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楚楚呆了一下,尴尬地道:“可是,你家王妃那样说,我以为……”
宣王妃勉强笑道:“侍儿无礼,孩子,你别往心里去,是我没说清楚。我的长女远嫁到宜城去了,我已经五年没有见过她了,母女连心,日夜思念,很是伤感。”
方楚楚这下学乖了,把嘴巴闭得紧紧的,一声不吭。
宣王妃只好自己接茬:“你生得和我女儿那么像,可见是有缘分,我心中十分欢喜,今日过来,是想将你收在我的膝下,做个养女,以慰我思女之情,我家的门第也不低,当不至于辱没了你。”
宣王妃这么说着,就要去牵方楚楚的手:“我的儿,不如你今日就随我回家去,家里的父王和妹妹都在等着你呢。”
这个王妃,似乎脑袋有点不好使的样子,哪里有乱认人家女儿的。
方楚楚警惕地向后跳了一步,把手背到身后:“我自有家、有我爹,不需要到别人家去做女儿,王妃盛情,我心领了,那是不成的,没啥事,您出门慢走吧,不送。”
宣王妃笑得十分慈爱:“我的儿,怎么和我生分起来了,不用担心,你先和我回家去,你爹回来,我们宣王府的人自会向他说明此事,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娘亲了,我会疼你的。”
方楚楚很诚恳地道:“王妃,我娘已经死了很多年了,你委实不必这么诅咒自己。”
宣王妃差点气了个仰倒,脸上的笑容就有点维持不住了。
丫鬟见状,大声地咳了两下,站在院子里的四个侍卫立即闯进了厅堂,一个个把手按在刀柄上,虎视眈眈。
宣王妃的嘴角牵了牵,语气还是那么温和:“我的儿,你还是随我回家去吧,将来自有你的好处,你不会后悔的。”
方楚楚忽然笑了笑,干脆地道:“好,王妃如此有意,我怎么能不识抬举呢,那就跟王妃走吧,宣王府那样的富贵之所,多少人求而不得,今日正好让我去享福了。”
宣王妃这才真心实意地笑了:“我的儿,你原是个通透的。”
方楚楚笑得十分甜美:“王妃稍等,我去收拾几件贴身的东西带上。”
宣王妃稍微犹豫了一下,颔首同意了。
方楚楚施施然朝自己房中走去,宣王府的丫鬟远远地跟在她后面,眼见她进了房间,也没什么异状。
还没等那丫鬟放下心来,方楚楚马上出来了,她手里持着一张弓、腰间挎着箭囊,弓已经拉开,指那丫鬟,冷冷地道:“滚!”
丫鬟冷笑一声:“方姑娘,我劝你,不要……”
话音未落,羽箭呼啸而来,擦过她的头顶。
那丫鬟感觉头皮一麻,冷飕飕的,她僵硬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头顶正中一块的头皮已经秃了,满手都是血。
她尖叫一声,转身就跑:“杀人了!快来人哪!”
宣王妃被这喊声所惊动,带着侍卫过来。
两方距离大约五十步开外,方楚楚厉喝道:“来者止步!”
宣王妃岂会听她的。
但是,就在下一瞬间,“嗖嗖”之声擦过耳边,紧跟在宣王妃身后的两个侍卫惨叫倒地,箭矢穿透了他们的膝盖,大约是骨头都碎了,这两人疼得满地打滚。
这一情景,成功地把这些人的脚步阻住了。
宣王妃和刚才的丫鬟一样,尖叫了起来。
方楚楚的弓拉了满弦,她的腰肢纤细、身形娇小,但她站在那里的气势,就如同上了弦的箭,英姿锐利。
闪着寒光的箭矢指着宣王妃,方楚楚大声道:“老太婆,闭上嘴,否则我一箭射掉你的大门牙!”
宣王妃立即用手捂住了嘴巴,惊恐地后退了两步。
还站着的两个侍卫还想摸过来,脚步悄悄地挪了挪。
方楚楚语气阴森森的:“下一波,我射的是你们的眼睛。”
两个侍卫立即用手捂住了眼睛,再不敢动弹一步。
宣王妃色厉内荏地喝道:“死丫头,你太张狂,胆敢伤我宣王府的人,我要治你个杀头之罪!”
方楚楚懒得和她说话:“我数三声,你们再不滚,我这就给你们演示一下,我们方家的破云箭法,绝对精彩,白给你们看,不收钱,来,一、二……”
宣王妃二话不说,赶紧转身,侍卫扶着受伤的同伴,这一行人仓皇地退出去了。
方楚楚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把弓放了下来,疑惑地抓了抓头,今天这事情真是蹊跷,说不出的怪异,她和宣王府素来无涉,为何宣王妃如此行径,难不成真是得了失心疯?
不过她的脑子本来就不常用,想了一会儿,想不出道理,就抛开去了,横竖等老父亲回来,自会操心,很不用她来思考。
方楚楚把院子的大门紧紧地关上了,特地把门栓都横上去‌,锁得牢牢的。早上方战走的时候说过,他这一去估计两三天,家里就留了方楚楚一个人,她还是很小心的。
过了一会儿,方楚楚琢磨着,不然还是去大姑家住两天比较稳妥吧,她正打算收拾衣物,外头又有人来敲门。
“砰砰砰”,门被敲得震天响,好像要被摇散架了一般。
方楚楚警惕起来,站得离大门远远的,挽起了弓箭,屏息以待。
门外的人敲了许久,不见人来开门,焦躁起来,似乎有人吼叫了几下,他们开始撞门。
门外的人多,这普通宅院的大门能有多结实,哪里经得住撞击,不过片刻工夫,大门轰然倒下,八九个侍卫模样的人持着盾牌和刀剑冲了进来。
光天化日,朗朗帝都,竟有人如此张扬行事,显见有所依仗,端的是有恃无恐。然而,方楚楚又岂是怕事的人,她见自家的大门倒下,气得眼睛都红了,门还没落到地上,她已经射出了手中的箭。
箭如流星,锐不可挡,双箭连珠,没有丝毫间隙,精准无比地贯穿了最前方两个人的喉咙。
一箭毙命,这两个人的咽喉被切断,连惨叫都发不出来,倒在地上,“咯咯”了两声,当即断气。
这一下,震慑全场,那群冲进来的人都呆住了,他们方才已经听说了这小姑娘使得一手好箭,其实已经有备而来,但实在没有想到这姑娘如此果断狠辣,一声不响,出手就是杀招,盾牌都来不及抵挡住。
这些人刷地停住,齐齐后退了一步,领头的一个厉声呵斥:“大胆女子,竟敢杀我宣王府中人,你可知杀人乃是死罪!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方楚楚的声音比他还大:“大周律令,无故入人宅舍者,当时格杀之,无罪也,你们打破我家的大门闯进来,罪证明摆着,我就是将你们尽数杀了,也是不要紧,有胆你放马过来,看看谁是怕事的!”
不好意思,这个乡下姑娘有个大理寺卿的姑丈,最近听了满耳朵的律令法则,很有底气。
她拉着弓,弦上搭着三支箭,指向那些粗壮的汉子,气势上毫不输阵。
她慢慢地向后移动脚步,冷笑着:“你们谁也不许动,动一下,我马上杀了他,比比看,谁的速度快,我就不信你们的盾牌能够遮盖住全身上下。”
这些人刷地一下,齐齐用盾牌盖住了头面,但这样一来,就看不见前面的情形了,更不敢举动。领头的那人颇有点气急败坏。
宣王是个闲散贵人,他府里的侍卫无非也就是看家护院,替主子吆喝两声,看过去人高马大的,但确实比不上真正的军士,被方楚楚前头那一下先声夺人已经吓唬住了,眼下都踌躇了起来。
这时候,又从门外传来一个少年清朗的声音:“我没有想到姐姐你这么厉害,真是越发让人倾慕了。”
随着这声音,那些宣王府的侍卫分开了一条道,从外面走进来了两个人。
一个是朱邪,另一个是个太监模样的人。
那太监看了看场中的情形,皱了皱眉头:“这姑娘,如此行事,这怎么担得起公主的尊荣与和亲的重任?太荒唐了。”
“不妨。”朱邪笑吟吟地道,“我心悦姐姐,无论她如何行事,我都是欢喜的。”
那太监心里想,这位王子的品味实在是独特,果然化外之民,不可理喻,但是,一则他得了帝王默许,二则收了宣王府的钱财,就务必要把这事情办理妥帖了。
他当下一摆手中的拂尘,尖着嗓子道:“传宫中圣意,方氏女子跪下听命。”
方楚楚横起来也是个不要命的,她手中的弓箭又指向了那太监,怒道:“什么宫中圣意,圣旨在哪里?谁知道你是真是假,我告诉你,今天谁来都不好使,大不了我和你们拼了一条命,我不怕死,就问你怕不怕?”
那太监呆了一下,没想到有人居然如此放肆,他脸上的肌肉抽了两下,露出一个恶意的笑容:“姑娘不要动气,给姑娘道喜了,宣王收了姑娘做养女,你就是金枝玉叶了,皇上得知,十分赞赏,不日将册封你为公主,将对你委以重任,遣你往回纥和亲,嫁给这位朱邪王子,圣旨稍后就到,姑娘,你先去宣王府中候着吧。”
册封公主、和亲番邦都是大事,纵然肃安帝有心,也不宜仓促而就,宫中的圣旨此时还未下达。
先是时,肃安帝已经向鸿胪寺和礼部的官员传过圣意,欲以宣王府的宗女和亲回纥,金口玉言,没有更改的道理,只不过,宣王的哪个女儿就说不准了。
宣王府上爱女心切,得知此事尚可变通,自然大喜过望,做起事情来不管不顾,本来想先把人拐到王府中稳住,这头还求了宫中的领事太监出来撑个门面,打算软硬兼施,逼着方楚楚点头。
昨天夜里,贺成渊已经被肃安帝寻了个由头调遣开了,方战也被使了手脚给打发了,这两天,只有方楚楚一个人在。无论朱邪也好、宣王也好,都试图快刀斩乱麻,在贺成渊回来之前把这事情给落定了,没料到千算万算,漏算了方楚楚的彪悍。
朱邪心中恼怒,面上却笑得愈发亲热:“姐姐,外头还有我的人,你纵然箭术无双又如何,一个人一张弓,敌得过这许多人吗?我们不过是不愿伤了你罢了,若是来硬的,姐姐你到时候可不要哭鼻子。”
第40章 帝京词15 她像糯米团子黏到他背上
方楚楚恨恨地瞪了朱邪一眼, 差点咬碎了牙,她素来是个干脆利落的性子,眼见得形势不对,也不愿再啰嗦, 倏然抬起头, 撮口发出一阵急促的鸣哨声。
清亮的马鸣声传入耳中, 一道黑色的影子如同风一般, 从方家的后院掠了出来, 直奔方楚楚。
方楚楚一声清叱, 弦上三箭连出, 同时单手攀住那匹飞奔而来的黑色骏马, 足尖一点, 跃上了马背。
在马上还未坐稳身子, 她的手已经再次抽出了箭,搭上了弦。
这一切, 其实都只在一瞬之间,方楚楚的马术与她的箭术一般精湛无双, 如同行云流水, 掠过无痕迹。
而那匹黑马,是来自大宛的天马,世间罕见的良骥,那时的除夕夜,贺成渊骑着它过来,把方战羡慕得口水直流,摸了又摸,爱不释手,太子殿下见状, 便威严地下了令,让方大人替他喂养一段时日,这马就留在了方家,和方楚楚厮混得很熟了。
方楚楚连出三箭,箭势愈加锐利,朝着正中而去,将中间的人逼得不由自主地往旁边躲闪而去。
黑马神骏骁勇,朝着大门冲出去,直接撞飞了阻路之人,如同风火一般疾驰而出。
那太监站得正,差点被黑马一蹄子踢死,幸好朱邪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两个人一起跌到地上,滚了几圈,狼狈地避开一劫。
门外的人发出怒喝之声,原本朱邪安排了人手守在那里,但冷不防一骑神驹跃出,势不可挡,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有一个身手敏捷的胡人汉子一弓腰,躲过了迎面冲来的大马,抽刀斩向马腿。
黑马速度如风,疾驰之中忽然遭袭,这一吃疼,发出了一声长鸣,一蹄子将那胡人踢得飞了起来,在空中抛出老远,而后吧唧一下,砸在地上,引起一阵惊呼。
惊呼声未落,黑马已经跑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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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楚楚憋着一口气逃了出来,在大街上狂奔了一路,惹了京兆府巡逻的衙役跟在后头狂呼乱骂,她也不敢停下来,一溜烟跑了老远。
直到僻静的地方,后面没什么人追赶了,她才慢慢地勒住了马。
父亲不在,没人依靠,如今又有家不能归,方楚楚的心里又委屈又愤怒,忍不住抱着马脖子落下泪来。
今日这番际遇十分离奇,她纵然心大,也觉察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她凭着本能,觉得那个太监说的话大约是真的,这么一想,她连大姑家都不敢去了。若是皇上有意如此,那任谁也救不了她,她贸然上门求助,不过让林府为难罢了。
方楚楚想到这里,反而狠狠地抹干了眼泪,如今,这世上,大约只有一个人能帮到她了。
他说他去了芜湖,勿念,很好,她现在就念他念得要命。
打定主意,方楚楚向路人打听了去芜湖的方向,然后骑马出了长安城门。
岂料还未走出一里地,忽然听得后面传来纷叠的马蹄声,方楚楚回头望去,但见远处尘烟滚滚,一群人骑着马从长安方向追赶而来,她目力极佳,辨认出了那是一群胡人,挎弓持刀,气势汹汹。
方楚楚脸色大变,暗暗骂了一声阴魂不散,急急抽了一下马:“驾!”
黑马发足狂奔。
双方一前一后,在城外的官道上追逐奔驰。
贺成渊的黑马,本是天下无双的宝马,可追风逐云,但是它的马蹄方才被回纥人所伤,前头尚可,本来已经渐渐将那群胡人抛开了,但是,奔出两三里地后,伤口迸裂开了,它痛苦地鸣叫着,速度又慢了下来。
后面的胡人察觉到了,呜哩哇啦地吼叫着,重又提起精神,追赶上来。
双方的距离渐渐拉近。
方楚楚倏然闻得脑后有风声锐啸而来,她立即一侧身,整个人从马背上滑了下去。一支箭擦着马肚子过去。
黑马的速度越来越慢。
在后面追赶的朱邪眼见一箭既出,方楚楚忽然从马背上消失,他咬着牙笑了起来:“姐姐,你若死了,就当作是给我哥哥抵命吧,要怪,怪你家的那个奴隶好了,他造了那么多孽,总得有人替他偿还一些。”
这个姐姐毕竟救过他的命,从本意来说,他要感念她的恩情,不过可惜,她是贺成渊看重的人,那个男人,冷酷似修罗,而她,大约是他唯一的软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