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仪:……
桃夹开口道:“贵人肚兜也湿了,奴婢去拿件新的来!”
顾仪:……
半刻过后,医政躬身进入寝殿。
顾仪换过中衣,穿着黛青纱裤,用锦被虚盖住,只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腿,腿上横卧着一个半尺长的伤口,皮肉翻涌,血迹斑驳。
两个医政躬身屏息,眼神不敢乱瞄,只细细看那伤处,调制了外敷的药膏。
桃夹小心翼翼地用棉纱替顾仪敷上。
顿时痛得她浑身一颤。
酸爽!
萧衍看顾仪额头登时出了一层薄汗,脸色发僵。
他问医政道:“这伤口可有大碍,什么时候能见好?”
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医政拜道:“贵人伤口有些深,需要细细将养七日,按时换药,应无大碍。”
萧衍“嗯”了一声,挥手示意医政退下。
不过片刻,寝殿就只剩下顾仪和萧衍两人。
顾仪痛得头皮发麻,半死不活地倒在榻上。
没有止痛药,真的好痛!
萧衍见她瞪着杏眼,茫然地望着床帐,伸手轻轻盖住了她的眼睛,“睡一会儿就不疼了。”
顾仪乖觉地闭上眼,长长的睫毛轻轻扫过他的掌心。
萧衍适才起身吹灭了殿中烛火,只留了一盏靠近床帐的橘色宫灯。
顾仪半天没听见动静,微眯着眼偷看,却见萧衍站在榻前,解下了腰间玉带,她急道:“臣妾腿有疾,恐不能……”
萧衍气得笑了,“你当朕是什么?”
顾仪讪笑,“臣妾当陛下是天,是地,是一代明君!”
萧衍只着中衣上榻,见顾仪伤的是右脚,他便躺在了顾仪左侧,。
顾仪复又闭上眼睛,想要入睡,可伤口还是一抽一抽地作痛,痛到发木。
她闭了好一会儿眼睛,还是睡不着。
萧衍听她呼吸紊乱,知她无法安睡,缓声问道:“真有这么疼?”
刀伤,剑伤,他也受过不少。
也疼。
可不像她如此小题大做,一身娇气。
顾仪睁开眼睛,苦着脸道:“臣妾真有这么疼。太疼了!”
映着一盏橘灯,萧衍见她睫毛微垂,目光潋滟,似有水光,好笑道:“顾仪,你疼哭了么?”
顾仪立时惊叫:“陛下,你没有心!不来安慰我,还要嘲笑我!”
萧衍忽略了她口中的“我”,挑眉道:“顾贵人方才言语间都将生死置之度外,如今一个腿伤,顾贵人,就这么难以忍受么?”
顾仪连日以来心中本就塞满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如今被萧狗子言语嘲讽,加之腿上剧痛,精神霎时崩溃,眨眼之间,眼角真的滚下了潸潸热泪,“陛下……”
萧狗子,你没有心!
你知道我过得有多苦么!
我都死了三回了!成天提心吊胆!还要在线苦苦维持剧情!
你竟然还要对我言语嘲讽!
萧衍见她真哭了,鼻尖通红一片,眼泪如珠滚落,不一会儿就浸湿了鬓角乌发。
他慌忙地用衣袖去擦她的眼角,“朕没有嘲笑你的意思……你别哭了……若是真这么疼,朕立刻将医政叫回来……”
顾仪痛痛快快地放声大哭。
萧衍真慌了,“你……别哭了……我错了,你别哭了,好不好……”
顾仪还没听过萧狗子这么卑微的语调。
她一时愣住,真止住了哭,“那陛下……”她抽了抽鼻子,想了片刻,“那……陛下给臣妾讲个笑话。”
讲笑话。
萧衍搜肠刮肚,只记得昔年在军中听过的荤笑话,可都不能在此情此景下跟顾仪讲。
他无奈道:“朕实在不会讲笑话。”
顾仪抹了一把热泪,“那臣妾讲一个罢。”
萧衍见她眼角通红,却是不哭了,暗暗舒了一口气,“你讲便是。”
顾仪问:“陛下听过小狗说是,大狗说没的故事吗?”
萧衍心中暗笑,雕虫小技。
嘴上却说:“没。”
顾仪暗笑。
萧狗子,跟我斗!
看她面色稍霁,萧衍翻了一个身,小心地将她圈在怀中。
顾仪闭上了眼睛,只听耳边萧衍道:“明日,朕就升你为婕妤。”
顾仪万万没料到,工伤还有这种升职加薪的福利!
“陛下说话算话?”
萧衍:“朕说得话,哪次没算话。”
顾仪转念一想,犹疑道:“是不是……臣妾的爹……他……”立功了?
萧衍闻言一怔,顾长通虽在抚州行赋改令,可不过月余罢了,难见奇效。
他擢升顾仪自然不是为了顾长通。
见萧衍沉默,顾仪见好就收,“臣妾谢陛下隆恩。”
她翻了个身,因腿脚不便,就没有跪拜,她象征性地握住萧衍的右手,和他握了握手。
感谢!领导!
萧衍却捉住她的手,往前一拉,低头顺势吻住她的嘴唇。
这是个格外轻柔的吻,唇上温软触感,若惊鸿落羽,稍纵即逝却柔情无限。
第34章 我的书粉
隔日一早,顾仪被正式擢升为顾婕妤。
不出半个时辰,六宫都打探到了消息,顾婕妤夜遇贼人坠湖,此封赏乃是抚恤压惊。
落英宫中,德妃问道:“医政如何说?那顾氏真是伤了?”
冬草答道:“奴婢买通了药童,药童亲耳听见胡医政说,顾氏腿上是刀伤,是真伤了。不定会不会留疤呢。”
若是身上留了疤,日后还能不能伺候皇帝就另说了。
德妃柳眉微蹙,“御花园中怎么会进了贼人?禁军脑袋不想要了?”
冬草:“娘娘说得是呢,听说陛下罚了禁军齐统领,打了五十大板,今日宫中巡逻的侍卫都翻了倍,就怕那贼人还在宫里!”
德妃闻言心有余悸,叹道:“顾氏也是运气不好……赏了就赏了罢。”
冬草颔首,“娘娘……这……捶丸之球,这几日尚还没找到下手的时机……要不趁顾婕妤伤着……奴婢再使人去司宾司调换捶丸之球?”
德妃烦躁地深吸一口气,“算了,陛下此际定是心中不悦,本宫……就不欲再起风波了……”
采薇殿中,淑妃来回踱步,心神不宁。
玉壶劝道:“娘娘,莫要焦心了,那贼人说不定早就不在宫中了,娘娘莫怕。”
淑妃却问:“谈源堂烧起来以后,刘太妃是何人带出来的?”
玉壶摇头,“奴婢问了一圈救火的太监,都说没看见。他们赶到的时候,只是听说太妃娘娘安然无恙,可具体谁是第一个发现走水的,谁好像都说不清楚。”
那就是萧衍的人。
淑妃心中愈沉,袖中拳头紧握,追问道:“太妃呢,太妃如今身在何处?可否容妃嫔探望?”
玉壶:“太妃娘娘好像被移到了屏翠宫,具体让不让人去探,奴婢就不晓得了,可宫里谁又会探太妃呢……”
刘太妃是慎王萧律的母妃。
慎王在青州府领着太子衡的旧部,追封萧衡为景帝,自己也登基称帝,这皇宫里谁还敢去看刘太妃!
淑妃轻咬粉唇,“本宫……去屏翠宫瞧瞧太妃。”
玉壶声音微僵,“娘娘……”还欲再劝,可见淑妃已经朝采薇殿外快步而去。
玉壶只得跟上。
屏翠宫是个小宫殿,在西苑西北角,因年久失修,殿门上红漆剥落,十分颓唐。
萧衍穿过庭院,迈步入殿。
殿中的宫人乖觉地无声无息地退出殿外,合上了殿门。
刘太妃正跪在佛龛前,捏着一串碧玺珠翠手串,闭着眼睛,口中念念有词。
她身穿栗色夹袄,茶色襦裙,年纪不到四十,鬓角却已层染白霜。
“太妃佛心依旧,昨夜受惊了,今日还不忘念佛。”
刘太妃闻声,双肩微微颤抖,缓缓转过头来,见萧衍玉冠高竖,宽袍大袖,金丝纹络勾勒飞龙吐珠,腰间玉带上镶刻五爪龙纹。
她脸上怨毒的表情一闪而过,复又平静道:“劳皇帝费心了,还来探望哀家这个老妪。”
萧衍淡笑,“太妃服侍先帝多年,朕自然敬重。”
刘太妃脸色骤变,“先帝……”她脸上的平静再也维持不住,“你还有何面目提起先帝……”
萧衍展眉一笑,“朕为何不提……慎王成日打着先帝的旗号,他能提,难道朕不能提……”
刘太妃愤然道:“你岂可与律儿相提并论,你弑父,杀兄!罔顾伦常,伙同异人围攻/京城,你虽登帝,但杀孽太重,必遭万人唾弃,留千古骂名!”
萧衍摇头失笑,徐徐道:“太妃……怕是看不到朕……是不是遭万人唾弃,留千古骂名……太妃如今日日服毒,不愿拖累慎王,终也是要油尽灯枯,等不到萧律的人来了……”
刘太妃最为隐秘的心思被他一语道破,浑身陡然生寒,她服毒多月,原以为避过了萧衍的耳目,只等身死,可他却早就知道了,只是冷眼看她去死。昨夜原本是她能够再见律儿的最后之机,也被他生生斩断。
刘太妃不禁羞愤交加,喉头发出霍霍轻响,心中恨意喷泄而出,“萧衍,你杀了萧虢,萧衡!还要以哀家胁迫我儿!这天底下姓萧的,若是都被你杀光,而你身无子嗣,这萧家的江山,往后究竟姓萧姓齐,哈哈哈!” 刘太妃自佛前站起,笑音如狂,“不过,即便是姓了齐,也比让你这个野种生的人即位要好!”
刘太妃说罢,就瞬也不瞬地注视着萧衍,等着看他怒不可遏的模样。
可眼前的萧衍早已经不是她记忆中的少年。
他只是站在原地,眉睫微垂,低声一笑,“朕是否有嗣,这天下姓张姓王,不劳太妃挂心,不过……朕定让太妃如愿,在你去后,与慎王埋作一处,也算是成全了你们的母子情谊……”
刘太妃立在原处,目眦尽裂,“萧衍,你若是伤我律儿……你不得好死……”
萧衍微振袖袍,轻笑道:“既看过太妃了,朕就不多留了,太妃保重。”
他旋身拉开殿门,徒留身后凄厉的叫喊。
屏翠宫庭前摘种了一棵枇杷树,往年因疏于打理,从不结果。
只是今年秋日竟开了花,宽厚的大叶下,掩藏着几簇白色的细小花骨朵。
萧衍停下脚步,赏了一会儿花,待到宫人回到屏翠宫殿中,复又恢复来时的平静,他才往屏翠宫外而去。
走到宫门口,高贵公公揖身道:“淑妃娘娘,往屏翠宫这边来了。”
萧衍抬头一看,见宫道处走来一个着妃色衣裙的人影。
淑妃行到近前,蹲福道:“臣妾参见皇上。”
萧衍淡笑道:“淑妃,不必多礼。”
淑妃微笑,“臣妾听闻昨夜谈源堂失火,太妃娘娘受惊了,今日特来屏翠宫探望太妃娘娘,未曾想皇上也在此处。“
萧衍点头,“淑妃有心。太妃正在礼佛,你进去罢。”说罢,迈步就走。
淑妃屈膝道:“恭送皇上。”
淑妃见皇帝走远,才嘱咐玉壶道:“你守在此处。”独自迈步进了屏翠宫。
刘太妃背对着她,跪在殿前青砖之上。
淑妃对守在殿中的宫人道:“你们先退下。”
等到宫人走出殿外,淑妃才走近了一些,出声唤道:“太妃娘娘。”
等了半刻,刘太妃才转过头,眼睛微眯,似乎认了半天,才把她认出来。“是阿殊啊……你如此浓妆艳抹……哀家倒有些认不出你来了。”
淑妃食指轻抚上她艳丽的雀茶色口脂,“阿殊许久都没来看太妃娘娘了。太妃娘娘勿怪。”
刘太妃摇摇头,又转回脸,继续手捧珠串诵佛。
淑妃站在她身后,却见她再不回头,心知她可能不愿与她多言,于是转身欲走。
刘太妃却开口低低地,近乎耳语道:“皇帝……他知道哀家服剂母珠了,齐殊,你自己想想如何保全自己罢。”
淑妃面色顿时一僵,恐惧与不甘攥紧了心房,她蹲福道:“齐殊告退,太妃娘娘保重。”
刘太妃不再说话,殿上唯有诵佛的声音。
齐殊心烦意乱,原以为她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萧衍如何知道得,什么时候知道得。
他若是知道,是不是就能猜到,她恨他。
恨怎么死的不是他。
玉壶见淑妃自屏翠宫出来,一脸煞白,神色凄惶,连声问道:“娘娘,娘娘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淑妃摇头,“无事。”她暗暗舒了一口气,心中念头飞转,“本宫……本宫去河洛殿瞧瞧新封的顾婕妤。”
*
顾仪因为小腿剧痛,尚不能下榻,只能半靠在软垫上翻话本。
话本是今天一早齐美人来探望她时,偷偷塞给她的新本子,说是让她参详参详,再搞一下新话本的创作。
齐美人作为她的忠实书粉,临走前,还不忘说:“婕妤反正伤了腿,哪里都不能去,不如写本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