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上眼,听见唤马声此起彼伏,马鞭起落间,绳索猛然一紧,整个人四肢五骸几乎震裂。
“走!”
顾廷心里是恨眼里是血,恨不得叫他惨死当场。
马上壮汉听见吩咐,夹腿就要走,忽然纷纷踉跄着倒地,马儿微微受惊转了两圈,转的林浮金四肢扭曲,依旧没有跑起来。
“谁!”
顾廷扶着柱子看向来人,彻底愣住了。
自狩猎围屏后走出来个高大青年,宽肩窄腰,倒背铁弓腰系宝刀,白发简单的用白布条梳成半头高,凤眸盯着他,他手间飞刀有眼,也这样冷冰冰的看着他。
“荣…”顾廷猛的咳嗽又受住:“荣凤卿!”
他怎么敢来?
“哎,你来了!”林浮金喜出望外,摇手呐喊,顾廷气急,一脚踢向那身边的马,马儿哀鸣一声就撒蹄子跑了起来。
“我!救我!”
绳子铮的一声断了,断的整齐,飞刀扎进地面。五根绳断了四根,林浮金总算可以双脚落地了,可惜头还被绑着。
“自己解开。”
荣凤卿没工夫和他废话,步步逼近顾廷。
顾廷这才发觉不对,本来今日就没有带几个人来后山,因为五马分尸多不吉利,很少有人愿意跟从,只有几个亲信,现在一看,周围已经倒了一片,只有他和荣凤卿了。
“你…”他又惊又怕,抓住绳子飞身上马。
正是系着绳子,直连着林浮金脖子的马。
他一跑,整个拖着林浮金走,林浮金右手完全动不得,哭嚎道:
“你他妈的荣凤卿,我右手废了解不开!你救我啊!”
说完猛的咳嗽,吐出一嘴黄沙。
眼看着林浮金被拖的要撞上山石,荣凤卿只得不要命的疯跑着赶上马儿,猛的一把扯住绳子绕住手腕,脚死死抵着山石,提气往后一收。前面的顾廷人仰马翻,摔了下来,马却是受了惊,撒蹄子跑的更欢,竟然一把挣脱开绳子跑了。
荣凤卿缓缓松开绳子,手腕处一道红。
他拿出匕首,割断了绑着林浮金脖子的绳索。林浮金捂着脑袋喘出气来,往后一仰,整个人摔到地上。
累了,想死。
顾廷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还没用劲,就被人猛的一脚踩着重新摔到泥坑里,他抬眼看,阴翳的天惨淡的日光,照着来人也是雾蒙蒙的,白发间沾了许多血,越发的潦草。
那人的眼,却紫的怕人。
他有多久没有看见过这双眼睛了?
“你赢了?”
荣凤卿脚下用力,把他脊背压的更低,轻描淡写开口:“嗯。”
他赢了。
顾廷冷笑一声,自袖中掏出什么,蓄力一个翻身对着荣凤卿就刺去。
回应他的不是惊慌失措,而是自己的手被踩到地上,重重的一压。
“自取其辱。”
荣凤卿连眼光都懒得施舍他了,坐在石上,黑色靴子踩着顾廷后背和手,明明没怎么用力,顾廷却分毫不得动弹。
“我没想到你真的来了京城。”
顾廷似是认栽,自嘲的一笑。
“这本来就是我的地方。”
荣凤卿起身,拎小鸡似的薅住顾廷头发,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我不过来教你看看,天下到底姓什么。”
碰的一声,顾廷的头被撞向那块山石,山石上登时血艳迸溅。
顾廷整个人重重落到地上,再无声息。
荣凤卿嗤笑一声,踢了顾廷尸体,继续坐回山尸。他在等着鹰将军来,里应外合,封锁京城。
忽然有人从背后抱住他,他身子一僵,回头一看,是水眉笑吟吟的脸。
“你别说话,我知道你又要骂李将军不是她放我从来的是我故意要出来的你要骂就骂我…”
荣凤卿太阳穴发疼,想摸摸水眉的脸却又顿住了。
水眉看见了他满手的血。
“你杀了顾廷吗?怎么这么多血…”她心疼似的那手帕要擦,荣凤卿眉头一拧:“你心疼他?”
水眉动作一停:“你怎么回事?他死活和我什么关系?我问你话是不是受伤了…”
“我没事…”荣凤卿收回手去,别开眼:“你去看看顾廷死没死…”
“你…”
水眉有些委屈,她冒着大危险跑出来,结果荣凤卿就这个态度?本来气在头上,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她跑到跟前一把拉住荣凤卿的手,愣住了。
荣凤卿手腕处衣裳全部被撕烂掉,露出大块破皮新肉,血淋淋看着吓人的很。
“受了伤就喜欢藏着掖着,不叫我看见我就不心疼了嘛。”水眉又急又心疼,赶忙拉住他的手叫他不要再动。
荣凤卿不动了,嘴角一弯,去勾她鬓边发丝,水眉拿他那孩子气的模样无可奈何,只能靠着他近些方便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到他怀里了,万籁俱寂,只听见彼此心跳声。
不知过了多久,水眉忽然听见一个弱小声音。
睁开眼,林浮金在不远处倒着。
他脖子上一道狰狞红痕,右肩处血染白衣,衣衫褴褛发乱如麻,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红一块的,倒在地上可怜而无助,正幽幽的看着他们。
“你们两个抱好了,能扶我起来了吗?”
第73章 谣言 放假了回来码字了
京城人兀自沉浸在美梦的时候, 浑然不觉天已经变了,在变故来的古怪又诡谲,单是杀了顾廷, 荣凤卿就回到了宫中。
他的千余精兵在城外, 天亮就到,城中他已经预先联络好了昔日旧部, 多亏了先帝眼界远, 荣凤卿被囚禁后, 便陆续把他的亲信旧部召回京城, 授以要职, 整个紫禁卫兵,半数都是荣凤卿的人。早就在皇宫外列队相迎, 旗帜漫天。
宫里变故, 宫外全然不知。
崇王爷打了个哈欠, 萧嫱隔着屏风独坐拭泪, 望着屏风上写的金风玉露, 咬牙切齿暗恨顾廷。
“怎么外面有些喧嚣?”
“管他们作甚?自家难保。八成是趁着杀人余兴, 去狩猎围剿, 没听见他们唱醉太平呢?”萧嫱窝着一肚子火, 语气忽的又软下来, 使个眼神叫宫娥去续茶:
“爹爹,你确定相公归来,回到这里来吗?”
“反正我在这儿,他必然要过来看我。到时候,你软言软语几句,哪有不低头的道理?”崇王爷满眼的无奈。
“也罢。”崇王爷随即坐下等了起来,左等右等, 也没有等来他的东床快婿当今摄政王,等到正午实在煎熬,看着不成器的女儿又心烦意乱的很,心里又牵挂着昨夜新瞧见的婢女,三两下心就远了,脚底抹油的回到了王府,徒留萧蔷一个人在宫闱。手帕拧成了麻花丢在地上,泼了新茶,都无人理会她。
萧蔷只觉得臊,气的连着咳嗽几声,都无人理会。
“人呢?”她终于是忍不住了,提起裙摆就往外跑。不提防头上朱钗的珍珠穗儿挂在花枝上,牵的她一个踉跄又坐回去了。
帘外有人咯咯的笑了。
“谁?”
萧蔷又羞又怒,也暗自纳罕,宫中谁这样不识规矩...
珠帘被只垂露手横着掀起来,打头儿进来个天仙般的人物,风尘扑面带着塞北的雪霜气息,猩红的裘衣透着晨露湿气和莫名的血气,闻着叫人目眩神迷,萧蔷只觉得心头猛跳,一把坐回楠木椅,牢牢的把这把,强装镇定呵斥道:“什么人!”
她怎么回来了?不是早和荣凤卿被赶到偏僻的荒漠去了吗?她腿还被疯狗咬了,怎么还没死?!
“跪下说话。”滴血的剑锋抵到萧蔷脖子处,眼前这位铁甲披身的将军虽然长相类男,但是声音不难听出是巾帼。
“你们?”萧蔷还没反应过来,猛抬头看见将军脸上血迹,愣住了,一股不祥的预感占据了她的心田:“怎么回事?”
“主人回来了,哪有客人坐着的道理?”李成蹊不耐烦的开口:“哦,现在王妃不是客人,是阶下囚。”
萧蔷面色一阵青一阵白的,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忽然眼圈一红,猛地扑向了水眉,搂住她脖子就是抱头痛哭起来:“好妹妹,你可回来了,姐姐就等着你回来呢!”
水眉愣住了,李成蹊冷着脸拖开了她,萧蔷兀自挣扎着哀叫,头上珠钗掉了半边,好不凄凉:“妹妹,你听我说当年的事情!”
“不想听,不知道。”水眉摇摇头。
李成蹊冷着脸把一个大苹果塞到萧蔷嘴里,萧蔷痛苦的挣扎起来,面目扭曲口水抑制不住的留下,水眉看着心烦,转身就走了,她哼着小调走到御花园中,正逢荣凤卿下朝归来,身后跟着一帮文武大臣,一个个愁眉苦脸的低着头,鹰将军笑眯眯的扛着枪领着他们,好似押解犯人一样:“哎,邹相国,走快点早朝前没吃饭啊。文将军,瞪着眼干什么呢?”
水眉不愿意被人看见,躲在了花树后面。
为防止京城有变,荣凤卿今天早朝就出现在了金銮殿上,案上放着顾廷的人头,还在滴着血,他一边擦着剑一边和底下一群不知所措的大臣们闲聊起来,没有人敢不理他,为防止这些人起了异心,荣凤卿干脆下了早朝就请他们进养心殿喝茶了。
实际就是把这些控制朝堂的人全部控制起来,就行了。
然后小鹰将军那边,已经带着各路兵马围起来了各家的家宅,以防生变。
懂事的就该知道朝谁下跪了。
不过这些都不在水眉考虑的范畴,水眉要考虑的是她的终身大事。
谁能想到呢,冬天的他们还是破王府里的患难夫妻落魄鸳鸯,今春荣凤卿就当真打下来了天下,坐在坤宁宫里水眉倒有些不适应了,拘谨的很,太奢华了,她好几次差点撞到穿衣镜上,惹的李成蹊都在笑话她了。
“还笑?笑话皇后娘娘,该当何罪?”
林浮金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乐呵呵的朝李成蹊努嘴,水眉闹了个大红脸,哼一声走到房间里面,林浮金隔着屏风笑嘻嘻开口:“哟,这号还没封呢,先摆出来皇后的谱子了,赶明个路上遇见我不不小心瞅见你,您是不是还要挖我眼睛?”
“有病!”水眉隔着屏风扔出来一个玉葫芦,碰的一声砸到了什么,有人闷哼一声。
“谁?”水眉气鼓鼓走出来,看见来人偃了下去。
荣凤卿扶着腰,默默的看着她。手拎着玉葫芦的把,也不怒也不笑:“就拿这个欢迎人的吗?”
水眉抿嘴笑了:“脸大个葫芦你不要,你还想要糖果子吃啊,门没有!没给你闭门羹就不错了。”说着她哼一声转过身去,拿起梳妆架上的一盒胭脂打开看,成色实在好看的紧,她一边爱不释手把玩一边不忘嘟囔着敷衍他:“你以为做了皇帝就能骑到我头上了?想得美呢,玉帝老儿还有服王母娘娘管教呢。”
荣凤卿笑了,丢了玉葫芦摔的稀碎,进来看水眉,水眉正点了点胭脂抹在手心,被荣凤卿一把攥住手,毫不留情的擦掉了。
“一个两个的今天都怎么了?”水眉哎哟一声拿脚踢他。
“别人用过的,不要用。”
“没人用过好嘛,上面都没有手印子。”水眉委委屈屈的低头:“我可不像那假姐姐,有什么相国给我弄了上好的胭脂水粉,能摆开一大排,我好容易捡到一盒人家不要的给我了,又被这个没良心的给擦了,你说我这不是苦命的。”
荣凤卿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搭话好,他歪着头看着手心红彤彤的一片,抿着嘴思索半日道:“那这样如何?我今日就派人去给你弄。”
“你怎么弄?”
“吩咐各部去买。京城各家胭脂铺子,到京畿的,你喜欢江南的那就加紧人马下江南给你淘,实在不行给你买花回来你看着人制,那东西不像杀人,我委实的不能来。不然就代你做了。”
“你够了,我就知道你这个样子。”水眉差点没被他气哭。
“怎么了?”
“好人,你现在是皇帝了,还没有巩固根基你就想着做商纣王了?为了一个胭脂去号令六部也是你能想的出来的事,吩咐声侍从,自然有小太监巴巴的买两盒回来就成了...”水眉兀自絮絮叨叨,被荣凤卿轻轻一笑打断。
“你笑什么!”水眉生气了。
“没什么。”他又笑了。
“你!”水眉气呼呼的坐到床边,不理他了,荣凤卿百般逗弄她她都冷着脸,他终于是捏着她的手,跪了下来。乖巧的像听训话的孩子。
“我没叫你跪,就是有的话想不说不行,现在你身份不一样了,做事不能像以前那样鲁莽,我又没有读过书不知道大道理耳根子浅,你别什么都听我的,万一我被人利用了呢?你也跟着傻乎乎的买账?荣凤卿,人是会变的。我不知道我以后会变成什么模样,听说宫里面女人斗来斗去到后来都会变得很可怕,跟罗刹一样,万一...”
“你不会的。”
“嗯?”
“整个宫就只有你一个妃子,你找人斗也只能找我。”
“闭嘴。”水眉的说教被打断,恼羞成怒拿脚尖踢他膝盖:“跪好了。训话呢哪里来那么多嘴。谁知道你以后怎么样?人是说不准的,谁信你那鬼话,到时候别的女人进来了,你还能记得我叫什么吗?”
“记得,叫水眉。”
“闭嘴!”水眉气的捏紧拳头,偏生荣凤卿骨架大,跪在她面前倒显得逼人,还拿着一副无辜的紫眼睛看着你,叫你有气没地方使:“要你说我名字啊!我是说以后,以后!你现在是人模人样谁知道以后...”
“以后也不会。”斩钉截铁。
“哎啊闭嘴!”
一个气急败坏,一个气定神闲,两个人好一阵折腾。李成蹊在外面乐了,为了避嫌离开了门口,林浮金趴在窗户眼看好戏,一边跟李成蹊绘声绘色的说:“哟,这跪的工整,腰杆笔直的,就是嘴欠,水姑娘训话他还顶嘴,该打。话说跪着训话是什么最新的闺房之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