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看见方楚楚满眼不相信的神色,他又补充道:“我真的会打猎,不骗你,山鸡什么的都不算数,我给你打几只大的看看。”
“弓都没了,你用什么打?”
“柴刀。”
阿狼临出门的时候,崔嫂子叫他把柴刀给带上了,嘱咐他顺便砍点木柴回家,省事又省钱。
于是,阿狼不由分说,把方楚楚按在石头上坐着,自己拔腿就走了。
方楚楚叫了两声,没叫住阿狼,他走得特别快,看来还是羞愧了。没奈何,方楚楚叹了一口气,就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等他了。
阳光很好,明媚又灿烂,树木的浓荫下,风微微地吹过来,带着草木清新的味道,格外凉爽。
方楚楚喝了水,吃了一把杏子脯和一把蜜枣,到树下摘了几朵蓝色的小花,还和路边经过的蚂蚁说了一会儿话。
等了好久好久,阿狼还没回来。
方楚楚有点担心了,站起来踮着脚尖张望了一下,树林里还是悉悉索索的,没有更多的动静。
她想进去找阿狼,又怕岔开了路,找不到,她苦恼地转了几个圈子,有点后悔刚才不该说他。
一边担心着,一边等着,她开始站在路边揪花瓣,一片两片三四片,再等了半天,这路边的花都被她揪光了,散落了一地花瓣。
……
终于,从树林里传来了脚步声,逐渐靠近,还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拖行的声音。
“阿狼!”方楚楚跑了过去。
果然是他。
阿狼抬眼看见了方楚楚,看见了她脸上的担忧,他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的脸上,点点碎金,明朗飞扬。
方楚楚急急忙忙地冲了过来,伸手在阿狼胸口和肩膀戳了几下,没有戳倒,看过去还好,应该没受伤。
她先松了一口气,然后埋怨了起来:“做什么去了呢,这么久都不回来,我还以为你跑丢了。”
“好不容易找到一只大家伙,撂倒它多费了点工夫,对不住,就这一只,先凑合吧。”
方楚楚听了阿狼这么说,才注意到他的身后拖了一样东西,她探头一看,“啊”的一声尖叫了起来。
那是一只黑熊,已经死得透透了。它的身躯庞大粗硕,僵硬的四肢还保持着张牙舞爪的姿势,整个头部都是血,嘴巴张得大大的,露出断裂的獠牙和一团模糊的肉末,看过去狰狞无比。
方楚楚打了一个哆嗦,又把阿狼噼里啪啦地捶了一顿:“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太可怕了,你哪里弄来的,差点吓死我了。”
阿狼本来等着她夸自己的,连矜持得意的姿势都摆好了,没想到她这个反应。看着她眼角都有点儿红了,好像是真的害怕,阿狼又愧疚了。
他赶紧道:“这东西个头大,熊掌熊胆都值钱,我怕伤了它的皮毛,还没敢太用劲,最后只能把它脑袋敲碎了,那个……嗯,看过去是有点丑,不然,扔了它,我再去找一只别的。”
“啊!”方楚楚又叫了一声,“别!说啥呢,这么值钱的东西,怎么能扔,你傻了吗?”
她拍拍自己的胸口,勉强把扑扑乱跳的小心脏按捺下来,又壮着胆子偷偷看了一眼。
阿狼用树干和藤条胡乱扎了个木筏子,把黑熊放在上面一路拖过来,血淋淋的痕迹从树林深处一直延伸出来。那熊的眼睛好像还睁着,黑漆漆的。
方楚楚又抖了一下,回过头来紧张地问阿狼:“你有没受伤?”
阿狼微微笑了起来,摊开双臂,抬起手:“没事,区区一只熊算不了什么。”
他的袖子高高地挽了起来,手掌和半截小臂上都是血。
方楚楚差点要呕了,她一只手捏着鼻子,一只手在阿狼的手臂上探了探,她其实是想摸摸他有没有受伤,但那血污太可怕了,她都不敢碰触,只能用手指头在上面戳来戳去摸索着。
阿狼被她戳得发痒,好像刚才路边的小虫子爬到手上来,那种痒痒的感觉从皮肤表面传递到肌肉里面去了,他忍不住手腕一翻,抓住了她的小手指:“别乱碰,痒。”
方楚楚“嗷”的一声,像被火烫到一样把手抽了回来,一跳三尺远,怒视阿狼:“脏兮兮、臭烘烘,不许动!”
她皱着小鼻子嫌弃的模样是真真可恨。
阿狼觉得不但手臂痒,胸口也有点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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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狼拖着黑熊回到方家。
左邻右舍都被惊动了,跑过来看新鲜,这么大的畜生,已经好久没有人猎到了,众人看了又看,把……方楚楚狠狠地夸了一顿。
对,夸的是方楚楚,夸她会持家,买的奴隶可太能干了。
方楚楚的小下巴抬得高高的,十分得意。
方战干笑着,好不容易把邻居们送了出去,转头回来就沉下了脸,怒喝一声:“阿狼!你可知罪?”
阿狼站在那里,冷静地道:“实不知何罪,请大人明示。”
方战声色俱厉:“叫你跟着楚楚,是让你保护她的,而不是陷她于险境之中,这样凶狠的畜生,看到了就该及时逃开才对,你倒去逞强好胜,你有没想过,若一步行差,岂不是要把我的女儿害死了!”
“不是的,爹。”方楚楚急忙解释,“这只熊是阿狼独自去打的,我并没有跟着,一点都没危险。”
方战听了愈怒:“那更该死了,阿狼身为奴隶,抛下主人独自离去,若那时节有什么野兽窜出来伤到你怎么办?连弓都断了,你拿什么防身?你们两个,脑壳子都坏掉了吗?还敢说!”
方楚楚被父亲骂得都缩到墙角去了。
方战余怒未歇,指着阿狼:“你,回房去反省,今晚饿你一顿,不要吃饭了。”
“爹!”方楚楚出声抗议。
方战马上转了过来,指着方楚楚:“还有你,对,就站在那里,面壁一个时辰,没有我发话,不许动,听见没有!”
莫看方战平时对方楚楚宠得无法无天的,但是他真的发火起来,方楚楚也很怵,她扁了扁嘴,不敢再吭声了,低着头,可怜巴巴地在墙角站好了。
阿狼神情淡漠,分辨不出喜怒之色,他看了看方楚楚,默默地转身回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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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阿狼独自坐在灯下。
这间屋子原本是方家的柴房,方楚楚叫崔嫂子收拾了一下,给阿狼做了卧房。小小的一间,墙上的泥灰都没有涂均,床榻和桌子椅子什么的都是旧的。
只有叠放在床头的几件衣裳是新的,那就是阿狼所有的家当了。
阿狼向来心志坚硬,不为外物所动,但今天却有点焦躁,他在灯下拿着一件衣裳翻来覆去地看着,眉头都皱了起来。
窗子那边传来“叩叩”的声音。
阿狼心里一动,抬眼看去。
窗子被推开了,果然是方楚楚。
她把脑袋探了进来,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忽然“嗷”地一声惨叫,把脑袋磕到了窗户上。
阿狼赶紧过去:“你怎么了,有没碰疼了?”
方楚楚砰的一下,把窗户又阖上了,差点夹到阿狼的鼻子。
她在窗子外面,压低了声音,生气地道:“你怎么回事,为什么不穿衣服?有伤风化、有碍观瞻、不成体统!”
原来阿狼此时已经脱下了衣裳,赤裸着上身,那一大片古铜色的皮肤和结实的肌肉差点把方楚楚的眼睛晃瞎了。
方楚楚紧紧按着窗户,结结巴巴地道:“你、快、快点把那个、衣服穿好!快点!”
第10章 塞上曲10 贤惠的楚楚?
阿狼随意地扯了一件衣裳披上去,然后过去用力地把窗户拉开了:“穿好了。”
方楚楚眯着一只眼睛偷偷看了一下,确实见他穿了衣裳,这才放心,哼哼唧唧地从窗户爬了进来。阿狼这个房间的门正对着方战的房间,方楚楚不敢走正门,只好爬窗子了。
她把怀里抱的一个布包塞给阿狼:“饿了吧,给你,快吃。”
触手是温热的感觉。
阿狼打开一看,是两个大窝头和一个鸡蛋。
方楚楚顺手把带的茶壶放在了桌子上:“喏,还有热茶,看我对你多体贴,快点吃吧,我偷偷叫崔嫂子给你留的,还热乎着呢,别被我爹发现,不然他又要唠叨了。”
阿狼忍不住翘了翘嘴角,抱着窝头和鸡蛋,坐在那里就吃上了。
方楚楚看了看阿狼,他的衣裳没有穿好,露着胸口一片地方,肌理分明,流畅的线条起伏着,充满了孔武浑厚的力度。
她有点不自在,又不好意思再和他说,只好左顾右盼的尽量不去看他:“你光着膀子做什么,可丑了,害我差点要长针眼了。”
“会丑吗?”阿狼摸了摸身上,认真地纠正她,“你肯定看错了,我分明生得极好。”
方楚楚“呸”了一声,耳根子都红了,恼怒地道:“我说你丑就是丑,不许狡辩。”
阿狼闭嘴了,埋头啃窝头,半晌,闷闷地又道:“破了一件衣裳。”
阿狼说的那件衣裳就搭在桌子上,方楚楚顺手拿了过来,抖开看了看。就是白天阿狼穿的那件青色短衫,下摆处被熊爪子撕破了一个大口子。
阿狼显然十分心疼,刚才在灯下已经看了半天了。
方楚楚也心疼,才做好没多久的衣裳呢,就这样破了,那怎么行。
她果断地道:“你等着,我给你补上。”
不待阿狼说些什么,她又飞快地从窗户爬出去了。
阿狼笑了笑,慢慢地吃他的窝头。
很快方楚楚又爬了进来。她拿来了针线,抱着那件撕破的衣裳,凑在灯下开始捣鼓起来。
方楚楚刚才爬窗子的动作相当娴熟,看来平时没少干这种勾当,但做起针线活来,好像就有点力不从心了。只见她眉头皱成一团,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眼睛瞪得都快成斗鸡眼儿了,捏着细细的针,在那里笨手笨脚地戳来戳去。
灯光昏黄,豆油在生锈的灯盏里偶尔发出“噼啪”的声响。
方楚楚在灯下为他缝补衣裳。她低着头,鸦黑的长发高高地挽起,露出一截粉藕般脖子,从侧面看过去,带着氤氲的光晕,好像很软、也很嫩。
窝头白白的没什么滋味、茶叶也是涩涩的,但阿狼吃得格外香。
“哎呦!”方楚楚忽然小小地惊呼了一下。
“怎么了?”阿狼紧张了。
方楚楚抬起头,把手指头含到口中,委屈地道:“被针戳到了,疼。”
她咬着自己的手指,说话的声音含含糊糊的,特别软,嘴唇抿了抿,那上面湿漉漉的,浮着桃花的粉。
阿狼的喉结动了动,一把抓起茶壶,“咕嘟咕嘟”一口气把一壶茶水全部喝下去了,还是觉得有点渴。
后面方楚楚又被针戳了两次,眼角都红了,阿狼几次出声叫她算了,她牛脾气上来了,就和那衣裳卯上了,咬牙切齿地撑到最后,终于缝补好了。
她兴奋地摊开衣裳给阿狼看:“怎么样?看看,我手艺不错吧。”
粗陋的针脚歪歪扭扭地布在衣裳下摆,中间可能还错位了几次,硬生生又给扭回来了,那道痕迹就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大蜈蚣趴在那里。
阿狼的嘴巴张了又合,半晌,才艰难地道:“……挺好、很好、非常好。”
方楚楚听出了他的言不由衷,生气了:“我这么辛苦给你补好的衣裳,你敢嫌弃?你说,明天穿不穿这件?”
“穿!”阿狼这下回答得斩钉截铁,“我每天都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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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战把那只黑熊卖了十二两银子,他也是讲道理的人,这些钱如数都交给了方楚楚。
方楚楚拿了钱,兴奋极了,她想了想,决定去一趟青州府城里,买点好吃的好玩的开心一下,顺便找工匠修补她的弓弦。
方战自然不会阻拦,但是北山大营那边又有了一些事务,需要他去处置,没法子陪着方楚楚一起进城玩了,他就嘱咐了阿狼跟着方楚楚。
有了前车之鉴,方战这回是反反复复地交代,不许和人争斗、不许去危险的地方、不许乱花钱、不许……
方楚楚不耐烦了,睁大了眼睛看着她爹,天真地道:“爹,我发现你真的老了,老头子才会这般啰嗦。”
方战“哼”了一声,将目光转向阿狼,严厉地盯着他。
阿狼一脸肃然,语气沉稳:“是,我会听从姑娘的吩咐,请大人放心。”
这个承诺听过去不太妙,方战更不放心了,但是,方楚楚已经拉着阿狼蹦蹦跳跳地走了,只好摇头由她去。
青州府是北地大城,和中原的繁华富庶固然不能比,但自有其雄壮大气之势。
大周与胡人打了几百年的战,北方边境首当其冲,历经了多次战火,百姓们都习惯了,纵然此时安西都护府仍在交战中,除了前头的那一段日子,后来大家都淡定了下来,照样过自己的安生日子,城中熙熙攘攘的,和平日也没什么两样。
方楚楚进了城,先去匠户那里换了一根弓弦。
匠户的手艺是世代相传的,北方地势开阔,多平原,便于骑射,青州的工匠们做起□□部件也特别讲究,用了蚕丝、桑麻和牛皮反复锤炼糅合,才做成一根弓弦。
不消说,价钱也是高昂的,方楚楚换好了弓弦出来的时候,瞪了阿狼好几眼,阿狼只好把头撇过去,当作没看见。
修好了弓,方楚楚又高兴起来,直奔府城南边的街市而去。那里一整条道都是各种百货铺子,胭脂水粉、珠宝首饰、绫罗绸缎,还有各色点心小食,简直是琳琅满目,可比石河子镇的市集好太多了。
绸缎庄的伙计看见方楚楚背着弓箭进来,只当她是山中猎户家的姑娘,不咸不淡地打发了几句。
但阿狼跟在身后却道:“把你们最好的料子拿出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