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武官面面相觑,低了头。
狼庭使臣险些就被夺了命,面色灰白许多,自知理亏低头不语。
他还是觉得那弓有问题,但是现在他若是提了,他毫不怀疑荣凤卿下一瞬能要他命。
狼庭王表情也凝重许多,他恭恭敬敬的行了礼:“镇西王!”
荣凤卿颔首不语,连皇上也未曾敬一声,转身而去换衣,他刚刚走到幕布处,水眉迎上来。
荣凤卿颤抖着手摸上另一只胳膊上的黄金遮臂,想解开,他整个指尖勒的发红发紫,手臂处苍白的青筋微凸,手指不由自主的颤着,控制不住。
“我来!”水眉急切的替他脱了装束,又给他换了便服,用热毛巾敷住他手,然后轻轻按推起来。
“男女授受不亲。”他低声道。
水眉看着他放松的眉眼,颇有几分享受的莫要,嗤笑一声,继续揉按起来。
“晚上少喝些酒,怕酒激起来伤,手好不了。我可不想给你脱衣服换衣服的,怪害臊的,我一个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别人看到怎么办呀!”
水眉一边换一边胡诌。
荣凤卿微微皱眉。
黄花大闺女?她不是寡妇吗?
“黄花大闺女?难不成你那亡夫是太监,还是不举?”
他微微挑眉,杀气未褪的脸上带着桀骜的挑衅,试图隐藏起心里莫名的关切。
水眉抬眸,水灵灵的眼在他身上睃一圈,又低头抿嘴笑了,笑嘻嘻道:
“太监倒不是,举不举,我还不知道呢…”
荣凤卿面色微僵,手上青筋微暴。
水眉自知失态,羞红了脸低声道:“哎呀王爷你说这些做什么!怪羞的嘛,你不晓得害臊,讨人嫌!”
荣凤卿:“……”
是谁不知道害臊了!
第29章 比武(一更) 看不见老婆干着急……
“不管怎样, 今日多谢了。”
他左脚刚踏出围幕,低眉时亦低声道谢,这道新奇, 水眉有些受宠若惊:“有什么好谢的。”
“谢你, 保全了南朝颜面。”荣凤卿重新换上了绯红蟒袍,白发刺目, 整个人身上笼罩着一种格格不入的无端凄楚。
“这是你的功劳!”水眉语气正经起来:“谢我做什么?你是南朝的英雄, 该谢你才是。王爷在, 南朝千秋万代, 永不会倒。”
“千秋万代?”他似乎有所触动, 嗤笑一声低了头,再不说话, 自顾自出去了。
不一会儿, 灵姑唤了水眉去, 她亲自拉着水眉到了自己寝宫, 翻出来好些新衣裳, 一件一件给水眉试穿, 水眉再一次受宠若惊, 这些衣裳奢华的叫她咂舌, 不是她能穿的。
“灵姑姑…水眉穿不得这样好的东西…”
“穿得穿得!”灵姑眉开眼笑的比划着:
“这秋香色太老, 配不上你这嫩尖儿,这对粉袄绿襦的却俏,但不应季节…哎呀,晚间掌灯,赏梅宴可怎么办,不能叫你落了别人风头。”
灵姑的热情水眉打心底觉得温暖可亲,她从小无父无母, 渴望着能被人呵护在怀里。
但是着实蹊跷。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水眉不认为自己要叫灵姑这样爱自己的才能外貌。她现在是荣凤卿的身边人,事事都要小心摸索着,生怕落入别人圈套。
灵姑看出水眉的抗拒,有些忐忑开口:“眉儿,你是不是不喜欢?”
“眉儿何敢,只是这些衣裳穿出去,只怕要惹小姐们的嫌气,水眉何德何能,能绫罗蔽体绸缎裹身?水眉有水眉的命,灵姑…折煞水眉了。”
她不想成为众矢之的。
半晌灵姑没有说话,水眉顿觉惊讶,还未抬眼先感到有热泪到手心上,她愣住了。
灵姑掩袖,竟已是泪流满面。
她有些浑浊的眼里满是不安:
“你是不是嫌弃灵姑?你是不是觉得灵姑傻?你是不是觉得灵姑要害你?孩子,你大胆和灵姑说…灵姑知道对你而言,我莫名其妙的来了对你如何如何……”
她的话虽然莫名其妙,可那语气听的叫水眉心都要碎了。
灵姑是真的伤心了,她太真了,什么都倾诉在语气里,是那种卑微到极点,把心捧给人却遭人践踏,还要把心再捡起来吹吹灰,问人要不要一般的感觉。
“水眉没有!”
水眉有些惶恐,灵姑轻轻一笑,嘴角依稀苦涩,她轻轻抱住水眉,想摸摸她的长发又忍住了:
“多谢你照顾鸑儿,一十二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见你们,看看你什么样子,你比我想的漂亮多了,能得你,是他三生有幸。把鸑儿交给你我放心…她…也会放心了。”
她泣不成声,紧紧的攥着水眉衣袖,语气坚定:“孩子,灵姑求你,今后无论遇到什么,都不要放弃他!他会想起来你的,想起来南朝,想起来曾经的荣誉…”
“不管怎样,我自是不会放弃他。”水眉皱眉:“只是那些荣誉,我倒希望他不要想起来的好,灵姑,他寒心了。”
灵姑的哭声霎时被掐灭一般,泪还在流,她终于是摇摇头叹口气,轻声道:
“你记得一句话,圣上和我,是永远不会害他的。”
她声音散在空袅的楠木香里,一如青烟淡去了,无人知晓。
“我知道你们不信,可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可笑,若不是情非得已,谁愿意卸腿断臂?”
水眉是有些麻木的,静静的抱膝听,不做声。
大概灵姑也觉得有些尴尬,她擦擦泪自嘲道:
“算了,大过年我一个半截入土的人,哭的是什么?换衣服去赴宴吧,今儿定要你艳压群芳!”
说着,又开始把水眉当娃娃摆弄。
言谈间水眉了解了,原来每年赏梅宴上,赏的是梅,更是人。
兴致来时,梅林中仕女吟诗作赋弹琴奏乐,争艳斗芳好不风光,原是皇上的主意,他说自古女子才情不输男子者大有人在,莫要使女子困于闺阃枯槁青春,才有了赏梅宴。
每年都有那些个绝艳的女子,或诗绝或赋绝,或琴棋书画融会贯通,赏梅宴出风头后,京城闻名,才女坐定,求娶的男儿也多了起来,出嫁也风光。
怪不得那些个大小姐,今日都牟足了劲的样子。
对于这个,水眉是没有什么想法的,她会啥,会唱戏,会插科打诨罢了。
若是比耍流氓,她是铁定第一名的。
她心思也就淡的很,和灵姑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着,灵姑给她试衣裳,这一试就是一下午,水眉低估了她对自己的热情,她今日起码试了二十套衣裳,都是大红大紫的,灵姑仿佛把水眉当成了亲女一般。
好不容易她挑定了,又给水眉按到梳妆台前,为她描眉画眼,贴花钿戴珠翠。
水眉小心翼翼的看着镜子里面那个少女,从木讷到娇艳,仿佛含苞待放的小花蕾一瞬间绽放潋滟。
她有一晌呆愣,灵姑拍拍她的头笑了:
“这才是:国色天香,压倒群芳,修到海棠艳,独向小君王。”
小君王?
水眉诧异的看向灵姑,灵姑自毁失言似的,轻笑一声罢了:“这是赞戎妃的一句话,今儿恰巧想起来,是我多嘴了。”
戎妃又是谁?
水眉总觉得她在暗示什么,她顺着灵姑的话问下去:“敢问灵姑,戎妃是?”
灵姑浑身一震,仿佛问到她心坎一样,一把攥住水眉的手,恨不得倒豆子一般把心里话倒出来:
“好孩子,出了这宫,除了鸑儿,你谁都不要说!”
“是,若叫水眉对除了王爷的外人说了,天打五雷轰。”
“戎妃是我的救命恩人,她是狼庭遗孤,流落中原为圣上所得,那时圣上还是太子,戎妃她生得与众不同,天生异眸美貌非常,天真烂漫最是率性,圣上喜爱她的很,多次拒绝娶太子妃,惹得太后生气,后来…戎妃就失踪了,她当时身怀六甲。”
她说的很慢很慢,生怕水眉漏了一个字。
水眉心头如晴天霹雳。
她在暗示什么?
“敢问那戎妃失踪,是哪年的事情?”她要验证一下。
灵姑直截了当:“二十年前。”
这不就是说,荣凤卿是皇上和那狼庭少女的亲生子?
她仔细想去,越发觉得可能,因为边疆不和,太后最厌恶狼庭,见到就杀,怎么可能叫一个狼庭女人在皇上身边,荣凤卿生的与众不同,他们恨极,把他当妖祟从小寄养奴仆家中。
那为什么不杀了荣凤卿,以绝后患?
定是皇上和太后达成了协商,只怕皇上登基后,一直放任太后垂帘听政,也和此有关。
现在皇上年过不惑而无子,无心后宫,也要积极安排太子了吧。
灵姑无疑就是要自己把这话带给荣凤卿,平息他的怨气,也给自己一个承诺,皇上不会伤害荣凤卿。
水眉兀自思忖,忽有人敲门,灵姑亲自去开了,原来是宫女送宫灯而来,说请灵姑和水眉去赏梅宴,灵姑还有些事情,嘱咐水眉先去一步。
水眉又看一眼镜子里的自己,有些怯懦。
“无事孩子,今儿你是最好看的。”灵姑安慰她,水眉脸一红,和丫鬟去了。
*
梅林里,多风雅。
一丛丛里疏影横斜,相约着倚红偎翠,一簇簇惹霜禽粉蝶,正觑着罗浮山人。从皇城远山望去,宫苑萧瑟寒透,唯有这里一片春色浓。
萧嫱坐在梅林里,嘴上和姐妹们说笑,手指还在不停的弹动,感受着古琴节拍。她今日,牟足了劲要出风头。
只因她对顾廷,越来越失望了。
自从水眉出现后,顾廷越来越反常,以往他花天酒地都是有分寸的,可是水眉面前,他完全没了分寸,仿佛一个疯子一般。
荣凤卿早晚要死,等水眉被顾廷得了,哪里还有她的事情?
她虽然为郡主,却一直没有结识过那些豪门公子,今日是绝佳好机会,她要出人头地,就看今朝。能不能钓得比顾廷还好的金龟婿。
众人已纷纷坐定了,围成了个大大的圆,那些高官大臣和宫中嫔妃已经各回各处了,剩下都是些青年才俊和大家闺秀。
只因狼庭王也好奇,所以皇上身边又多了两个席位,给狼庭王和荣凤卿。
大家都坐定了后,唯独少了两人。宫女们这次长心眼了,多安排一个席子在女眷这里,偏生挨着荣凤卿,是给水眉的。
“不好意思,民女来迟了。”
众人目光离了萧嫱,落到西侧去看,只见有少女提着宫灯,匆匆而来。
随着她莲步摇曳,那凤尾裙摆摇晃在雪地中,倩影在梅林穿梭,那临水梅林遒密,一枝枝花开锦绣馥郁袭人,在万花枝偶缺出一片澄澈,透过她的侧脸,朱唇夺了那梅花苞艳色,云髻挽成一窝丝杭州缵恰宜她似雪脸蛋,那根金厢倒垂莲钗垂下挂红白相间的细珠子,越发衬托她桃花香腮。
暗香盈袖里,明月照人来。
好春光,压煞牡丹花。萧嫱纵是珠玉在前,在明月里也黯然失色。
有少年呆滞半晌,又忽然捶足顿胸,磨墨提笔,挥毫念道:
倾国倾城,从来只由书里见;绝色绝艳,今日方从眼前得。
萧嫱险些银牙咬碎,凭什么这妮子忽然换了个人似的,还和她装一处,把她风头抢去了。
皇上看着这双姝争美,孰高孰低立见,不由得微笑一下,他看向身边的荣凤卿,看见他头上一根发,想伸手替他理了。又顿住,轻叹一声:“若你此刻能看见就好了。”
荣凤卿伸手挡住他的温暖:
“权当我瞎了,睁眼也没用。”
“你府上那个,今日可算得艳绝了。”顺帝仍不死心。
“自然。”他冷淡的语气里带着些斩钉截铁,几乎没有思考就开口了。连他自己说完了都忍不住一愣。
水眉悄然走过,在他身边坐了。
这表现落在顺帝眼里,就是情根深种了。
他负鸑儿甚多,血债难偿。现在能还一点是一点了。
若是今日帮水眉出个风头,想必荣凤卿也会面上有光吧。
顺帝打定主意,低眉看了眼水眉,她恰好微微歪头,从怀里滚落个小苹果,她睫毛微动,悄悄戳荣凤卿胳膊,要递给他。
荣凤卿嫌弃的不为所动,水眉眨巴下眼睛嫣然一笑,拍拍苹果一弹,叫它滚落到荣凤卿衣袖边,荣凤卿嗤笑一声,袖子微翻遮住了那小苹果。
顺帝嘴角上扬,眼眶却已湿了。
第30章 赏梅(二更) 两个文盲面面相觑……
赏梅宴
既有赏, 少不得诗词。还没喝两杯酒,就有宫女端来了檀香炉,挨桌子献上笔墨纸砚, 预备着写诗。
水眉看着桌子上的东西, 背后冷汗都下来了。
虽然说她勉强认得几个字,但是什么吟诗作赋的, 她完全不会啊!
她颤着身子戳一下荣凤卿胳膊, 双眸含泪:“你会写诗吗?”
他很是清闲, 挑眉朝水眉的方向看一眼, 满是挑衅和嘲讽。
水眉哼一声, 不理他。
反正自己写不出来,丢的是他的脸。
人到齐了, 灵姑先向皇上行礼, 奉了圣谕道:
“前个儿皇上就提议, 每年拘于律诗绝句, 实在无聊, 今儿想个新花样。不拟定曲牌, 只选二十四曲牌写在签上, 各家抽取, 选什么写什么, 又惊喜又可观,岂不美哉?各位意下如何?”
各家小姐面面相觑,各藏心思,最后都点了头。
萧嫱自恃才高,自然不惧,从小她爹娘就不是没野心的,用诗书熏陶她, 她不信今日能输了。
看向水眉呆滞无辜的样子,她眸光一暗。
竹筒依次传过了,第一个传到萧嫱,抽定后闭眼不看,藏于袖下,这是规矩,要等全部发完才能看。
只是她才瞄到了词牌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