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寔混沌的思绪清明起来,那周公辅成王图被血色浸染,正气凛然的人物,一个个妖异起来,他近乎崩溃的摇着顾廷胳膊:“你疯了!”
“我没疯,你不想死,就去。”顾廷忽然癫狂的笑了,露出森白的牙:
“我刚刚做了个梦,顾寔。”
“你疯了,什么梦能让你…”
顾寔接受不了这个事情,送周公辅成王图什么意思!臣辅佐君王,他送带血的画,是压上了生死承诺!
他要辅佐苏胥……造反啊!
“什么梦?”顾廷一把撕开脖子上卷着的纱布,那醒目的狰狞刀疤刺伤着顾寔的眼:
“我告诉你什么梦,镇西王闯进咱们王府,把你我一刀一个全部杀死了。”
第25章 黄历廿八 宜 爬墙去给老婆撑腰
水眉又做噩梦了。
梦里, 荣凤卿倒在血泊里,浑身肮脏,背后插满密密麻麻的箭羽, 他白发尽染零落在地, 手里紧紧攥着那支碧玉簪。
顾廷拿着带血刀,脸上挂着近乎疯狂的笑一步步逼近她:
“眉儿…过来…”
“这辈子, 老天爷待我甚厚, 叫我想起来许多, 他可护不了你了。”
水眉尖叫着后退, 忽如一脚跌落悬崖, 整个身子疯狂下坠,笔直坠落着地那一刻她醒了。
是梦。
她浑身冷汗, 整个人心跳的厉害, 昨夜她梦到了许多故人, 莫名的心慌, 她很久没有做噩梦了。她抬眼看纱窗外, 无风竹影静, 云涌月色稀。
是梦而已…顾廷总不可能也重生了吧。
她安慰自己。
寝宫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水眉心惊出去开了门, 陈双泉喘着气把她一把拉出去:“好妈妈, 带你看世面,汝南王府…”
水眉无暇细想,被拉出了王府,整个王府外灯火辉映,宫灯从这头燃到那头,半街长明,驷马车舆碌碌而来, 丫鬟堆墨匆匆而至,十几辆马车牛车串如龙,好大的排场。
这是…神仙下凡吗?
水眉打个哈欠,眼神忽然瞥见那领头之人。
顾廷。
她的哈欠咽回去了,整个人恨不得躲到二狗身后去,正要回去时候,汝南王妃和崇王妃也下车而来,甚至跟着萧嫱,水眉看着那四人,愣住了。
上辈子冤家,齐了。
“眉儿这些日子养的越发白嫩了,”崇王妃提着裙边缓步上阶,微笑着拉过水眉手儿:
“赶紧去跟王爷说一声吧,就说咱们来赔礼道歉了,把欠王府的东西,悉数还回来了。叫王爷出来看看,满意了我们也好交差。”
“王爷在休息,不便打搅。”水眉抽手。
“你能做主吗,不过一个爬床奴婢,还真把自己当回事?耽误了王爷明日进宫,可有你的!”
汝南王妃看着她就来气。
水眉刚想说话,萧嫱迈着端庄步子走前些,几日不见,她倒是脱胎换骨,有了郡主的样子。
“眉儿妹妹,你莫使小性子了,人命关天的大事,你就去通报声吧!”
顾廷也要上前,水眉余光瞥见他,转身就跑了,匆匆跑回房间,小声的在荣凤卿床下嘟囔:
“王爷…王爷…”
荣凤卿睁开眼,水眉几句说了外面情况,他慵懒的换了个姿势继续躺,水眉纠结:“您要不要出去看?”
他不说话。
水眉小声道:“好多金银珠宝哎,您不出去看吗?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陈二狗哈喇子都流了一壶了…”
荣凤卿想说什么,听到后面又咽下去了,兀自闭目假寐。
“行吧,我自己出去看,”
水眉有些委屈的走了,抱着账本准备出去了,回去没半步又折返回来,轻柔的给荣凤卿落地一角的被子掖上去,轻轻拍拍他,声音柔的如晚间碎萍细风,呢喃自语:
“你呀,也就可劲折腾我,多少年了,睡觉还不老实。”
她脚步轻盈,掩上门而去。
荣凤卿于夜里,缓缓的睁开了眼,那一多少年了落入他心田,仿佛种子在挣扎。
那一瞬,他好想摘了眼罩,看她一眼。
手刚伸起,门就掩了。
他终于是收住闭了眼。
水眉出了门来,独立在大台阶上,举目四望,众人都在仰视她,她怀里抱着的账本一瞬间发热了起来,给了她无穷力量。
“王爷身子疲了,过两个时辰就要起来沐浴更衣,实难再难为他起来了,就对对账,合上了皆大欢喜,大家各自散去如何?”
汝南王妃看见她拿着账本出来,黛眉一拧几欲狰狞。
对账?笑话!
那些东西她倒卖了多少?还有御赐仓廪粮食,珍奇禽兽,怎么算?
崇王妃看着汝南王妃面色不善,上前一步道:
“我说眉儿,忒笑话人了,到底是小家子气叫人又可爱又可笑的,这夤夜深更的,把家底都掏来了,翻旧账还有什么意思呢?更别说这就算翻个三天三夜也对不完呀,得饶人处且饶人,今天这事啊你就到此为止,饶恕个则!”
水眉还没开口,那边汝南王妃假笑一声,隔着老远也不愿意走近一步:
“原是我不好,你叫王爷饶恕咱们无礼,有借有还的,我把家底掏空了,还赔上许多梯己家传,你掂量着看。你别看账本写的华丽,倒我手里都是内廷克扣过不知几手的了,好东西都截去了。你若按照那来算账,我今儿可就被你冤枉死了!”
说着冷哼一声:“我好心好意给你们汝南王府看东西!还落个监守自盗的罪名,还自己补漏洞儿,我何苦来哉!”
“眉儿妹妹听我劝,汝南王妃也是你长辈,原是她不对,道歉了也就是恕罪了,你心眼放大些,大家和睦岂不好?就算了吧,把东西收进府,各自散去,大晚上怪磋磨人的…”
水眉咬着唇,她还没说对账呢,一个个就说起了大道理。这软言里带着刀子,逼着她屈服。
“快些放我们回去吧…”
“破帐有什么好查啊…”
“给点面子就上脸…连累我们做什么!”
那百十个丫鬟小厮交头接耳,时不时怨恨的,仿佛水眉是那个叫他们不能安睡的罪人。
水眉背抵冰冷的铁门,怀里账本也冷了起来。
不敢叫她查,就是有问题啊…若是现在放过了,这些亏她要自己吃。少了什么东西再难找汝南王妃要了。
但是她一个人…她的眼睛对上那些人怨毒的眼,忽然害怕起来。
“放我们走罢!”崇王妃笑的慈爱,底下人纷纷呼应起来,走了走了的乱喊,甚至胆子大的放下箩筐就打哈欠,摇摇欲坠的往回走了。
“眉儿真懂事…”
崇王妃冲她一笑,转身就走,水眉自始至终一言未发,却没有人问她。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回去了。
到底是命如草芥,人微言轻,水眉眼角有泪痕,她能喊她们停下来吗?不能,丫鬟小厮吐沫星子能淹死自己,那些王妃郡主能恨死自己,她不过想拿回王府应该有的,也要被人克扣几分。
忽然,前头传来一声尖叫,汝南王妃整个人咚的一声撞到了歪脖子树上,她姿势极为怪异,头倏然间往树上撞去,随后整个身子奇异的扭过去,脖子拉长了一大截。痛苦的挣扎着,仿佛被什么东西禁锢住了。
“救命…”她吓的眼泪鼻涕都下来了。
才有人发现,一支箭穿透她高耸的留仙髻,笔直的钉在了树上,入木三分。
这手法…
就很荣凤卿…
水眉下意识的抬眼仰望上面,只看见荣凤卿不知何事出现在了大门檐上,居高临下的擦拭着手中弓箭,白发苍茫与月色齐辉,青衣袅落与夜色同归。
如果能忽略掉他苍白侧脸上,从枕头上映出来的大红牡丹睡痕,还有嘴角可疑水渍,就更好了。
“疯子!”
汝南王妃那边彻底怕了,有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要去死了,下人们七手八脚都不能把箭取出来,一拿就牵动头发,疼的汝南王妃就差哭爹喊娘了。
顾廷沉着脸走到汝南王妃身边,二话不说握住箭羽处就使劲□□,汝南王妃疼的眼泪儿直打转,龇牙咧嘴的好不可怜。
“儿啊你轻些…”
顾廷置若罔闻,只是猛的一下,把整个箭□□。硬生生扯断多少青丝,一下子散在空气里,汝南王妃哀嚎一声,瘫软在地上,头皮痛的无以复加。
“镇西王什么意思?”
他一步步逼近镇西王,在门下和他对视,荣凤卿听见有人唤他,屈尊降贵的微微抬头,淡漠道:
“吵到本王睡觉了,留你一条命就是好的。”
顾廷冷笑一声,甩袖要走,两个王妃和郡主那边,搀扶着就要上车跑了,再也不敢看荣凤卿一眼。
笑话,他一个蒙眼睛的人,连发髻都能钉住,谁知道下一秒那个箭往哪里射?
丫鬟小厮们也都纷纷鸟兽散。
荣凤卿漫不经心的轻轻一拉弓弦,对着汝南王妃那儿虚射一下,嫌顶上硌得慌换了个坐姿,朝着他们离去方向开口:
“让你们走了吗?”
他拨弄弓弦,轻微的颤音叫所有人再不敢迈步。
“王爷…这得饶人处且饶人。”
崇王妃满脸堆笑的回头看她。
荣凤卿淡漠的摸上腰间悬挂的箭筒,摸出一只金羽箭来:
“别扯有的没的,既然吵醒了本王,本王醒着,你们今夜一个人都别想睡,本王陪你们到底。”
水眉脸上一喜,鼻子一酸,有一种被人撑腰了的幸福感。
“傻奴对账,他们胆敢短了一厘少了一粒,看谁还能请本王下来。”他睥睨她一眼。
水眉望着那人,眼眶泪光愈亮,她眉开眼笑道:“遵命!王爷!”
她什么都不怕了,只管去要回属于她们的东西,后面有他在。
她扫视一圈众人,眸光坚定:“陈公公,劳烦掌灯看货,我要一件一件清!”
不把所有欠她们的东西悉数要回,她就不叫水眉!
第26章 黄历廿九 宜 赖床不起忘记自己……
汝南王妃已经瘫软在地犹如死人, 也许她是不想醒来,崇王妃那边乱成了热锅蚂蚁,没一分都是煎熬, 水眉不管他们如何, 自顾自的叫丫鬟开箱一一清账。
她今日早就计算好了,这些年皇上总共赐下的东西, 真金白银多少两, 绫罗绸缎什么款式的多少匹, 玉器金玩样式种类, 廪粮粟米多少石, 还有时令果蔬珍馐,她都和陈双泉折合市价变成了银子, 登记在册好了。
这是累人的活, 可水眉乐此不疲, 天微微亮, 水眉才擦把汗, 大致的清点完毕了。
果然, 就没有完全对的上的。
上好的真丝绣品和宫廷织锦都已不在了, 只要次的绫罗绸缎绢布充数, 匹数也只对上一半。皇上累计赐了黄金五百两, 白银五千两,银票加起来也只有千两左右,更不用说别的了。
水眉算是明白了,这是把给镇西王府的好东西用完了,再把残次的送回来就是咯。
她板着脸记录完了,一丝不苟的报王爷听。
她说的口干舌燥,荣凤卿那厮毫无动静, 水眉疑惑的抬头一看,那人侧着身子,单手支颐,竟然是已经睡着了。
水眉:“……”
她是不指望荣凤卿能做什么了,她直接简单粗暴的把差的东西划出来,按照市价折算成银两。
七千五百五十三两。
她微笑着一边打算盘,一边把这个数字报给两位王妃听,声音欢快轻柔:
“这样,得绕人处且饶人,给您抹去个零头,就算七千五百五十两得了,五福临门多吉利…”
“你这是抢钱!”汝南王妃已然悠悠转醒,又恨不得昏过去,红着眼瞪她。
水眉懒得与她们纠纷,只淡淡提醒一句:“天微亮了,现在估摸还有一个时辰王爷就要入宫了,无需我说什么,大家自己掂量吧。”
说着,她瑟缩着打一个喷嚏,抬眼笑盈盈看荣凤卿:“王爷,寒气怪森的,咱们回屋里歇息会吧…”
荣凤卿被惊醒,迷迷糊糊的揉下眼睛看她,反应过来后嗤笑一声,翻身进去了,在寒风里也打了个寒颤,水眉赶紧随手拿过箱子里一件裘衣给他披上。
荣凤卿面色不耐,水眉哄着他仿佛哄不愿意穿厚衣服的孩子,好歹是给他披上了。
在外人眼里,这两人不啻打情骂俏。两个王妃和郡主眼神完全变了,咬牙暗恨她。
顾廷眼神瞬间一变,几欲把她生吞活啖一般,他抚摸上脖间刀疤,露出一个狠毒笑容。
他说自己为什么一见荣凤卿就脖子疼呢…
如果那个梦是真的的话,所有都能解释,那他是不是可以先下手为强,杀了荣凤卿,然后把水眉捉了囚禁屋里,叫她做自己一辈子禁脔?
上辈子他杀了自己,这辈子怎么样,谁也说不定了。
各有各的心思,顾廷冷笑一声,飞身上马,驾马而去,过了两刻钟时间就回来了,他怀里攥着一个小包,缓缓上了台阶,打开给水眉看。
是地契房契银票。
“王府余钱不多,这些你拿着,看能抵多少?”他低声道。
汝南王妃那边看大势已去,连地契房契都不得不拿出去赔给人家,咬牙切齿的骂着水眉,然后哭成一片。
银票有五千银,水眉看着地契,一共十份,是王府积攒多年的土地,还有小庄园可供耕读度假,房契一共五份,应是王府别苑花园。
她随意扫一眼房契上名字,整个人如坠冰窟。
落梅苑!
前世顾廷囚了她八年的地方!
她所有表情都落入顾廷眼里,顾廷不知不觉靠近了她,目光如蛇,冰冷潮湿蜿蜒而上,觊觎着她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