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只能带一个人吗?”
水眉歪着头看他,林浮金点点头。
“这…”水眉有些沮丧,荣凤卿俯身安慰她:“无事的,放心…”
水眉伸手,泪眼朦胧的搂住了他脖子,朱唇缓缓贴近他的脖颈,荣凤卿面色一红,两个小儿女似要腻歪起来,毕竟患难鸳鸯如今生离死别,也是常情。
林浮金秉承着非礼勿视的原则,转过头去。
“啪!”
只看见一声闷响,他觉得不对劲赶紧回头。
只看见水眉拎着小棍子,才放下来,荣凤卿靠在她肩头,眼皮子一耷拉就要昏倒。他脖颈后是一大块红痕。
这下手…真狠啊…
饶是林浮金,眼皮子都一跳。
“求您了,带他走吧,留我在这里。”
水眉扑通一声,给林浮金跪下了,伤口完全暴露出来,狰狞可怕,鲜血几乎染湿了半条腿。
林浮金笑容淡去: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欠他人情,不欠你的。”
“您若不带他离开,我就长跪不起!您也带不走我。”
水眉目光坚定。
林浮金叹口气,饶有兴致的瞥她一眼:“他要我带你走,是我欠他人情,我不做没利益的事情,带他走有什么好处吗?给我个带他走的理由,我就答应。”
“你救我一命,不过还他一个人情,你若是能救他一命,整个南朝,还你林家人情。”水眉低头,心中自有乾坤:
“南朝当政苦林家久已,荣凤卿若得生机,重整河山,收复南朝,林家是第一功臣,君子之泽百年无忧,荣凤卿若是死了,诸侯割据,林家居海外却藏奇宝,肯定不得安宁的。”
水眉说的是实话,林浮金陷入了沉默。
终于,在隔岸官兵找到船放下水里的时候,他终于笑了:“好。”
水眉抬眼看他,泪水在打转。
是高兴的。
“还有一会要追上来了,你还有什么话告诉他吗?再不说,可能就是再不能说了,人天永隔,常有之事。”
林浮金依旧是笑着开口。
水眉定定的看着荣凤卿,月光照在他清隽侧脸上,他眉如墨,肤似雪,没有其他色彩,却在黑白间自成一段绝色,嘴角一滴血缓缓流落,平添着凄凉。
她说了很多话,然后才闭嘴。
“后会有期,”林浮金认真的听完了,扛着荣凤卿跳上小船,回眸一笑,忽然按住水眉的手。
水眉吓了一跳。
他绕有介绍的看了一眼,笑道:
“姑娘这命格真好,我算出来是个大富大贵的相,历经劫难,方得富贵。姑娘,想着你日后的大富大贵,千万咬牙,活下去。”
水眉一愣,继而轻轻一笑:
“好。”
*
荣凤卿悠悠转醒时候,明月已经远了。遥遥的追向云外,隔着云相望人间。天色还没放亮,在日与夜的交汇处,一边是晨曦,一边是明月光。
他猛的站起来,环顾四周。
茫茫一片水汽,江上无人,唯见孤影相对。
“水眉呢!不是让你带水眉的吗!”
荣凤卿双眸泛着血丝,他疯了一般扑上去,扯住林浮金的衣领,整个人杀气毕露,妖异的紫眸直骇人的紧。
“她做主换了你。”
林浮金拨开他的手,叼着根不知道什么品种的草儿,安静的摇着篙,船不大,几乎两个人动动就要天翻地覆一般。
“她……”
荣凤卿鬼使神差的想起来她的言行。
她缠着自己送他!又拼死背着自己去江心洲!她早就想好了,要用他替了自己。
原来是她送他,不是他送她。
她一开始就存了心思,要送自己出逃。
“为什么答应她!”
荣凤卿高大的身子也发抖起来,他捂着脸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开口。
林浮金那篙子一端敲他肩膀,叹口气然后轻轻一笑:
“她说啊,你只知道保护她,却永远不知道你对这个世界有多重要。你是她的天不错,但是你还是青州十万将士的天,你还是整个南朝的天。你塌下来了,她就算逃到海外,又有什么用呢?”
荣凤卿喉结滚动几下,满脸的挫败。他站立在船头,猛的夺过船桨就要往回划,疯了一般。
他不能留水眉一个人在京城!他宁愿死,也要她一生平安顺遂!
林浮金是真的怒了,他一把按住荣凤卿伤处,点穴阻止他的动作,夺回了桨,高声吼道:
“别闹了,镇西王,你格局还没一个弱女子大!你的命是她换来给天下的!不要让她瞧不起你!”
林浮金伸手指向了空中那轮明月,恨声开口:“你看见了吗!那轮明月才是你的归宿,你现在发怒有什么用!你斗得过苏胥吗?斗得过狼庭吗?”
是啊,他现在拿什么斗?
天渐渐亮了,荣凤卿嘴角的血已经干涸,他一动不动犹如塑像,紫眸一动不动望着天边月,月华在白发间流转,无限凄凉。天边乌云诡谲变换,她的容颜也仿佛淡在云间江山里。
“我知道了。”
他终于是挺直了脊梁,低下了头。
轻声问道:“她还说了什么吗?”
林浮金取出腰间长笛,长笛一声,天地肃哀,月隐长河,日揽天来。
末了,他缓缓开口:
“她说,愿你归来之时,金戈铁马,照破山河万朵。”
第44章 司公(二更) 二狗升官前途无量……
水眉目送着荣凤卿离开后, 彻底昏迷过去了。不知道昏睡了多久,才缓缓醒来,闻见一股刺鼻血腥味道。身上衣裳完好, 盖着锦绣被子, 淡紫罗帐外焚着袅袅檀香,遮住了许多冬凉。
“陈公公, 人醒了。”
“带路。”
少年沙哑尖锐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悲喜, 仿佛成了上位者, 情绪都隐藏了起来。
慎刑司前地面一片潮湿, 日日如此, 每日为了洗刷血迹,把台阶几乎盘出包浆来了。陈双泉冷着脸踏进宫来。他负手而立, 手里一根皮鞭子, 犹在滴血。
“司公吉祥!”
路过的小太监和笔吏纷纷行礼, 头也不敢抬。他傲视前方, 一路走到处幽闭门前, 推门而入, 拨开珠帘。
对上水眉睡意朦胧的大眼睛。
两个人对峙半晌, 水眉试探的开口:
“二狗?”
陈双泉面色一僵。
妈的, 好好的漂亮姑娘, 为什么要长了张嘴巴。
“我怎么在这里?这里是哪里?”水眉挣扎着起来,被陈双泉冷着脸推回去了。
“慎刑司,我的地盘。”
“哎?”
水眉愣住了,她怎么会到慎刑司来?这里不是宫中处罚下人的阴毒之处吗?
“昨夜左相大人为了找你们惊动了半个京城,现在被关在养心殿中面壁思过呢,皇上直接把你下到慎刑司中来了,可巧我升了位, 你撞见我。”
陈双泉一笑,凑近水眉的脸恶狠狠道:
“要不是撞见我,你还有命活到现在?”
水眉心里咯噔一下,是了,顾廷越是要保她,苏胥越是不会放过她,他不会让荣凤卿的人,乱了他左膀右臂的缜密心思。
“我的腿…嘶…”
水眉习惯性一动,抱着膝盖眼泪差点迸出来。
“活该你骚断腿。”
陈公公哼一声,丢了皮鞭在地上,水眉看见那皮鞭上的血,有些诧异。
“柔太妃的血,昨个儿摄政王翻她牌子,她拒绝了还把摄政王骂了个狗血喷头。”陈双泉叹口气,语气怜悯:
“现在你看见的血,就是她在这个世界最后的遗留物了。”
水眉愣住了。
才几日,摄政王就已经暴露本性了?
“我也不过是奉命行事,莫怕,我给了她个痛快死法。”
陈双泉以为她受到惊吓,安慰她道。
水眉摇摇头,低声道:“摄政王…如此行事乖舛,你还跟着他?”
“一朝天子一朝臣,有什么好担忧的?”
“那是还没轮到你,陈双泉。今天是柔妃,明天是你怎么知道不是你呢?”
陈双泉也微微一愣,随即冷笑道:“那又如何,至少今日,我得了泼天富贵,权力无双。”
他端过案上早准备好的粥,挖了一勺子喂她:
“咱都是小人物,改变不了大的格局,倒不如像帆船顺潮为势,像风筝借风而行,在这人间,掌过生死权印,摸过千金万银,轰轰烈烈一回。死也死的甘心,水眉。”
他好不容易用尽一肚子墨水,憋出来些话语。
“顺着潮落入海浪,是身不由己自取灭亡,风筝早晚会因风断了线,漂泊而去。有的事情,总是不能顺着来的。”水眉皱眉喝了一口。
“闭嘴!”
陈双泉被她说的恼羞成怒,水眉只能闭嘴,抱着碗喝完了,一滴不剩。
忽然有尿意袭来,水眉看看自己的腿,已经被人细心包扎好了,她揉揉腿试试看,走路时候腿还是疼的钻心。
“喊个人来扶我可以吗?”
水眉有些不好意思,陈双泉似笑非笑看她一眼,从床底一脚踢出个尿壶了,随口道:
“去茅厕做什么?你这个伤磨蹭的半天裤子都脱不下来,占着茅坑不拉屎可是要天打雷劈的。再说不小心腿崴了还一屁股落坑里面…”
水眉:……
妈的,好好的漂亮小伙,为什么要长了张嘴巴。
把陈双泉赶走后,水眉红着脸羞答答的弄完,喊陈双泉进来去倒尿壶,陈双泉撇撇嘴喊了别人,一脸高傲,没过多久有人喊他出去一趟,再回来时候他面色凝重。
接到口谕,摄政王要见水眉。
*
养心殿中
苏胥已然是入住了紫禁城,他几乎全盘接受了顺帝的一切,后妃半天戴着孝,晚上就一个个脱去孝伯绫,打扮的花枝招展等着他翻牌宠幸。
一切如常,不过换了个人坐江山罢了。
水眉紧张的走着,陈双泉在旁边搀扶着她胳膊,一边嫌弃她又重又笨。
“司公,止步吧。”
到了门口,黄门小监拦下他,恭恭敬敬的开口。
“送你到这里了,你的前途,就看你了。”
陈双泉叹口气,终于是送了手,目送她进去,水眉回眸一笑,脚步已然不由自主的踏进殿门,被一片明黄璀璨所吞噬。
“水眉见过摄政王,摄政王千岁。”
她老老实实的行了大礼,丝毫没有任何为难,在人屋檐下,不得不能屈能伸。
苏胥抬眸看她一眼,面色有些青灰。一是纵欲,二是国务操劳。
他不说话,一边批阅奏折,一边压抑着情绪。
自从当了摄政王,烦心事一直不断,他一个梁州刺史篡位了,其他州岂能甘心?一个个都跳了出来,要讨伐他,甚至有的都扯起大旗自立为王了,危报频传,他有些力不从心。
唯有顾廷,是他的安神药。
顾廷的能力叫他惊讶,从他送辅佐成王图开始,就一步步为他谋划,他当机立断手段毒辣,这些日子,稳定群臣安抚百姓也都是他来。
和他那个儿子苏裴之相比,顾廷简直就是他至亲心腹!
自从他做了摄政王,苏裴之没有来看过他一回。
在苏裴之眼中,自己亲父就是乱臣贼子。他只在府中侍奉母亲,无颜来见苏胥。
被亲儿子看不起已经够难受了,现在顾廷又因为这个水眉,屡次被伤,几乎瘫痪半身在床,苏胥有一肚子火没处发,拿水眉来泄愤。
水眉一直跪着,一言不敢发。
苏胥也不理她,自顾自的批阅着。
养心殿虽燃着暖香,但水眉跪着那处没有地毯,膝盖直磕着青石板,丝丝凉气自地里贪婪的冲上来,想钻进她肉里。
香已经换了三遍,水眉腿已经从麻木到如针刺再到抽筋再到麻木,循环了好几回。
最后是无边无际的疼,自脚腕处席卷四肢。
她几乎撑不住了,双手按在地上,勉强的支撑着自己。
“水眉?”
他终于批阅完了奏折,讲笔放入玻璃笔洗中,看见墨色晕染翻飞如花,冷漠的开口。
“是,民女在。”
水眉吞口口水,头昏眼花。
“向来不知你好本事,放走镇西王,重伤顾左相。红颜多祸水,妖色自害人,你做出多少事来,自己清楚,无须我多言。”苏胥冷声道。
水眉沉默。
“本王本欲杀你泄天下之愤,顾廷誓死求情,才得宽宥,现在两条路放你面前,自己选。”
水眉颤巍巍抬头看他。
旁边的太监心领神会,端过一个漆盘,黑色的盘底明晃晃一把钢刀,还有一碗浓浓的汤汁,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药。
被刀杀和被毒死,有什么区别吗?
水眉陷入沉思,这…没什么好选的啊…
“想活着吗?”苏胥目光深沉。
“想…”水眉闭眼。
“两条路,若你想活,就自饮哑药,为金钗侍奉顾廷终身,终身为妾不得入门。还有一条路,刀在那儿。”
苏胥说完最后一句,整个养心殿安静下来。檀香香烟也静了,一袅一袅的没入宫穹。
水眉毫不犹豫开口,斩钉截铁:“民女选刀。”
咔嚓……
自苏胥后面的八扇屏,传来一阵金玉迸裂之声。
“一言既出,好自为之!”
苏胥冷眼看她,眸中满是厌恶,拂袖道:“带回慎刑司再死,莫污了我金殿玉阶!”说罢,他袖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