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毫不客气的递过一把西皮京胡,她只得拿过,她感觉自己仿佛一下子沦为了街头卖艺的瞽女,任人轻贱。
都是那个贱人!
要不是她,荣凤卿怎么会为她出头!
她求助式的看向顾寔,今日顾廷因为有伤没有来,是顾寔来的,她是他未来表婶,他应该会为自己做主吧。
她看去,差点没气死,只见顾寔低眉喝酒,喝的耳垂如朱砂,眼神时不时惊鸿一落,正落在水眉身上。
他…也喜欢水眉?
萧嫱只觉得一口气噎在喉咙里,水眉到底是什么金疙瘩银元宝?值得每个男人惦记?
“郡主…”旁边宫女拍拍萧嫱,萧嫱才回过神来,看见水眉已经亭亭走到了中间,只见她拈过扇子来,檀口轻启,莺啭惹醉:
“我毁坏玻璃缸你心不动…”
萧嫱拉的无精打采,只感觉身后有视线如针,她知道是荣凤卿,只能强打精神。
很快唱到流水,水眉娇笑一声,打开扇子兀自扇起来:
“片云舒卷月玲珑,扇上清风掌握中…”
唱着唱着水眉有些犹豫起来,因为这晴雯撕扇,是真撕的,当年她师傅演这出戏的时候,台下都是丢扇子上去,吼着求着她撕,几乎没把筱如花手撕累断。
但是这扇子,可是皇上御赐之物啊。
她如何敢撕?
“倒不如撕破片片随风动,一声声胜似裂缯与吟蛩,叹儿女浮生皆如梦…”
她笑靥如花,凤尾香罗随身转,眼底三分人间喜哀。却迟迟没有撕扇,只是假撕了就罢了。
唱完了,皇上先微笑鼓掌,接着掌声雷动。
唯有一个声音格格不入:“不是撕扇吗?”
水眉看向荣凤卿,很想把他嘴巴捂住。
萧嫱血液几乎倒流,那是御赐她的东西,镇西王居然要那个贱人撕了?
那上面还画着她的画啊!若是撕了,明天过后,整个京城都要怎样笑话她!
“这是皇上…”
她话音未落,就听见顺帝温和的声音:“放心的撕吧,不撕如何尽欢?”
“撕。”荣凤卿斩钉截铁。
水眉点点头,眉眼弯弯眼波流转,笑的动人,她把带画的一面对着萧嫱,素手轻拈,哗啦——
一声裂帛,扇子撕成两半,带着那画一起。
萧嫱手都在颤抖,眼角泪差点没下来。
水眉又是一下,撕破梅花,揉碎月光。断骨碎纸纷纷落下,落地有声。
她直撕到不能再撕,才轻飘飘的把扇儿随手一丢,正弃在萧嫱脚边。萧嫱兀自一惊,最后一个弦,拉错了。
众女那边发出低声的笑,许多不得不被萧嫱压了风头的少女个个幸灾乐祸。
萧嫱泪光都出来了,哪里受过这样委屈?她不由得啜泣一声,起身低头谢恩。
灵姑冷冷看她一眼:“年关将近,哭泣招灾,郡主在皇上面前哭哭啼啼,是几个意思?”
萧嫱赶紧刹住眼泪,紧攥住衣袖,灰溜溜的下去了。
“唱的不错,比朕养的那升平署的吃闲饭的都好,朕得好好赏赏,陈芸,升平署新做的那些东西,都赐给水姑娘吧。”
“是。”陈公公恭敬的鞠躬下去。
远处的钟声又响。
水眉还没回到座位,迎面那人起身,鹤立鸡群般傲立,风吹着他眼带布垂下的绸条,紫色云纹仿佛紫藤萝绽放,他银色头发越发明显。
他向前一步,和水眉擦肩而过。
水眉脸上笑容僵住了。
“鸣鸑!”顺帝有些薄怒,声音都有些颤抖。
擅自离席,可是大忌。
“臣告辞。”荣凤卿漫不经心行了礼,转身又要走。
狼庭王也好奇起来,笑眯眯道:“我还想找镇西王多喝几杯呢,镇西王也太不给面子了吧。”
荣凤卿站定身子,他身上清冽酒香散尽,在一片觥筹交错光影迷离中,淡然开口:
“军有军规,戌末亥初未归,军法处置。”
狼庭王面色一僵,难得的和使者对了一个眼色。文武百官也停了酒杯,尴尬羞赧的低了头。
鹰枕戈大笑一声:“俺也回去了,皇上恕罪!”
荣凤卿忽的回头,朝狼庭王的方向看了一眼,狼庭王只觉得呼吸一滞,那些不堪往事又涌上心头,三军阵前立马横刀,血染战袍兀自不休。
那一瞬间,他恍惚看见了荣凤卿身上战袍,沾尽他狼庭子民的血。
他捏紧酒杯,看向使者,使者眼里亦是震惊难安。
不是说荣凤卿疯了废了吗!他还记得军中规矩,他还记得他是个军人。
只要他一日还记得军规,他就一日是狼庭最大的敌人。
狼庭王背后冷汗直冒,酒一抖差点没泼出来。
使者眼里对南朝奢华糜烂的轻蔑,悉数收回。愈加深沉起来,似乎是在算计着什么。
荣凤卿收回眼神,明明是什么都看不见的,偏偏只有他能看的清。
他背影越发清瘦,水眉忽然感觉一阵凄凉,南朝负他甚多,他却在时时为南朝造势,保全南朝颜面。
眼冷心热,大概就是他了吧。
他迈步走了,红色蟒袍如霞如画,他背影分外美好。
他又不记得带自己走…
水眉有些委屈的叹口气,忽然看见荣凤卿走至门口时顿了一下。然后侧过身,朝她这里瞥了一眼。
哎?
他在等自己?
水眉小心翼翼的谢恩过,低头朝他走去,刚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到最后她抬起头看他。
直到她和他并肩,荣凤卿才重新迈步,再也不看水眉的方向。
水眉捂着嘴轻轻笑了。
他果真在等她。
第32章 逛街(二更) 给老婆猜闷子逗乐……
出了皇宫, 无人再送他们了。
他们提前出了门,走到了街上,水眉试图和他肩并肩的走着, 荣凤卿最开始总是快两步不想被她赶上, 他快水眉也快,调笑似的缠着他, 街市上的人越来越多, 他终于放弃了。任水眉和他肩并肩, 蹦蹦跳跳的走着。
街上一片热闹, 明日除夕, 很多平民小商们都赶着廿九出来买卖,人烟喧嚷, 街道两边叫卖声杂耍声砍价声不绝于耳, 大多商贩推着车儿, 站定路旁, 缩着脖子, 手踹进袖里, 看见人来吆喝一声。然后长久的伫立, 缩在灰衣裤袄的人们哈出白白的气, 散在空气里。
廿九还要出门买卖。不是没有钱, 就是没有家。
水眉瞧见有推小车的,围着的人颇多,少年动作娴熟眉飞色舞,似乎在卖吃的。
“这是什么?”水眉的衣裳没换,很是贵气,少年看见她低头一笑:“您看看,来一份, 咱们不敢要钱。”
水眉看向他车上,是一土色瓷碗里,把橘子瓣是瓣剥开,如花一样铺列碗中,调写蜂蜜滴两滴到里面,然后拿着大冰块刨冰花堆上去成一小塔,再滴些糖水。晶莹剔透,又诱人的甜。
荣凤卿最喜欢吃甜的。
水眉馋的很,她好久没有吃刨冰了。想着她掏出碎银来:“来两份!”
“好嘞。”
水眉转身要端给荣凤卿,他却不在身边了,她一慌,端着碗就跑。
果然,他已经走到很远了。
“王…公子!”水眉有些不满,追上他,气喘吁吁的把碗递给他:“就买个橘子刨冰的功夫,你又抛下我了,被别人拐了怎么办。喏,快吃吧,不然要化了。”
荣凤卿语气里流露出淡淡嫌弃:“不用。”
他话音未落,一点冰冷清甜在唇瓣绽放。触着他温热的唇,那冰如少女化了,化作晶莹的泪浸润他。
他下意识,舔了舔。
甜。
“嗯哼?”水眉颇为挑衅的瞧他一眼,把一个瓷碗放他手心。
荣凤卿沉默了,微微背过身,背着水眉,用树枝做的挖勺儿,挖了一勺送到嘴里。
水眉凑过去看他,热腾腾娇滴滴的唤一声,想笑话他:“哟,王爷,你不吃留给我罢,我馋的慌,吃十碗都不够呢!”
他负手而立把碗藏在身后,傲然看向她一言不发。
水眉轻笑一声,背过身假装不看他,他才开始吃起来,两个人品着刨冰,虽然是背对着背看不见,吃到嘴里却是一样的甜。
吃完了,水眉嫌弃那小瓷碗笨重,送给了路边借光缝衣的老妪。然后用冰水清清手,和荣凤卿继续走起来。
往前走到河边了,是花灯。
火树银花,亮如白昼。一眼望去一里左右都是花灯,走马灯蹁跹如蓬,戳纱灯朦胧如月,更有吸引孩童的红绿纸扎的鲤鱼灯莲花灯元宝灯,河里映着脂水金腻,缓缓流淌。
“猜闷子咯…猜闷子咯!”
往前有人吆喝,在一处花廊前,花廊顶棚上挂着一排排的小纸灯,这是猜灯谜的地儿,前头隔个桌子,大约是从说相声那儿借来的,红布都没撤,上面摆放着精致小玩意,稻草编的元宝,柳条做的花篮,小砚台小墨的,精巧可爱。
“哎,对头,猜中了,随便在这里拿个玩意走,猜不中,您可得把那灯买下来,不贵不贵,一个就二十文。咱先说好啊,大过年的您瞧着,就是个乐子,输赢咱都认,都不容易…”
那人低眉堆笑,留着来猜灯谜的人,看他是书童打扮,大概是落魄公子家出来补贴家用的。
这儿人多,许多人不猜,却来回的看着,窃窃私语说着玩,一时间灯下书童也不恼。人到此处挤不出去了,水眉干脆拉着荣凤卿进来瞧灯谜。
一时间衣鬓摩擦,花香混杂,水眉吵的都听不见荣凤卿说话了。
她被人一挤踩的脚生疼,哎哟一声差点就要倒了,一只手稳稳扶住她。
她抬眼看身边人,他已然收回了手,水眉笑一声往他那儿缩:“王爷,这人多怪噪的,我往你这儿躲躲。”
说着,她悄悄拉住荣凤卿衣袖,她的鬓花扫到他胳膊上。忽然往他身上一靠,温软身子挨着他的,脸都埋在他怀里了。
软玉温香抱满怀。
荣凤卿身子一僵,少女馨香萦绕在他鼻尖,无处躲藏。
“你…”他有些薄怒,剑眉一拧。却听见她带着哭音的软糯嗓子,三分怯七分娇:
“王爷…刚一个顽童撞过来,别人挤我的嘛!”
他终于是把责骂的话咽回去了,跳的略快些的心也慢慢恢复原有样子。
“哎呀,王爷你身上好甜…”水眉轻轻一蹭他胸口,在他发怒前笑一声离了他:“果然和庸脂俗粉不同,您熏的什么香?我也想熏熏,身子臭的很。”
你不臭。
荣凤卿鬼使神差的想开口,却又咽下去了,身边各种气味声音嘈杂,少女幽香却专注的侵扰着他,那香气颇为熟悉,仿佛曾闻于久远的初相见。
嘶……
荣凤卿头又开始疼了,他微抚着太阳穴处,放弃了思考。
“哎…姑娘来猜灯谜啊!”那卖的人看她们衣裳锦绣,开始招揽生意。
“这个是…分少离多,是什么?”
水眉绞尽脑汁想了半晌,一无所获,那卖灯人笑嘻嘻坐等进账呢,她只好看向荣凤卿,荣凤卿眺望远方一般,一言不发。
“哎!分少离多,王爷您帮帮我嘛…”她声音一低:“您三军统帅,连个小灯谜都猜不出来?”
她撒娇式的,声音又甜又软,荣凤卿服了她,开口道:“禽兽的‘禽’字。”
水眉想了会,恍然大悟。笑眯眯的拿了灯继续猜。
“王爷这个,半推半就!”
“掠。”
“还有这个,裁灯谜纸,打一句诗。”
“小用原来是大才(裁)。”
“还有这个嘛,臣东邻有女子,窥臣三年矣。打一句诗。”
“总是玉关情。”
……
水眉随口拈来几个,荣凤卿都应对如流,那商贩的笑容都僵住了,悔不该留她猜灯谜,他何苦啊!
“哎呀好了,”商贩离了桌子,哈着腰挤过来,满脸堆笑的搓搓手看她们:“两位…给小的留口饭吃吧,就猜到这儿,我都认,那些东西您随便挑可以吗?”
“成…”
水眉也不愿为难他,拉着荣凤卿走了,看见桌上除了小玩意,还放着一个红漆盒子,里面沉甸甸的,摇起声音动听极了。
“这是个什么东西?”
“这是玄机盒,姑娘您看看能不能解开?解开呀,这个也是您的了。可好玩了,里面还有一串九连环藏里面,一并送您。”
“我…”水眉摆弄了几下,发现东西南北上下都翻遍了,怎么也打不开,她赌气道:“你这是哄人的吧,那胶黏上?”
“怎么可能!”那人得意道:“这位公子…来看看吗?给您心上人赢回去?”
他眼睛尖,一眼就看出来少女正是情浓。
荣凤卿面色一僵,抿着唇正要反驳,她可不是自己的心上人。
忽然有人轻轻拉住他衣袖,好似猫儿一般乞怜。
他嗤笑一声,也就没有反驳了,只是缓缓伸手:“盒子拿来。”
“这可看您本事了哈,”那人笑嘻嘻拿过,荣凤卿掂量,骨节分明的手托着那红漆盒,指尖翻动,把盒子颠来颠去,然后放在桌上,一下一下的工整翻动起来。
咔嚓一声轻响,打开了。
水眉哇哦一声,好奇的凑过头去看。只看见里面一个碧绿蛤·蟆一样的东西,眼红舌金,又丑陋又怪异。
“哎,你不是说里面是九连环吗?怎么成蛤·蟆了?”
“哎?不对啊…”那人挠挠头,顺手一把把蛤·蟆摸出来,那蛤·蟆似与箱子黏住了,他用力一拔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