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滚!有多远滚多远!不然老子明天就拿刀上你家。”
顾廷面色一暗。
这句话,唤醒了他上辈子最灰暗的记忆,最难堪的结局。
顾廷看着自己双腿,刚才的神气荡然无存,他现在这个样子,都是拜荣凤卿所赐!
他消瘦的双颊肉还未恢复,越发的刻薄:“看来还没有完全疯,那真是可惜了,我来告诉王爷一件好事罢了。”
“什么?”
“大夫说,王爷的病还有些时日,好生享用吧,这些天多吃些喝些,也少些遗憾。”
“妈的顾廷!”鹰枕戈怒骂出声音,紧张的要捂住荣凤卿耳朵,却一眼撞进荣凤卿深邃紫眸里。
他心里一慌。
完了,他这样愤怒,坐实了顾廷的话。王爷这样心思细腻,如何感觉不出来。
荣凤卿听说这个消息,轻轻揉了揉太阳穴,惨白的脸上无喜无悲,只淡然道:“让他说。”
“对了,还有一件事,望王爷知晓,您的那个奴婢,顾某照单全收了。您放心,来年您的祭日,顾某定会携着爱妾眉儿,带着孩子,去您坟头上看看的。”
荣凤卿呼吸一滞,终于是回头看了他一眼。
“顾廷!老子不宰了你!”鹰枕戈再也忍不住了,拔刀就要砍,手腕却被一股坚定又孱弱的力量把住。
“枕戈,住手。”
他异常的平静,拦住了鹰枕戈。
“本王累了,逐客吧。”
*
顾廷一走,荣凤卿就睡倒在床上,鹰枕戈要往床上靠,笑嘻嘻道:“咱好久没一起躺着说话了,统帅。”
荣凤卿嘶一声:“压着头发了。”
鹰枕戈抱歉的挠头,还想上来时候,荣凤卿冰冷的手攥住他手腕:
“枕戈,我自知时日不多了,劳你替我,最后做两件事情。”
“什么事?”
“苏胥上位,势必铲除异己,我在青州的十万荣家子弟,素来以我为主,必然不肯服他,苏胥心狠,恐怕十万弟兄遭遇不测,你替我遣散散兵各自回乡,精兵拆分至各大将军旗下,勿使他们集中生事,招惹杀身之祸。”
“王爷,那是您的心血,他们都在等着您啊!”
鹰枕戈泪都要下来了:
“三年了,支持弟兄们守在青州的,他们三年没有回家,三年不肯调去他方,日夜在黄沙寒风里,风吹日晒几乎看不出人面来,咱们为了什么?为了那一个月几担粮食?为了那别人瞧不起的眼神?都是为了您啊!您走时候亲自说,会回来见他们!他们等您这句话三年了!您现在要抛弃他们了吗?”
“枕戈,你听我说。”荣凤卿看着跪在面前哭成泪人的男子,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他肩膀:
“漠上之约,这辈子等不到,二十年后我坐江山,再来与你们续约。”
鹰枕戈兀自哭泣不止,却也说不出话来了,他知道他必须要面临这些。
“还有一件事。”荣凤卿有些着急,一把按住他肩膀:
“现在林家的人应该已经到京城了,我记得没错就在江心洲上面,你替我送水眉,去码头找林家的船,托付给林浮金带回更九州。若让她折辱于顾廷之手,我死不瞑目!”
“您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个女人做什么?”鹰枕戈擦把眼泪恨道。
“我以统帅的身份说话,枕戈,嘱咐林浮金照顾水眉,林家世代清隽俊秀,芝兰玉树众多,叫他为水眉觅一品貌双全的佳偶,照看她终生。你快去找她,迟了只怕顾廷要下手了!快去!”
“王爷!”鹰枕戈泪又是一滚。
“快去,我死后四十九日魂魄未散,我要亲自看见她,拜花堂,入洞房,夫妻和乐琴瑟成双。这是我最后遗愿,你若是不满我愿,我死不放过你”
荣凤卿看见鹰枕戈还不肯走,颤巍巍的拔出他刀来,架在自己脖子上道:
“我不死,你不肯走是吗?”
“属下…马上就去!”鹰枕戈咬着牙,深深的看了荣凤卿一眼,擦把泪推门而去,步履踉跄着,迎着大雪走了。
*
筱如花家外的院子
筱如花看见把宅子围的水泄不通的官兵,破口大骂:“没王法的东西!姑奶奶的家也敢围?大过年晦气不晦气!”
“让开,左相下令亲自来抓人!如有违抗,就地正法!”
“你们!”
筱如花气的都骂不出来了:“老娘今天就是站在这里不走了!你们谁能从我这里抢人?”
“那就别怪我们下手了!”
为首的侍卫横刀出鞘,冷眼看她,筱如花丝毫不惧,她正要说话说话,忽然身侧疾风忽至,一把被扯入那人身后。
来人喘着气,高大的身子挡在他前面。
“鹰枕戈?”
筱如花皱眉,鹰枕戈嗯了一声,看向来人,冷笑:“怎么,你们是奉左相命令来的?”
“是,还请将军体谅,放我们进去。”
“可摄政王也嘱咐我来,请水姑娘入宫呢。”鹰枕戈自怀中掏出玉佩,那是摄政王亲自赐他的,那侍卫一看愣住了。
犹豫间,鹰枕戈一声怒吼:“骚扰百姓,拔刀胁迫,朝廷养你们就是干这个的吗!还不快道歉!”
趁着震慑住他们时候,鹰枕戈一把攥住筱如花肩膀,拉她进屋,低声道:“快,把你那宝贝徒弟给我,我救她出去!”
“去哪里!”
“更九州,现在没空和你解释了,只有更九州是安全的,你也不想她被顾廷那个混蛋糟蹋。”
筱如花迟疑了一瞬。
更九州,是南朝人心中的世外桃源。避难好去处,只是可遇不可求,每年林家只出海到南朝一次,每次,只带一个人回更九州,多少豪门贵族挤破了头脑想去都不行。
水眉,能去那里避难吗?
“我知道你不信我,但是这件事我拿我的命做担保!水眉在哪里?快!林家的人不会在港口久留。”鹰枕戈喘气道。
“这里!”筱如花也不敢迟疑了,掏出钥匙就是打开了房间,房间里面一片漆黑,四下无人,筱如花一看,差点没气死。
后面琐窗,被人砸开了。
水眉,跑了。
水眉一个人跑在小巷子里,不知道撞了多少次墙,到底是寒冬腊月,她却出了一身薄汗。
京城是小凤凰的囚笼,苏胥不会饶他的命,顾廷又对他恨之入骨,他没有兵权没有党羽,孑然独立一个人,如何面对那些黑暗?
她要带他走!青州是他的家!那里有他曾经的十万部下,那是他立身之本。
她得快点了,刻不容缓…荣凤卿现在危险至极,朝不保夕。
从天上看,雪地里面有一个小圆点在不停移动着,一串仓皇脚印被甩在身后,倔强而坚定。
第42章 夜航(二更) 你就送我最后一程……
深夜里, 荣凤卿又梦见水眉了。
梦见她形容憔悴的枯坐在床上,房间燃的兰花麝香浓到化不开,侵袭着她的梦, 她穿着单薄罗纱, 鲜红肚兜儿掩映着乍泄春光,她半卧半坐着, 双腿随意搭起, 脚踝瘦到可以看见青筋。
灯火摇曳里, 珠光宝气里她衣裳半露, 半露出一股颓废的情·欲。
有带着铃铛的脚链, 锁着她脚踝。
这不是她。
他的眉儿,应该是他身边的云雀, 随着他翱翔九天, 他爱的人, 就要把她带去看遍世间的繁华, 连片春雨都不可错过。
而不是关在这里, 萎焉了年华。
他想知道, 是谁把她关在这里的。
轻微有动静, 似有人推门而入, 惊动落叶片瓦, 秋风窸窣。
是顾廷。
荣凤卿心头火起,紧攥着拳头只想一拳打死他,顾廷似乎看见了他,微笑着小心翼翼的向他走来,声音轻软。
荣凤卿二话不说,一拳砸过去。
忽然听见惨叫,却是少女声音。
荣凤卿感觉手上一阵刺痛传来, 缓缓睁开眼。
原来是做梦啊,但是哪里来的叫声?
他抬眼,对上他朝思暮想的人儿。
水眉泪眼朦胧的缩着身子,小手绞着手帕,极为害怕的瑟缩着,她旁边的床柱上一个浅浅的坑,凹陷下去不少。
荣凤卿沉默的低头看自己手。
还在滴血…
完了…
他差点把水眉当顾廷打了。
“我好心好意爬墙来看你,你干嘛打我?要不是躲的快,就被你打死了。”水眉抹把眼泪,哭的他心都碎了。
他却不好安慰她,颤巍巍的伸手想替她擦去眼角泪痕,她仰起头配合他。
他却伸到一半,缓缓放下手了。
“你…”
他不能耽误他,他要叫她赶紧走。
“你是不是又要叫我赶紧走?我就知道,你做什么都把我当外人,我造了几辈子孽摊上你这个冤家,巴巴的赶着你伺候你,你却总是把我往外抛,你这个没良心的…”
水眉说着说着,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她和荣凤卿是什么孽缘!
好不容易云开月明了,荣凤卿想起来了她,朝廷却动荡起来,只怕他们再难过安稳日子,她不过是想和荣凤卿平平安安的度过此生,怎么这样艰难。
“我不是赶你,现在局势不定,在我身边的人就是死路一条。我一口气在还能护着你,一口气不来了,你怎么办?你的路还长,我却只到这儿了。小画眉,听话。”
荣凤卿的声音带着劝诱意思:
“你不是最喜欢长的好看的哥哥吗?我送你去林家好不好?林家上下尽是美男子,你想挑哪个挑哪个,现在京城动荡,各方势力并起,三年内估计不得安生。你先去更九州避难,可好?”
更九州?
水眉瞳孔一缩,更九州,是那个世外桃源。
那里一年四季百花芬芳,少年白衣蹁跹,来去如仙,群山万壑,清泉在怀,是整个南朝眼里的世外桃源。
可是那里,每年只能用一个人去。由家主带回。
荣凤卿看见她眼眸波光,知道她心动,心里又疼又酸涩。
“乖,南朝不能待了,苏胥和顾廷都不会放过你的。”
“可是,我还想待在你身边。”
荣凤卿面色一沉:“小画眉。”
水眉倔强的仰头,大眼睛里满是水汽,不服输的看着他。
他心一软,颤抖着摸摸她的头:
“实话实说,小画眉,我中毒过深,活不过一月了,就算毒不死,苏胥也不会放过我,你大可不必等我。”
水眉愣住了,不敢置信的扯住他袖子,急切的正要说话时候,门外忽然传来声音:
“谁在里面?安静些…啊!左相大人来了!”
水眉紧张的缩到他怀里,一个名字就能让她全然崩溃。
看着她对那人的恐惧模样,荣凤卿心里忽然迸发出一种没由来的恨。
他恨他自己,恨他是个废人。
“我…怎么办…他们发现我了!我爬墙进来的…”
水眉慌张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她现在怕死了顾廷,不是怕顾廷对自己怎么样,而是怕顾廷对荣凤卿不利。
荣凤卿沉着的把住她,示意她噤声,他脑中鬼使神差的冒出来一个念头。
他要亲自送水眉去码头,交给林浮金。
“我送你去吧。”
“你送我去嘛。”
两个压抑的声音同时响起,两个人都是一愣,荣凤卿露出他醒来之后的第一个笑:“好。”
他故作轻松的起身,其实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痛的,连衣裳都来不及披,拉这水眉就走,他打开窗,用力的踹下窗棂,把那单薄外袍丢弃之上,抓住窗棂往墙外一丢,哐当一声清脆。
然后他抱着水眉,躲在了门后。
“左相!王爷跑了!”
有人推门进来,看见废弃窗棂惊慌起来。
“给我追!”
顾廷眼里阴戾顿现,他被美人推着,正要越过门槛进来。
门后的水眉屏住呼吸,紧张的几乎听见自己心跳,她微微转头,瞥见荣凤卿的唇,离她不到咫尺。
她才惊觉,他拉着自己的手,没有松过一下。
顾廷正要踏步进来时候,忽然听见有侍卫匆匆而来:
“左相!那边传来消息,您要找的人跑了!”
顾廷的动作一顿,几乎的暴躁的吼道:“去追啊,你来和我说什么!追不到人,就挨家挨户搜,掘地三尺,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水眉听的心惊胆战,顾廷那些人匆匆而去,荣凤卿拉起她的手,爬窗翻墙而去。
*
明月在天,碧落清净。俯瞰大地时候,错综如棋盘的大街小巷里,两个小小的点在快走着,手拉着手,紧紧不分。
恍惚回到了小时候,也是两个人,同样的夜色里,他和她手拉手逛灯市。
现在万家灯火灭了,他们却依旧在一起。
“走的动吗?”荣凤卿艰难开口。
他胸口伤痕有崩裂的迹象,呼吸困难起来,却不敢叫身边人察觉分毫。
“走的动!小凤凰,我们…离码头还有多远?”
“大致是这个方向,再跑个…十几公里差不多了?到了差不多就天快亮了。”他感觉一股血往上涌,强迫着自己忍住呕吐的感觉。
“小凤凰!”水眉心疼的看着他越来越苍白的侧脸,心里一阵心疼。
可千万不能再伤了他!
忽然拐过街头,被一个人迎面撞上,水眉一个踉跄,被荣凤卿扶到。
“小娘们走路不长眼啊!冲撞了爷爷,有你好果子吃!”来人喝的醉醺醺,声音刺赖的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