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视线有意无意地,落到的总是顾婕妤身上。
可这几日,顾婕妤明明伤了腿,可皇帝除开她遇袭当日瞧过,就再也没去过河洛殿。
他究竟是真不在意顾婕妤,还是太过在意了,反而要疏远她。
如此想来,萧律派来的人选中顾婕妤,或许是真有几分眼力……
淑妃再细看了一眼顾婕妤,见她眼睛随着捶丸之球游走,丝毫没有在意旁人的目光。
着实有趣。
一柱香的时间过去,赵婉终于连击十筹,拔得头筹!
剧情诚不欺我!
顾仪按捺住疯狂上扬的嘴巴,叹道:“阿婉,厉害!赢得漂亮!”
一夜暴富!
赵婉面色微红,转向萧衍,低声切切道:“妾身不过侥幸。自不比陛下稳扎稳打。”她最后几筹,仅仅险险击中。
萧衍露出个和善的笑容,眉睫微弯,一双桃花眼灼灼,“赵才人,不必妄自菲薄,既然技高一筹,当然该赏。”
赵婉脸色更红,垂首盈盈拜道:“谢殿下恩典。”
宫人端着盛着几摞白花花的雪花银的托盘缓步走来,萧衍又道,“将筹金半数送予河洛殿。”
这一刻,顾仪与女主终于荣辱与共,赶紧用丝帕遮了遮她过于明显的笑容。
赶紧一拜道:“谢殿下恩典。”
萧衍沉默片刻,缓缓开口道:“河洛殿赵才人殊丽芳华,擢升为赵美人。”
赵婉怔愣片刻,心跳如鼓,她跪地长拜道:“谢皇上隆恩。”
顾仪也愣了。
这剧情真的接上了……赵婉真的变成了美人……和书中个捶丸戏时的品级一模一样。
在场众人,无不惊诧。
这赵才人由一宫婢晋为才人也就是上个月的事情,如今又晋美人。
是不是太快了……
当真是隆恩浩荡……
萧衍眼风下意识地去窥探顾仪神色,见她只是呆愣片刻,复又面露了然。
他心中蓦地生出几分不悦。
“既然捶丸戏已是尽兴,朕就不多呆了。”他对高贵道,“移驾天禄阁。”
高贵公公不解,这才刚刚封了个美人,就要走?
近日来皇上性情愈发难以捉摸了,口中唱道:“起驾。”
萧衍走后,各位妃嫔就开始或真或假地恭喜赵婉了。
“贺喜赵美人一举拔得头筹,得了陛下青眼!”
“真是羡慕不来呢,赵美人既陪伴陛下去乌山,回宫后,盛宠不衰,又晋了份位。”
德妃脸上的笑容很是难看,险些要绷不住,“赵妹妹今日出其不意,到让本宫吃了一惊,没想到是球戏个中高手。”
赵婉垂首,“娘娘谬赞了。”
德妃袖中的双拳紧握,就是这个狐媚子!皇帝自乌山回宫后才没留在落英宫!
“赵美人太过自谦了,陛下既赞妹妹殊丽芳华,日后妹妹定然前程似锦。”她说罢转身,“本宫也乏了,今日就到此为止。”
德妃一走,众妃嫔也就四散开去,各回各殿。
顾仪杵着手杖往轿辇而去,赵婉却快步追上了她,“婕妤。”
顾仪扭头看到是她,笑道:“何事?”
赵婉见她步履仍是缓慢,面露担忧道,“今日婕妤站了半晌,腿脚肯定不适,妾身只说一句话,说过就不叨饶婕妤了。”
顾仪点头,示意她说。
赵婉垂首拜道:“今日捶丸戏,阿婉多有仰仗婕妤,河洛殿所得筹金愿尽数奉于婕妤。”
顾仪震惊了,“这……不太好吧……”一千两,白花花的银子,她也没有那么贪,二八分就可以了!
赵婉再拜,“都是阿婉的心意,若是婕妤不肯,阿婉只能在河洛殿外长跪不起。”
顾仪张了张嘴,她信女主就是这么倔强。
她于是不挣扎了,“好的,既是你的心意我就收下了,回头我看司宝司有何新奇玩意,送你便是。”反正女主到最后还不是天下我有,应有尽有,这一千两银于她不过九牛一毛,但对于自己这个要出宫做富婆的人来说,这就是弥足珍贵的启动资金!
赵婉见她答应,福身告退。
顾仪坐到软轿后,听桃夹在轿外低声道:“赵美人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想给婕妤冠上个欺凌苛待的恶名,好去陛下那里告婕妤一状?”
顾仪:“无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什么恶名,她才不在乎!
当日傍晚,皇帝又赏下了全副镶玉捶棒给赵美人,河洛殿赵美人一时风头无两。
桃夹看顾仪闲来无事又躺在床头翻书,焦急道:“婕妤腿伤,敬事房连玉牌都给撤了,明日翻牌子,陛下若是又点了赵美人,该如何是好!”
顾仪慢悠悠地翻着书:“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别操心了!” 肯定会点赵美人!
男女主角感情线已经开始上加速条了,好么。
桃夹看顾仪一脸平静,不可思议道:“婕妤不心焦么?若是皇上真惦记上了赵美人,就把婕妤忘了呢?婕妤从前和皇上那般好,不难受么?”
顾仪放下话本,念了一句台词:“终究是错付了啊……”又叹道,“陛下恩宠,从来都是不由人得。桃夹,陛下既赏了我婕妤之位,那么我就该知足了。”仔细想想,这份位估计就是萧狗子给的抚恤罢。
桃夹眉心蹙紧,“婕妤……还是先好好养伤罢,等婕妤伤好了,奴婢再去求求高公公,看能不能把婕妤的玉牌挂回去……”
顾仪“嗯”了一声,又埋头翻书了。
隔天午后,天禄阁中,太医院胡医政为皇帝惯常请脉后,躬身要退。
却被皇帝叫住,“胡医政,今日可去河洛殿瞧过了?”
胡医政:“回禀皇上,臣巳时去看过顾婕妤的伤腿。”
见皇帝沉默,他继续道:“顾婕妤的伤处已经结痂了,再养几日,就可以活动自如了。”他思索片刻,又道,“只是……”
“只是……什么?”
胡医政如实禀告:“只是,顾婕妤伤好之后,大概会留下一道长疤……”面君不雅,日后大概是不能服侍了……
萧衍“嗯”了一声,冷淡道:“朕知道了,你退下罢。”
医政去后,萧衍又垂首读奏疏。
高贵公公适时提醒道:“敬事房总管已经到阁外了,陛下要传吗?”
萧衍停笔,道:“宣。”
武公公战战兢兢地捧着玉盘入内,自上次皇帝掀翻了玉牌后,他还未曾面圣,是以今日格外小心,唯恐自己哪口气没喘对,惹怒了陛下。
萧衍走到玉阶之下,看那托盘中果真已经撤下了河洛殿顾婕妤的玉牌。
武公公大气都不敢出,耳边只听叮一声脆响。
皇上翻了牌子了。
他垂首拜道:“奴才告退。”
一路屏息凝神退到阁外,他才敢抬眼细看。
翻得是河洛殿赵美人的牌子。
这个赵美人,武公公这段时日也略有耳闻。
看来是真要扶摇直上了……
但他有些不解的是,上一次皇上明明也翻了赵美人的牌子,可他瞧着皇帝是动了大气。
哎,圣心着实难测啊。
第37章 不平静的夜晚
阖宫皆知,皇帝此一回又翻了河洛殿赵美人的玉牌。
摘芳殿宫婕妤听宫人来报,笑叹道:“赵婉果然好手段,盛宠如斯,比之前段时日的顾婕妤,更盛……果是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顾氏大抵也没想到,她在乌山别宫捧了赵美人,可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自作自受啊……”
春芽点头,“奴婢也可真没瞧出来,阿婉还有这等功夫。原先在婕妤殿里时,奴婢只当她犹善女红,没想到还擅长球戏,凭借捶丸戏还真入了陛下的眼。说起来,也不知她家中究竟是何出身?”
宫婕妤冷嘲道:“宫婢出身,家中还能是簪缨旧族不成!”
秀怡殿王婕妤闻言,大为惊诧,“那个……赵美人听说还曾是宫月琴的侍婢,如今住在顾婕妤殿里,短短半月间被翻了两次玉牌。”她不屑地笑了两声,“一个宫氏,一个顾氏,想必此刻都捶胸顿足了罢。中秋夜宴,宫月琴心机用尽搏宠,又一路伴驾乌山,再说河洛殿那个,从美人到婕妤,不过短短数月……可孰料,半路杀出来个赵美人……”
黄鹂小声道:“婕妤说得极是,奴婢听说,顾婕妤险些让贼人一刀砍死,如此想来,封她个婕妤,也并不蹊跷。且说宫婕妤,皇上不都好久没翻她牌子呢嘛,落英宫的宫婢窥见了彤史送来的册子,说即便是在乌山别宫的时候,皇上都没召幸宫婕妤呢。”
王婕妤心情不由得好了些,讥讽道:“赵美人,只是个美人而已,又不是什么好出身,我尚还不放进眼里……”
而河洛殿偏殿中,再一次迎来了尚仪局的女官。
绣荷欢喜道:“皇上果然怜惜美人,上一次虽未来成,今夜定是弥补美人!”
铜镜前,赵婉黑发披散在肩头,宫婢正用齿梳给她竖髻。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这封赏,这恩宠,来得比她的预期更快,更盛。
捶丸戏上,她确有一争之心。
可皇帝的赏赐来得太过轻易了。
六宫皆言她于乌山承宠,而今盛宠不衰。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今夜……她会不会真的有宠……
戌时三刻,天边涌上半轮冰辉。
河洛殿偏殿门外宫人高唱道:“皇上驾到。”
赵婉跪在殿门口,拜道:“参见皇上。”
皇帝缓步进入河洛殿偏殿,他身后的高贵公公抱着数卷奏疏紧紧相随。
“平身。”
赵婉抬起头来,迎向他居高临下的目光,一双暗褐色琉璃眼中满是审视。
她起身低语道:“臣妾伺候陛下拔簪卸冠。”
“不必,朕尚还有奏疏批阅。”萧衍说着,抬脚往书房而去。
独留赵婉呆立原地。
高贵公公望了她一眼,出言提醒道:“美人,何不奉茶来?”
赵婉适才回神,立刻差人去煮茶。
偏殿中唯闻卷轴开合的沙沙声响。
高贵公公用龙纹纸刀略微拨亮了书房中的烛火,继而退到一旁默立。
此偏殿距离河洛殿正殿极近,若是由书房里这扇半面圆轩窗望出去,尚能看见河洛殿正殿后花木扶疏的庭院。
藤萝缦绕的葡萄架上已是看不见果实,只余稀稀落落的泛黄叶片耸拉挂着。
高贵公公侧目望见了顾婕妤惯常喂鱼的石砌小池塘。
可惜,此刻清辉洒下,庭院寂寥。
顾婕妤,伤了腿,估计是不爱喂鱼了。
赵婉托着茶盘,轻手轻脚地走进书房,蹲福道:“请陛下用茶。”
萧衍抬头,“放下吧。”
赵婉将茶盏搁到他手边,“臣妾就在书房外,若是皇上有吩咐,唤臣妾一声即可。”
萧衍看她低眉顺目,脑中却在想,原来这才是宫妃应有的模样,被顾仪忤逆惯了,他都有点忘了本该如此。
他颔首,缓声道:“嗯,你先退下罢。”
赵婉见他眉目舒展,心中一松,淡笑道:“臣妾告退。”
长夜漫漫。
铛铛两声,宫中二更鼓敲过,亥初三刻,人定之时。
高贵公公望了一眼皇帝,开口劝道:“陛下,该歇了。”
萧衍搁下朱笔,“伺候梳洗。”
高贵公公暗暗舒了一口气。
河洛殿偏殿内的隔间响起了水声。
宫婢扶着赵婉,坐上木榻,解下了她头上的钗环花簪。
等待的光阴漫长。
烛火轻晃,赵婉一动不动地坐在榻上,只听自己的心跳一声快过一声。
脚步声终于传来,她抬眼见萧衍着素色深衣,身上随意披着一件玄色龙袍,缓步迈入寝殿。
阿衍。
萧衍抬手,挥退了殿中伺候的宫婢。
赵婉眼中光芒闪动,她勉力微笑道:“臣妾服侍陛下就寝。”
萧衍看她行到近前,伸手去解他披着的黑袍。
“你为何犹善捶丸?”
赵婉手中动作一顿,柔声道:“臣妾幼时,常与家中亲眷球戏……”
萧衍避过她的手,径自坐到榻上,徐徐问:“你姓赵,是哪个赵家?”
赵婉心中一惊,背心霎时起了一层薄汗,拿出玉佩的念头一闪而过,终被她压下,“臣妾家中并非簪缨之家,不过是小商贾,是个……名不见经传的赵家,臣妾故此……才进宫为婢。”
萧衍轻笑一声,“朕不过随意问问,美人不必如此拘谨……朕今夜累了,早些安寝罢。”说罢,他脱下黑色外袍,随意丢到榻下。
赵婉见他不动,便旋身先吹熄了烛火,才缓步上榻,躺到了里处。
寝殿暗沉沉,她的心跳却仍旧不减。
可萧衍只是合衣而眠,躺在外侧。
赵婉僵硬地闭上了眼睛。
可是,她睡不着,脑中思绪万千。
为何皇帝要问她是哪个赵家,是不是他已经知晓了自己的出身……
她一遍又一遍地回想与皇帝的初遇,再遇,确信自己并未留下任何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