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吩咐了,姑娘看上的尽管拿去罢。”管家谦卑的笑,打开窗子通气。
水眉只闻得一股霉味铺面而来,她站定一看,都是些堆放的大小箱子,还有桌椅案几,收拾起的凉席纱窗。
“这是上等的好布匹…”顾成笑眯眯的打开一个红木大箱子,里面露出鲜红翠绿的团花绸缎,金线勾勒好不璀璨。
“这可是预备着给王爷做冬衣的,蜀地绣娘的真丝手绣,皇上特意赏的,宫里也没有几匹呢,你看如何?”
水眉越瞅那绸缎越眼熟,忽然想起来。
哟,那不是她师傅筱如花的私房行头吗?她刚刚出科挂牌,第一出戏就用的师傅的女蟒,就是这种团花绸缎做的。
她师傅筱如花当年可是名满京城的花旦王,办置过许多金银头面丝绸行头,都是好东西,水眉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
水眉撇撇嘴,这王府真是毫无诚意,敷衍她都不认真些。
顾成看少女看着绸缎出神,以为她看上了心里发迷,松口气,直道她不识货好糊弄,谁知道下一瞬少女似笑非笑的侧过脸来,轻飘飘瞥他一眼,风情入骨,他一眼就酥了。
“啪!”
水眉合上箱子,转头就走。
“哎,姑娘!”顾成慌了,拦住她,外面透气的鹰枕戈也进来,虎目一怒:“咋了?”
对这种老奸巨猾的人,就不能含糊。
水眉眯眼,语气学着筱如花狠辣起来:
“把咱们镇西王府当叫花子打发呢?逗倍母长拐改成兆土才湾分的尽蒙人,早听说汝南王府是老猫房上睡,一辈传一辈的吝啬不当人。今儿我算是见识到了,敢把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拿来蒙人,你还不如拿淋雨沤水的坏东西骗我呢!那什么玩意,蛇不蛇猫不猫的,绣花跟鬼画符一般!你们家王爷穿这个?你拿这三流江湖货骗我?”
管家顾成面色苍白,水眉骂人跟到豆子一般,他根本插不进话来,骂完了,鹰枕戈冷笑一声:
“是本将的名声不明显了?还是镇西王的威名不管用了,敢拿这种东西糊弄你老子?你若是军中老子一刀早结果了你!”
顾成胆被吓的不轻,可到底是老油条,只低头认罪:“这些日子王府准备年货,开销甚大啊,比不得镇西王府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咱们汝南王府上上下下的,花钱似流水啊。咱们都是把咱们压箱底的东西拿出来了,哪里敢蒙骗你们呢?”
说着又几分老泪纵横的擦擦眼角:“汝南王府也艰难的紧啊姑娘,您要什么,我们绝对是是尽力给了的,本来汝南王府过年就举步维艰,就差把老生插个草标卖了哟。您没看见,无法都是日日茹素了。咱们真的没什么别的好东西了,过年又要纳贡,好东西全送人了,真的没有了姑娘,你把我杀了我也拿不出来了啊。”
现在得赶紧把这两个煞神哄走,什么都好!
“你们王府过年啊…”水眉细眉一拧,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倒也是,人手不够事情多,也不好难为你们…”
“是的啊…”
“那咱们也不好意思要你们王府东西了…”水眉轻轻一笑。
“哎呀,您真是个大善人啊。”顾成没想到水眉这么好时候,有些感动道。
水眉掩嘴轻笑,从怀里掏出一本厚厚的蓝色账本,那是陈二狗给她的。记录着皇上这些年赏赐镇西王府的所有东西。
她轻描淡写道:
“我不要你们汝南王府的东西了,我要我们镇西王府的东西总行吧,借你们用了那么久了,是时候还了,你道是也不是?我不要你一文钱多了,的还过来,可以吗?”
顾成还没来得及反应,水眉兀自算账起来:
“这三年来,皇上统共赏赐有黄金五百两,官银一万两,真丝绣品五件,宫廷织锦春夏秋冬四令共三十六匹,鸡翅木檀木家珍两套,玉器金玩一百八十件,廪粮粟米粗细不论共一千担,还有时令果蔬珍馐,每月赐的鸡鸭鱼肉獐子狍子熊掌鹿筋折合成官银一千两,顾管家,这可都是明明白白记载在账上的。若是少了一分一厘,过两日到了御前,王爷当着朝廷大臣的面子,当着狼廷使臣,拿出账本算账,丢的可就不是汝南王府的脸了,南朝都要被贻笑大方。”
顾成没想到水眉能这样损,瞪大了眼睛说不出来。
“咱们可没有要汝南王府的东西,不过是拿回寄存在你们这里的东西罢了。您看这总可以了吧。我相信汝南王府的品格,别人的东西决计不会擅动的。”
水眉摇了摇账本,嫣然一笑道:“那就拜托了,廿九王爷入朝,廿八夜前把所有东西送到镇西王府。等着您哦。”
第23章 三合一 宜 冤冤相报坐等收钱
汝南王妃气的刚躺下, 就有一个丫鬟慌慌张张跑进来:
“夫人!大事不好!那个鹰将军和管家吵起来了,闯进了把咱们的库房全打开了,正在闹呢!”
“什么?”
汝南王妃气的一口气咽不下上不来, 扯过裘衣边穿鞋边披上, 夺门而去,那都是她积攒了多少年的东西, 抢了比要她命还严重!
都是强盗!流氓!
她到的时候差点哭出来, 库房已经乱成一片了, 鹰枕戈大手推到一盆含苞待放的十八学士, 把底下的嵌藤展罗锅枨花架一把拎到水眉, 而后一手扭掉红木箱子的锁,哐当一声整个翻过来, 一堆金银珠宝倾泻而出, 只看的汝南王妃差点傻掉。
“你说皇上赐王爷的不在汝南王府这里?你看看在是什么?是皇上赐王爷的凤凰镜台, 怎么到了你这里?江南制造局特制的标记在这里, 举国上下就这么一件!”
水眉杏眼圆睁香腮带赤, 骂骂咧咧的和顾成对峙。
顾成听说讨要那些皇上赐的东西, 非要狡辩说是不在这里。
鹰枕戈是个暴躁性格, 懒得和他掰扯, 直接闯进了库房, 把东西全部掏出来,找找看有没有皇上赐镇西王的东西。
果然,找出来了许多。
水眉找的不亦乐乎,鹰枕戈拆的不亦乐乎:“还有这个鸡翅木的衣柜…”
“你做什么!”汝南王妃气的岔了气,扑过去一把夺过水眉的账本:“无法无天了那么!这里是汝南王府!”
“唰!”
鹰枕戈嫌她吵闹,一把拔出大刀横在她脖下,他阴沉着脸:“臭娘们, 你还有脸闹!”
他是万万没想到,汝南王妃居然把皇上给统帅的东西基本都扣下来了,连统帅的活命粮都要抢,还是不是个东西!
他适才在镇西王府,可是说家徒四壁也不为过,宫殿里面连个暖褥都无,炭火都没有,冬天冻不死人吗?
他刚刚进汝南王妃,走廊都放着炉更新火盆,丫鬟人手一个汤婆子,竟是暖如春天一般。
好一个汝南王府!
水眉扬扬手中账本,慢条斯理开口:“王妃,这皇上赐的东西,哪里去了?”
汝南王妃被刀架着脖子,又怕又气:“我怎么知道!我给你们送回去了!吃力不讨好,现在你们还来闹我,你们等着,我要你们不得好死!”
话音未落她啊的一声,面色惨白,她感觉那刀猛的向她脖子一送,挨到她皮时倏然停下。
若是没停下……
汝南王妃不敢再想,只闭嘴瞪眼。
“上个月,皇上着内务府给镇西王府准备年货,光布就有二十来匹,可王府里连个线头儿都没收到,账单上鸡鸭鱼肉成对成双,可你只送了两块猪肉。”
水眉盈盈一笑,一步步逼近汝南王妃:
“您真当咱是软柿子吗?过两日就是廿九拜官年,荣王爷可是要第一个入宫,您见到他还得行礼呢,我们也是为您好啊,亲兄弟都要明算账呢。到时候荣王爷和皇上一说,撕破脸了到不好,满朝文武怎么看您?还说汝南王府穷到偷东西,那可就不好了嘛。”
汝南王妃又急又气。
不应该这样,荣凤卿他素来不管这些!
他被囚禁着,对出穿用度都淡泊的很,皇上也托人问过他话,他只说好,从来不过问账目,她在太后的暗示下,也越发放肆起来了,有道是欲壑难填,刚开始还只是克扣一半,这一年索性连表面功夫也不做了直接全部拉到自己府里受用,反正想着王府就王爷一个人,他不知道天下都不知道。
没想到这次遇见个硬骨头,还帮着荣凤卿那个妖祟起来了。荣凤卿还极为偏爱她,只怕枕边风一吹,他冲冠一怒,汝南王府就要遭殃了。
不过自古清酒红人面,她不信这个丫头不贪钱。
想着汝南王妃咬牙挤出一抹笑,对着水眉招手:“好孩子,过来。”
“什么事?”
“王爷能有你,也是三生有幸,看的出来你竭尽心力为他做事,是难得的人才,但是你得想,那王爷是个妖祟,早晚不能容他的…您不能一辈子靠着他你说是不是?做人不能太绝,你不能只顾着讨好一时主子,把未来得罪尽了,”
说着她笑着掏出一张银票,轻轻塞进水眉袖里:“五百两的,你去买些零嘴儿。”
水眉似笑非笑,朱唇微启:“抱歉了王妃,我是火烧眉毛,且顾眼下,不吃这大饼儿。”
她知道皇上不会留荣凤卿太久了,这次的进宫蹊跷重重,残生一线,不知何时付惊涛,她就是要肆意一场,然后想办法带着荣凤卿远走高飞。
汝南王妃拉拢不成,也撕开了伪装冷笑道:“你当真要鱼死网破?”
“王妃请便,这账本上东西,一个不少,廿九前送到镇西王府上,不然皇上面前,您自求多福,多谢!”
水眉扬扬手中账本,转身而去,鹰枕戈大笑一声,扛着刀大步走在满地绫罗绸缎上,扬长而去。
“王妃…咱们要不要送啊?”
“不送!我的钱我的积蓄!谁也别想抢!”汝南王妃几乎是崩溃的大哭出来了,发疯般的吼道:“给我烧死她们!强盗!下三滥的蹄子贱人!我要杀了她!”
*
水眉拿着那银票蹦蹦跳跳走了回去,一路和鹰枕戈谈笑风生,鹰枕戈虽然刚开始瞧不起她,但也是个豪爽人,和水眉聊的开,天南海北的扯淡,也颇有意思。
鹰枕戈越看水眉越觉得,水眉身上那股子辣劲很熟悉。特别是骂管家那时候,简直和他记忆里的人如出一辙。
但怎么可能呢?他摇头一笑,把这个荒唐的念头抛下了。
水眉身上洋溢着生气,活力俏皮,仿佛春风里笑的颤巍巍的花,看着就叫人心情愉悦,他想,这样的女子在王爷身边,也未尝不可,至少能叫王爷不再低迷。
水眉去钱庄,把银票换成了小面额的和些银两,就去西街买了许多糕点和酒菜,要请鹰枕戈吃饭,鹰枕戈这才想起来,晚上要赴宫宴,就在镇西王府门口和水眉分道扬镳了。
一路唱着小曲儿进去,恰逢陈二狗出来,他缩着脖子看水眉,看见她就想:“您可回来了,不回来我落不了锁不能回去,地冻天寒的冷死我了…”
说着他眯眼一笑,眼睛觑着水眉手中包裹,双眼如饧粘着不放:“哟,买的什么好东西?”
水眉啐一口笑道:“没出息的,内务府餐餐油水能点灯了,你还惦记着几个果子!”
“嘿,你还好意思说,我自被派到这里来,日日吃素顿顿喝粥,肚里油水都搜刮的消干净了,今儿再不开个荤,明儿我就可出家了。”陈双泉撇撇嘴,一拍大腿:
“别人六根清净算什么?我七根清净呢!”
水眉嗤笑一声,眼珠微微一转故意道:“不过寻常酒菜来!你有什么好惦记的。牌坊下家烤鸭,荷香苑的叫花鸡,香喷喷的桂花糯米藕,酥软软的栗子酥,还有腌的晶莹剔透的玫瑰蜜饯…”
“成了好姐姐你别馋我!”陈双泉只馋的眼冒狼光。
“哎…你缺油水,我就不缺了?”水眉杏眸圆睁瞪他:“我进王府,尽赔自己银子,凭什么给你!”
“哎呀不就是钱吗!”陈双泉从怀里掏出,递给水眉:“够吗?”
水眉转身就走:“要饭咯…”
打发叫花子呢?
陈双泉无奈,拉回水眉,肉痛的摸索出一锭小银子,上面两个牙印,颤巍巍递给她:“总成了吧?”
水眉这才笑了,把菜都分给他一些,陈双泉迫不及待拿起鸡腿啃起来,油乎乎的手开了锁,把水眉放进后院,又锁了起来。
院子里依旧寂寥无声,寒风起,吹起庭院落叶,这些萧瑟是镇西唯一可付与东风的了,风声里一切格外安静。
总感觉少了什么?
水眉走到庑廊下,才后知后觉想起来,顾廷给荣凤卿的护院,通通不见了。
她下意识的回头看去,忽然耳畔传来一声瓦片碰撞的清悦声音,须臾即止。
这是长廊屋檐上的瓦片轻微一颤,似被雨点惊弄发出悦耳的清音,只是这清音极短,似是刚发出就被人压抑住。
有人在屋檐上!
水眉忽觉得脊背一凉,似有人用淬着毒的刀尖剑芒从上而下指向她头颅,一点点逼近,冰冷的刀刃如毒蛇,觊觎着她的血,渴望着她的肉。
她顿住脚步,惊恐的预感告诉她。
有人正在庑廊屋顶上往下看,拨开片瓦,□□弦上直指铁门,阴恻恻的窥伺着荣凤卿的人头。
她正要敲门的手不觉发颤起来。
她若是敲门,荣凤卿开了,荣凤卿得死。她不敲门,她要亡命。
水眉倒吸一口凉气,冷汗浸湿了后衣。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开始迅速的思考。
会是谁?
不可能是皇上,因为皇上要留荣凤卿震慑狼庭,就算狼庭再不欢喜,都要留他苟延残喘。荣凤卿在,狼庭和南朝的谈判态度就软了许多,他一人可当百万兵马,狼庭想和谈,必须多出许多筹码表示诚意,向南朝示弱。
但是如果没了荣凤卿,对狼庭最有利,完全可以撕破伪装嘴脸,低头的就会是南朝。
那么,狼庭是最有可能派人前来暗杀的。
现在问题是,她要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