝入玄光寺的长孙贺云辞,却被骆知寒那半瓶水晃荡的半吊子国师,祭出佛光逼出原形。
贺云辞以狐狸原身逃出禅房,沿着石阶撒腿狂奔许久。他寻个佛气稀薄的山头恢复人形,因伤口处置并不及时,他须得提前回宫上药,便与太后告假先行回宫。
谢嫣估摸今次大约也是无缘面见贺云辞败兴而归,左右打扮得再好看,也不会叫他多待上一时半会,谢嫣手头动作也不禁放缓了些。
着下人将厢房里的琐碎杂件装回马车车厢内,谢嫣领着绿莘蔓朱二人踱出门外。
贵女们三三两两聚在中庭,因太后稍后就要启程回宫,故而后门已被小沙弥上了大锁,谢嫣若要出去,必然要从她们跟前经过。
与梁子嫣向来不睦的陵阳郡主,照旧被众人簇拥在中央。
几个时辰未见,她已换上一身极衬肤色的金红华服。
华服宽大迤逦的裙摆上,用掺了金线的丝线绣出大片大片锦绣花海。
海棠压住青翠碧草,开得旺盛喧嚣,藤萝攀附高大灌木,张开最是柔韧娇媚的枝桠。
三两只金蝶停留在牡丹花硕大花蕊正中,陵阳郡主怡然自得坐在石桌一侧,脊背挺得笔直岿然如韧苇。
即使昂着头勉勉强强与并不熟悉的贵女们寒暄闲谈,她仪态上也无些微松懈落人嘲笑之处。
“陵阳姐姐天生丽质,不论怎样打扮都是不可多得的人间美色,连这一山灼然桃花也压不住姐姐的容貌,一个”簇拥陵阳静坐、身穿粉衣团花夹袄,眉宇蓄着一团稚气的少女,视线若有似无扫过谢嫣一眼,意有所指道,“可比某些挖空心思博取旁人同情的出众得多,有些人不愿做什么,连明面上也不肯放下身段服个软,宫中郡主这样多,还是陵阳姐姐最为聪慧睿智。”
陵阳再是如何矜持,也是个尚未出阁且脸皮薄的小姑娘,禁不住他人三两句半真半假夸赞,眼底霎时划过一丝心花怒放的得色,垂下纤细脖颈颧骨微红嗔道:“你们惯会耍嘴上功夫……”
谢嫣自她们身侧目不斜视经过,她一直留心足下动静,沉步走了几丈远,身前猝然横出一只细脚。
细脚的主人看似浑然不觉,托腮又接着笑:“太子殿下若是见了姐姐,哪里会与那些个朝三暮四的蹄子有什么龃龉?必会舍弃那些俗话,心满意足摘下姐姐这朵难得一见的娇花才是。”
谢嫣眨眼间要被那只不怀好意的脚绊倒,她收回伸出一半距离的脚踝,抬步狠狠碾上那人秀丽小巧的脚背。
粉衣少女来不及挣脱,弯腰抱着脚背痛呼尖叫:“梁子嫣!你这么大个人,到底长没长眼睛?”
谢嫣从从容容跟上引她们下山的小沙弥,拂去肩头飘落的几点落红,漫不经意道:“厢房所处院落颇为广阔,可你偏要将脚放在我足前……我们眼神都不好,如此也别再互相嫌弃。”
粉衣少女愣了一愣,揉着酸痛的脚背眼睁睁瞧着谢嫣远去的背影。
她恼羞成怒跺脚低骂:“今日退了婚,你往后连太子妃都不是,没有太后庇佑,你就是一个寄人篱下人人可欺的郡主,有什么好得意的?”
三月季节,天色暗得仍有些早。
谢嫣随身之物已收拾妥帖,太后方从禅房拜别大师下山,若要回宫,她还需在车内等上片刻。
微风刮得人嘴唇干裂刺痛,蔓朱绿莘各自撩开一侧斜纹红褐色帘拢,迎谢嫣弯腰跨入内室。
车厢被地龙熏炉烤得又暖又香,手心贴在炉子上烘了一会子,不多时就生发出一股细密薄汗。
谢嫣随手从壁橱里抽出一本佛经,望着佛经上密密麻麻撰写的晦涩经文,她晕晕乎乎阖起眸子。
车帘无故被一股突如其来的风卷得飒飒作响,隔着一层纷纷扬扬的帘子,有人在外头压抑着喉间咳嗽低声吩咐:“快些走罢。”
嗓音分明清清淡淡至极,却如悬在微凉琴弦上弹奏出的一段曲子,委婉入骨动听入髓。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一诺家的糯米小可爱的地雷~
下章开始正面上纯情太子→_→
第161章 狐妖进化计划(六)
车帘无故被一股突如其来的风卷得飒飒作响, 隔着一层纷纷扬扬的帘子, 有人在外头压抑着喉间咳嗽低声吩咐:“快些走罢。”
嗓音分明清清淡淡至极,却格外委婉动听。
姓名:贺云辞
性别:男
年龄:24
属性:原世界男二
身份:周朝储君、九尾狐半妖
任务完成度:0%
车盖四面垂下的玉铃铛, 迎风晃出细碎泠然声响,铃铛被长风扯得飘飘扬扬,如擦着微涩琴弦奏出的一阙民调, 纵然聒噪喧嚣, 可还是压不住他透着些微倦意虚弱的清泠嗓音。
“殿下脸色如此之差, 可是又犯了旧疾?玄光寺距离皇城甚远,玄光山依山傍水而建, 四周景色幽僻冷清, 比城中冷了不少。殿下虽是午时才接了太后娘娘的口谕,可山中雾气经久不散, 怎能穿得如此单薄就出来?”
谢嫣掀开一角帘子向外张望而去,果然见身旁这辆与她并排而行的华舆, 轻轻抖了数下。
她拂开帘子时,身着杏黄朝服的储君已然没入车厢内,唯有一片衣角险险于飘着飞絮的空中一划而过。
低眉顺眼立马车一侧的东宫侍官, 此刻正恭恭顺顺捧着一件针脚绵密、做工精良的狐裘, 他倾身弯腰敬道:“属下特意带了件狐裘出来,这狐裘还是圣上去年秋猎猎的唯一一只红狐狸做的, 圣上顾念殿下身子不好,遂命人裁剪缝制妥当,即刻送入东宫来……玄光寺风大, 殿下还是快些穿上吧……”
侍官此言听在外人耳中,并无一星半点可供指摘之处。可由熟知太子贺云辞底细的谢嫣听入心底,不免令她颇为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
所幸贺云辞是只宽厚谦和的狐狸,虚怀若谷君子坦荡,绝非民间话本子里写得那样歹毒凶恶。
即便宫人不明内情,误将用狐狸皮毛裁剪的大氅奉到他跟前,贺云辞通情达理,自然也不会因此一事责罚毫不知情的宫人。
侍官见他并无动作,不明所以地将手中狐裘往马车内又靠近几寸。
此举大约是惊动了厢内虚弱憔悴的天家贵胄,谢嫣听得他抵唇忽然闷闷咳了几嗓子,启唇应答时又携了丝浓稠鼻音。
贺云辞声线本就较旁人清冷透亮,如今倒因添上几缕病态鼻音,而多了几分烟火气。哪怕谢嫣与他隔了不远不近的距离,可他浓郁到拂散不开的语气,此刻畅通无阻幽幽悬在她耳侧,无端就多了几分勾缠意味。
“不必这般麻烦,”他坐马车里忍着咳意淡淡一笑,“车厢里很是暖和,打道回宫不需花费太多时辰,孤穿不惯狐裘,你便将这件大氅收拾起来罢。”
那心性单纯的侍从仍想劝他:“可是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