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赵皇后在他心里一直是个美好圣洁的存在,连同对待与她相似的九歆,周帝满心都只余下失而复得的欢喜,何曾会怀疑这个温柔蜜意的姑娘,竟是个狐媚惑主、心肠歹毒的狐妖呢?
谢嫣默了默开口宽慰道:“陛下许是一时兴起,日后山高水长,自有看淡的一天。”
“哀家很了解他,”太后失声否认,“云辞的性子便是自他那里得来的,一旦认准什么,死活也不肯回头。哀家仍记得,许多年前皇后走的那夜,他一个人奔去城外一座神女庙,对着神女像磕了一夜的头。”
谢嫣闻言,一个奇异的念头忽然涌上心头,待她察觉过来意图去捕捉,那似随波逐流的一朵落红,转眼稍纵即逝,自她指尖静悄悄溜走,再也无迹可寻。
太后哭过一场后渐渐安静下来,只是谢嫣乃小辈,断然不能说长辈的坏话,指摘周帝沉溺女色,枉顾贺氏先祖的颜面。
太后令她陪着散了会心,便也放她回去歇息。
出了太后寝殿的门,迎面就撞上一个瘦削人影,庞少廉脸上洋溢着掩藏不住的喜意,挥动宽大袖摆对谢嫣眉飞色舞一揖:“微臣见过小郡主。”
谢嫣见此总算卸下满腹担忧,也笑着令宫人扶起他:“一月不见大人,敢问东宫上下可好?”
“好,好的很。托小郡主的福,殿下今日已能开始下地走动,特意命微臣捎了口信告知小郡主一声,”庞少廉说罢比比自个儿的肩头,担忧又愧疚道,“小郡主的伤势恢复得如何?”
谢嫣抚上左肩,隔着轻薄衣衫,指腹下的肌肤甚至还有微微的凹凸之感,不过也不值一提,她抬起盈盈眼眸,浑不在意道:“大人大可不必担心,早已痊愈了。”
庞少廉踌躇不决掏了把袖口,粘着汗水的五指缓缓捏紧手心的玉肌膏。
拜谒探望殿下的大臣太多,守阳忙着招待一时半会抽不开身,故而这跑腿的差事,就落到了他头上。
临出东宫前,殿下背着素有雅正刻板之名的老太师,偷偷将这个小瓶子塞入他袖中,庞少廉瞧着瓶子上标注的小字俊脸一红,连连摆手推辞:“属下全身上下,除了幼年睡觉时不小心被汤婆子烫出来的两个疤,皆完好无损,实在不需要殿下浪费这等好物……”
殿下靠在小榻上,拢着一袭玄色大氅,静了半晌才垂眸淡淡开口:“这是孤托你赠给初仪郡主,熨帖身上刀疤用的……”
而后又无比复杂瞄他一眼,特意解释:“不是给你的。”
庞少廉:“……”
殿下,您这是在心疼初仪郡主么……
他心中满腹疑惑,在无意瞥见殿下那只通红耳廓后,彻底得到了解答。
庞少廉攥着瓷瓶目光灼灼,透过殿下这身玄色衣衫,他恍然窥见殿下穿着金线捻成的大红喜服,策马踏过盛京长安街的风流景象。
他喜不自胜,自是来不及与守阳分享,便颠颠奔去福安殿。
庞少廉觉着以殿下的性子,赠药之举总要做的矜持点,遂打算寒暄几句,探问探问初仪郡主的伤势,最后顺水推舟将殿下赐下来的药瓶送给她。
寻常未出阁姑娘大都娇娇弱弱,初仪郡主突遭此劫,大约也是惶恐,只是颇出庞少廉所料,这初仪郡主竟一点也不将这等事放在心上。
手里的药瓶顿时就成了一块烫手山芋,庞少廉寻思,若自己腆着脸将它硬塞给初仪郡主,叫她生出殿下看似不近女色,实则喜欢姑娘肤若凝脂、浑身上下都摸不出一条疤的误会……那得多掉殿下的脸子。
庞少廉面色如常,捏着小瓷瓶的手却在不断冒汗:“那便叫属下安心了。”
他说完就一直候在原地,再无话可说,却始终赖在门口不肯走。
谢嫣不晓得他又在犹豫什么,只得另起个话头缓解尴尬气氛:“陛下已经回宫,大人可有将司星楼的折子递上去?”
庞少廉浑身一震,擦着汗道:“那两个人已转交刑部关押,陛下方回宫,现下又为了涂山惠妃的事烦神,弹劾骆知寒的折子还未交上去……”
谢嫣点点头,颦眉须臾又叮咛道:“早些寻个陛下心情好的日子递了折子为妙,殿下身子还未将养好,趁这个时候弹劾,也能多博陛下垂怜。”
庞少廉很是赞同地应下,又见她揉着眉心似有倦怠之意:“时候不早,我有些乏了,大人也早些回去照看殿下罢,初仪先行一步。”
庞少廉正欲鼓足勇气说些什么,谢嫣立刻就领着绿莘蔓朱两个走远,徒留他一个人揣着枚给姑娘家养伤的药瓶,凭风独立。
庞少廉仰天流泪:“……”殿下!是属下对不住你……
作者有话要说: 守阳(暴风式砸头):咱们做属下的,不光为殿下分担政务,更要操持婚娶大事……你看看你,如今是在做什么?!
少廉(委屈抱头):我总不能硬塞给郡主,叫她误会殿下……
守阳(狂砸头):怪不得这么多年还是单身狗,你就单一辈子吧!!!
某狐狸(摸着心口):这里痛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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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 狐妖进化计划(三十)
九歆之事足足闹上半个月, 才渐渐在宫里平息下来。
饶是注重仪态的夏贵妃, 亦对平白夺了帝王恩宠的九歆生出嫉恨。
她膝下只有文元一个女儿, 无论帝王大行后太子是否登基,她非太子生母, 也非皇帝嫡妻, 自然是坐不到太后那个位置上。唯有得了周帝欢心, 才能为文元觅下一桩好亲事,夏贵妃晚年也好寻个妥帖的依靠。
如今君心都拴在一个风尘女身上, 冷落了她, 夏贵妃便有些坐不住, 左右法不责众,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分摊到她头上不见得还剩下多少, 于是不顾文元公主阻拦, 欲煽动宫中诸位嫔妃前去劝谏周帝。
然而领着一众嫔妃浩浩荡荡行至帝王寝殿,夏贵妃拔了髻上璀璨夺目的发簪, 挤出几滴泪正要跪下,却被听闻风声疾趋出来的马总管,生生截住手腕。
马总管面上敷着一层厚重白粉,望着她的细长双眼里似是盛满轻嘲, 鼻梢逸出声轻哼, 掐着那把犹如指甲擦刮着玉盘的古怪嗓子,尖气道:“今儿个是刮了什么风,竟把一众娘娘吹了来?”
夏贵妃自诩世家出身, 往日极瞧不起这些宫人,可马总管虽只是个阉人,却陪侍陛下多年,总有争宠的妃嫔私下贿赂与他,这马总管素来软硬不吃,若陛下不喜,他就算收下妃嫔的供奉也不见得会美言几句,久而久之便也无人再送了。
她压下心中慌乱,一把甩开他的手,冷笑着厉喝道:“放肆!”
马总管轻抖拂尘,收敛了渗人笑意,漠然道:“陛下与惠妃娘娘正在殿中把酒言欢,诸位娘娘乃是主子,若娘娘在殿前说笑扫了陛下兴致,当然有法子重获宠爱。奴才不过一介阉人,可担不起看管不严的大罪……”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明摆着就是警告她们,如今惠妃正当宠,若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做些不合身份的举止,必定落不得什么好下场。
妃嫔之中渐渐起了骚动,几个位分稍低的,当初也是被夏贵妃连哄带吓,然后脑子一热跟过来的,如今既已明了一时冲动导致的后果,哪里还敢造次,顷刻不顾夏贵妃脸色,寻个身子乏的借口遁走。
夏贵妃又气又怕,瞧着马总管那宛如刷了白浆的脸,不由得生出一股子厌恶:“涂山氏那个贱人果然是好手段!连你也任她差遣……一个两个,都是狗仗人势的奴才!”
马总管堆着假笑的脸一僵,丢下一句“娘娘慎言”,竟连安也不禀,自行退了下去。
夏贵妃本就跋扈刻薄,又喜玩弄心机,以往与她来往的都是些意欲寻求庇佑之人,供她差遣也只得忍了一口气。
现今惠妃缠得陛下从不去别处,回回来了后宫,也只去她那里歇息。
后宫是个惯会见风使舵的地方,夏贵妃留不住陛下,惠妃日夜承君雨露,有孕是早晚的事,那群往日里一个劲巴结她的嫔妃,面上忌惮她手里的协理六宫之权,暗中皆与惠妃通了气。
宫中波澜横生,舞阳长公主也深知个中牵扯之深,她不愿与惠妃这等有损皇家颜面的勾栏女来往,又不愿去夏贵妃那里受气,便拘了陵阳留在府中,数月不肯入宫。
待拜访东宫的大臣散了不少,贺云辞的身子也痊愈大半,谢嫣便趁着这个时候,悄悄去看了他一回。
彼时快至中秋,虫鸣婉转的傍晚,晚霞漫天泼洒,帷幔萦旋廊柱袅袅低舞,缭绕着桂花香的宫殿,已有几许凉意。
小黄门转身入殿通禀,谢嫣立在殿前一方水池边,捻下一根花枝放在鼻尖嗅了嗅,想起绿莘颇会酿花果酒,仅是这么一大树就能酿上好几坛桂花酒,如今叫它白白在这里凋零,倒有些可惜。
她兀自想得入迷,头上是纷然烂漫的桂花,双肩散开几点零星花瓣,嘴角浅浅上翘,连笑容似乎都染上清淡雅致的桂花甜香。
身侧传来鹿皮靴踩过石子落叶的动静,谢嫣余光瞥见那人齐整的淡色衣角,立刻收起笑做肃然状:“庞大人。”
那人语带笑意,清润嗓音十分悦耳,慢条斯理开口:“少廉办事不利,被我支去刑部审案,你要寻他,大约也要等到明日。”
有微风掀开来人的衣摆,面前淬雪般的身影仍是一如往昔的温润挺拔。贺云辞目不转睛凝视着她,眼中情愫绵延,有月光落入瞳孔,慢慢蓄成一片斑斓光影。
谢嫣怔了怔,上上下下端详许久,直至确认贺云辞此刻彻底无恙,慌忙冲到他身前,用力撞入他怀中:“我就知道,你一定能好起来的,一定能捱过这次……”
她动作实在太快,贺云辞身形一紧,被她撞了个措手不及。
察觉自己冲动之下做了什么,又说了什么的谢嫣,双手已经以惨不忍睹的姿势死死抱住贺云辞的腰,她望着自己的手,脑海中霎时一片空白。
贺云辞一身锦衣被她捏得皱皱巴巴,腰间的衣褶子简直多到令人不忍直视的地步,谢嫣松开爪子淡声瞎扯:“这桂花太香,一时闻得有些头晕……才多有冒犯。”
谢嫣方退后一步,贺云辞忽的将她往怀中按了按,揉着她发顶笑:“是薰得人有些头晕。”
谢嫣:“……”
“加之身子刚刚痊愈,也多有冒犯你了。”
谢嫣默默吐血:“系统,这年头谈个恋爱,套路都这么深的吗?”
系统点点头,须臾想起就是点个头,谢嫣也看不见,遂道:“在互相套路中,体验大侠切磋交流的妙意,也是获得任务经验的途径之一。”
谢嫣微笑中透着几许疲惫……以后还是不要和系统说话比较妥当。
她闷头埋进他胸膛里,寻思难得偷一回香,手指便得寸进尺悄悄摸了几把贺云辞的腰。
男妖就是与平常男子不同,即便贺云辞从前日日卧床不起,身形仍生得很是匀称,因他吃得少,平素也不喜欢沾油腥之物,腰上并无赘肉,竟颇为细韧。
“陛下此次出巡带回宫的几位民间郎中,用了不少北地难见的好药,已去了病根,我如今很好,大可不必再担心,”他说罢覆上谢嫣肩头,语气中带着痛意,“可还疼?”
他掌心热气烙得谢嫣脸颊发烫,她闭了闭眼轻声答:“不疼的。”
怎么会疼呢,能护着你不被骆知寒疑心,心中欣喜还来不及,傻狐狸,哪里会疼。
贺云辞静立许久,一阵风无声拂过,仿佛被微风惊动,他蓦然松开谢嫣,牵着她一路快步走入东宫。
途中遇见的几个宫人,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皆低垂着眉眼自两人身侧掠过。
守阳并几个内侍正捧着宫灯候在殿外,数月前的颓态在他脸上已不见分毫,谢嫣很难将当初哽咽着劝她忘了贺云辞的守阳,和眼前满面红光的这个联系成同一个人。
守阳恍若未觉,视线落在二人紧紧交握的手上,激赏地瞧了眼贺云辞,又满含鼓励地冲谢嫣一笑,最后拢着袖子颠颠晃远。
……
“公公,那位贵人是哪家府上的小姐?”
“你这小儿,生的什么眼神?那可是太后身边的初仪郡主!”
……
守阳嗓子扯得荡气回肠,几个来来往往的臣子循着声音望来,一时间叫谢嫣憋得满脸通红。
怪不得贺云辞的手段如此老辣,有守阳这样的夫子指点,也差不到哪里去。
被贺云辞拽着七拐八弯迈入寝殿,他屏退殿中宫人,一手合起隔扇,俯身直视她的眼睛,双眸亮得惊人,眼中漾满瑰丽的绚烂光华:“子嫣,那桩婚约,可还作数?”
他目光缠.绵入骨,神情亦柔和得堪比枝上花簇,极为郑重道:“人妖殊途,母后再世时,曾说过她从未后悔嫁与陛下。我起初并不能体味,如今感同身受,很想问一问你,若你不介意这些,不嫌弃孤与你绝非同族,孤明日便去求见陛下,只要孤活着一天,便绝不让旁人再伤你。”
他忽然顿悟母后当年拼死也要生下他的缘由,他定定望着眼前的小姑娘,那样迫在眉睫的关头,她亦有勇气将满殿侍卫拦在身后,自己又为何不能像她一样,明知人妖殊途,拼死也要为她求来一桩善缘?
贺云辞将她双手纳入掌心,缓缓弯起唇角:“嫣嫣,你愿不愿意嫁给我为妻?”
谢嫣不防他摆出这一出,反应过来后猛地跳起来抱住他脖子,有些语无伦次道:“……我……我……你……”
他面上笑意盎然,眉眼生动到了极致,双手从从容容托着她逗弄:“那容我厚着脸皮猜一猜,你这是应了。”
谢嫣笑得活像个榆木儿子终于开窍的老母亲,一脸欣慰拍着贺云辞肩膀道:“难得殿下如此诚心,趁着你还未来得及反悔,自然是要应的。”
他头一偏,低头吻住谢嫣还染着花香的唇瓣,动作温柔又纵容:“不悔。”
谢嫣神清气爽回了福安殿,太后正在前殿接见夏贵妃母女。
她沐浴完,拧着头发坐在梳妆镜前,绿莘笑眯眯捧了杯茶给她,细细替她拭去发上水珠,蔓朱拿着账本记着她带回来的一众珍玩:“郡主可是遇到什么开心事,怎的今夜从东宫回来后就这般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