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没想到她敢讽刺自己,眯着眼睛到:“我何曾颠倒黑白,不过怕麻烦罢了,镇西王府的浑水一直是我在蹚,汝南王府世代忠君爱国,这儿关的不过一个妖孽,就算告到皇上那儿,你说圣上怎样定夺?”
她言之凿凿,不信自己吓不到这个黄毛丫头。
水眉晃悠着的小腿慢下来,垂首凝神若有所思,王妃以为她被吓到了,略有得意。
果然她抬眼,明眸善睐美艳无端:“咱们这些小事不过私下误会罢了,圣上可是把镇西王府全权交付给王妃您,您怎么可能烧王府呢?说出来咱也不信呀!再说了,大过年的怎么可能为了点误会去找圣上呢!”
汝南王妃表情一缓:“你是个聪明的就好,多和你家王爷吹吹耳边风,安分守己些,到底是好的…”
水眉拢了拢鬓边被风吹散的碎发,斜乜着眼笑不露齿:
“就是呀…您放心,咱们王府素来讲道理,从来不惹是生非,您看看,大到宫殿年久破败,王爷冬衣都无一件,小到厨房每次都是烂菜坏肉,王爷三月不知肉味,这些事咱们什么时候烦过您,烦过皇上?这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会说的。”
汝南王妃面色一僵,皇上给她许多金银,给镇西王府供应着,钱她一百两贪了有九十九,下人分赃分了半五钱,反正皇上不闻不问,她不拿白不拿。
这小妮子居然敢拿这个出来说?这不就是威胁她吗!
“廿九拜官年,狼庭使者要南朝,皇上设宣王爷进宫,王爷刚和我说他都不想去了,没个见人衣裳,去了没皮没脸怪臊的。您说是吗?”
这分明就是威胁她了!
汝南王妃神情一僵:“你莫说没衣裳,上次不是着人送来了吗,绫罗绸缎都是上好的,要多少没有?”
“您忘记啦?见了血,如何敢穿去污了金阶?”水眉笑盈盈补刀,正戳中汝南王妃痛处。
见血!那是她亲儿的血啊!
汝南王妃又气又恨,这个节骨眼又不敢发作只能掐着自己大腿肉强忍:“我知道了,我叫人再送布料和裁缝来!”
“如此甚好,对了…等等王妃,王爷这些天没个力气的,走一步喘三下的,如何去陪圣上啊,茹素虽好,过年了,也要送几两肉滋补些油水吧…”
“知道!差人送山珍海味来!”
“王府晚上蜡烛都无,王爷磕着摔着可如何是好呀,跌青了小白脸皮儿,圣上看到不知道,还以为您虐待咱们王爷呢…”
“知道了!这就差人送明烛宫灯来!”
“……”
水眉和汝南王妃拉扯几番,汝南王妃被迫答应了给荣凤卿送衣裳送美味送生活器物,甚至是王府后院修缮种植草木,都答应了个遍。
汝南王妃咬牙,想着拿些残次品糊弄过去算了,反正皇上对荣凤卿的恩德只在过年几天,过了这个年,他还是任自己拿捏。
只是这个婢女,着实可恶!
还好没叫廷儿沾了她身,若是他们腻歪一处还得了?廷儿不被这狐狸精吃的死死的,气不死她算她命大了都。
汝南王妃心里直骂晦气,水眉还没坐下来,门轻轻开了,鹰枕戈探头探脑的从门后走出来,高大的身子投下阴影,几乎能把水眉拢住。
他轻轻的关了门,生怕惊了宫里人一般。确定没一丝缝了,扭转头来看向来人,阴森一笑:
“怎么?鹰某放你们走你们不走,还等着鹰某来教训你们呢?”
“门锁死了…”水眉眨眼。
“锁死了不能爬墙吗?”鹰枕戈抢过那躺椅,四仰八叉的坐了,悠闲的翘着二郎腿。
“墙高…”
鹰枕戈眯着眼,不怀好意的朝墙下一小块狗洞处努嘴:“那不还有个通道吗?我瞧着再适合王妃不过了…”
“你…你好大胆子!”汝南王妃从来没有一天被这么多次气过,直气的昏头眼眩。
“我说的实话…”鹰枕戈耸耸肩。
“你莫要欺人太甚鹰将军!别忘了这是什么地方!禁宅囚府,无皇命不能擅入!这要是兜到陛下面前,且不说侮辱王室,光擅闯就是大罪!”汝南王妃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她语气里已然带了杀气。
鹰枕戈嘲笑一声:“我好怕哟…”
水眉:……
鹰枕戈换了个腿跷,满不在乎道:“那您可别忘记了,令郎明年叙职,可是到梁州啊,梁州上至刺史下到兵卒,十万子弟具是我同胞,倘若我有了三长两短,一打听是顾世子爷的母妃告的状,他们都是粗人做事没轻没重的,要是迁怒到您宝贝儿子头上,轻则卸胳膊断腿,重则意外西去。那可就不好玩了啊……”
“鹰枕戈,你敢!”
汝南王妃也只能逞口舌之快了,她丝毫没有意识到是自己威胁别人在前。
这对她心肝宝贝的□□裸的威胁远远比诅咒她恶毒,她想都不敢想,气焰一瞬间低了下去,几乎要成崩溃之状了。
“还有什么事吗?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洞在那里自己钻,还要我教你吗?你是三岁小孩吗换尿布还要人帮忙?”鹰枕戈不耐烦起来。
“王妃回去,别忘记东西啊!”水眉莞尔一笑。
汝南王妃死也不肯钻狗洞,她屈辱的盯着那狗洞半晌,眼眶红红的好不狼狈。丫鬟和侍卫眼里传递着犹豫,甚至丫鬟上前,想劝劝汝南王妃,被汝南王妃一把推开,狠狠的骂一声:
“畜生!就这么想看你家主子爬狗洞吗?你给我爬!爬!”
她此时贵妇仪态全失,宛如疯婆子一般。
丫鬟无奈,只能含泪低头,撅着身子屈辱的要探头进去,不提防被汝南王妃又是一脚,头直磕在墙壁上,一时间头破血流。
“贱蹄子,叫你爬你就爬!遂了那些王八的意!丢尽汝南王府的脸!”
丫鬟泪水只能和血吞,缩着身子站到一边。水眉看着实在不忍心,悄悄看向鹰枕戈:“还是放他们走吧…”
“妇人之仁…”鹰枕戈轻蔑一笑。
“你报复汝南王妃,以后有的是机会,现在逼得汝南王妃盛怒,受伤的只是那些可怜人…”水眉眼睛一转眼波如许,巧笑嫣然的凑近鹰枕戈:
“我想了个好法子磨挫这个王妃,叫她痛不欲生生不如死呢…”
鹰枕戈来了兴趣,凑耳去听,两个人交头接耳的,鹰枕戈忽然爆出大笑,一巴掌拍水眉肩膀上,几乎把水眉肩膀拍碎:“妙啊!你真他妈奄坏…”
两个人笑做一团,鹰枕戈起身准备去开门。
忽然两个人都觉得背后莫名莫名一凉,回头一看,那宫门不知道何时微微的开了一条缝,黑洞洞的,并没有一人。
是风吹的吗?
第22章 黄历廿五清算旧账 宜 上门讨债阿巴阿……
汝南王妃正要走,鹰枕戈邪笑着一把堵住门道:“王妃啊,你说好的给王府送东西,可别忘记了啊?”
汝南王妃假笑道:“自然。”
说着还怕鹰枕戈不放心似的:“你看我什么时候短了荣王爷的东西?不过他爱糟蹋,都糟践的差不多罢了。”
鹰枕戈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那就是王妃你的不对了,王爷既然喜欢糟蹋,你就该送些实用的东西,你们妇人家家的就喜欢送花花的东西,用不得,还是我去挑吧。”
汝南王妃笑容僵在脸上,还没说话,鹰枕戈长臂一挥:“兀那小娘们!去给王爷装东西了!”
“好嘞!”水眉把宫殿门关好,嘱咐一句:“王爷,我和鹰将军去去就回哦…给你去抢冬衣,抢好东西。”
她的话随着淡淡热气散在宫殿里面,宫寰寂寥,她的话被暗无天日的角落隐秘的听去了,却无人回答。
“王爷?”水眉有些忐忑。
“去吧…”
荣凤卿平静的声音响起,他坐在榻上,一个人对弈,背影孤寂:
“你就是和他远去不回,我又有何意见?”
水眉轻轻挠头,不太清楚荣凤卿的心思。想着她笑着转身蹦蹦跳跳的走了,鹰枕戈看她跟上来,大迈步上马而去,嫌弃的回头看她:“兀那傻奴!跑快些莫误了脚程!俺不曾等过女子的!”
“知道知道……”水眉跑的倒快,没办法,小时候躲师傅打练出来的。
两个人笑声远去,荣凤卿盯着眼前棋局,良久不语。
王府外,一辆朴素无华的马车静静的停在柳树边,时有积雪,滑落车棚发出清而亮的声音,悦耳至极。水眉猜到那应是梁州刺史的车子,也没有太在意,匆匆而去了 。
荣凤卿独坐在宫殿里,一个人下棋,他下棋的方式很奇怪,看不见棋盘,只是那棋子围出几片天地,堆出些重山峻岭,排上长河大江,然后一个人枯坐着,似琢磨着什么。
托傻奴的福,他最近热茶热饭,热被褥养的人身心安康了许多。
所以他最近越来越清醒了,头脑也热络起来,开始坐思天下事。
忽然有人敲门。
整三下,不轻不重不急不缓,君子之风。
荣凤卿执子未定,头也不抬:“进。”
门缓缓的被推开,带进来些阳光,那男子青衫湛然,昂首孑立于门前,蓄着美须一撇,看面容约近不惑之年,他在门前先微微一礼,以示暗室不敢欺鬼神。然后缓步走入,身上带着书卷香气,惹的荣凤卿一抬头。
“苏胥?”
苏胥笑了,对着荣凤卿深深一拜,他声音清雅,似陈年旧酿般滋润人心:“王爷好耳力。”
“认你何须用眼?”
他轻描淡写一句,苏胥也不恼,笔直的双手踹袖而立:
“明珠蒙尘,宝剑埋锷,王爷三载坎坷艰难,下官终于是来晚了。”
荣凤卿单手支颐琢磨着棋盘,漫不经心道:
“昨夕灯火今晨鹊噪,当真真是个好日子。一个个不要命了,都来看本王。”
“若再不来看,只怕是再也看不见了。”
苏胥低语一句,荣凤卿刚要落下去的棋子一顿,终于抬眸看他那边一眼。
“狼庭和南朝交好,和亲商定金银已齐,三牲备好就等歃血为盟了,互约百年不动干戈。曾经您是平天下之功臣,现在,却是两国交好之敌人啊。”
“狡兔死,走狗烹,把我当狗?”荣凤卿笑的意味不明。
苏胥声音一低:“皇上今年召您进宫赴宴,天下皆知,不过是标榜皇恩掩人耳目罢了,盛恩之下,其心难测,王爷。”
“有什么难测的?不过一顿饭罢了。”
荣凤卿从床榻下来,他身上随意的披件白蟒袍,白发垂腰又如鬼魅,他修长的手随意挥去,一把和了棋盘。
枕上江山,一霎凌乱。
然后他赤的足娴熟的滑进那绒毛鞋子里穿好。那鞋子前面有各有两团绒球儿,水眉用绒线做了肥肥的兔耳朵缝上去,走起路来一颠一颤的可爱极了。她就欺负荣凤卿看不见。
那可爱鞋子,看的饶是波澜不惊的苏胥,也眉头一跳。
他不动声色的打量一下四周,于衣架上看见一块女子用的绣花手帕。
“还待着做什么?”荣凤卿倦意上来。
苏胥想好了千万言辞,竟然一句都说不出来,他呆立了半晌,终于是退了回去。他本以为荣凤卿三年被囚,说不尽的愤怨滔天,他亲自来看他,动之以情,感动他心。谁知道他一副无所谓的恹恹模样,竟然是连生死都懒理。
如今又沉溺着女色,亵玩之物也不堂而皇之挂着,不知羞耻了。
荣凤卿,怕是已经废了…
苏胥眼里流露出浓浓的失望,但是还没有放弃,他静静的看着荣凤卿清瘦侧脸,叹口气,声音温和:
“下官不便久留,先行告退,王爷,多保重千金之躯。猛虎归山,终会有时,王爷静候佳音,多多保重。”
荣凤卿一言不发,一声嗯都没有。
苏胥沉默而去,微微摇头叹气。
这荣王爷只怕是山野村性,难当大器啊。
看来他的筹码,又要少一个了。
他自屋檐下顿足,一阵寒风卷霜而去,吹乱他宽袍大袖,他抬眼望去,来时远山阴云已涌至头顶,墨色狰狞翻涌遮日。
冬雪初晴没几日,又要变天了。
*
汝南王府
轿子停下,丫鬟拨开轿帘,托着汝南王妃的手下来了,汝南王妃满脸晦气的甩开丫鬟的手,刚走一步脚似刀钻,她轻呻一声,慢吞吞的进了府门。鹰枕戈后她一步,带着水眉,大摇大摆进去了,他素来不讲理惯了,到了花厅就端坐下。
“唤管家来开库房罢,我着实乏了,不陪两位了。”
汝南王妃有气无力的回房间了。她转过抱厦正遇见匆匆而来的管家,她咳嗽一声,丫鬟马上退了两步,她面色又端了起来,把镇西王府来人事情交代一番,又嘱咐道:
“那两个人精似鬼,你千万小心些,只去大库房随意挑些华而不实的糊弄过去就是,奇巧珍贵的,可千万不要碰!知道吗!”
“是…”
管家顾成到了花厅,老远看见一壮汉稳坐着楠木交椅,薅着大青蟒团花靠背,跷二郎腿没半点安分,旁边有窈窕少女,侧脸掩映在插着带露梅花的美人觚中,烟霭袅绕中翩然如月宫仙,他心下诧异几分,暗道镇西王府哪里来的这两个人物。还没进门,就看见那壮汉扔了靠背,起身朝他走来:
“不劳您进去,赶紧带路去库房吧,过会俺还要去宫里赴宴呢!”
管家下意识看一眼他,他黄金甲上的肩兽睚眦怒目咧嘴,吓他一跳,他才反应过来这是凶名在外的虎贲将军。
走过前厅,过抱厦穿花·径直到一处紧闭院落,东西南北四厢具是铁锁挂着,管家掏出一挂钥匙,找了半日开了北厢的锁,带他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