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套?
顾仪伸头去看, 只见托盘上果然摆着一对茶色丝缎手套, 缎上简单绣着两株白梅,看上去十分光滑, 可并未分指,只在收口处系着月色绸带。
要是不跟她说这是手套, 她都以为是两个袋子。
她带上试了试,让桃夹帮她系上收口处的绸带,真像是手上罩了一个半圆布袋。
随时可以伸出圆手……
这是什么稀奇古怪的审美!
桃夹见状, 也不禁笑道:“好奇怪的手套!”她眼珠一转,恍然大悟,“怕是……防着婕妤这几日挠伤口特意做的吧, 没想到太医院这样精心,还嘱咐司饰司做这个!”
顾仪心中微动,强压下扬起的嘴角,顺势躺到榻上, “既然是太医院一番心意,今夜就戴着睡吧。”
见顾仪躺好,桃夹吹灭了殿中烛火,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顾仪戴着手套,半天睡不着,透过青纱床帐,瞪着雕花木窗,胡思乱想。
扪心自问,萧狗子对她真心不错。
她即便以后出了宫,可能……还是会……偶尔想他得。
但不知道萧狗子到那时候,和女主一生一世一双人以后,还会不会想起他曾经宠幸过的后宫。
顾仪两只圆手叠在胸前,慢慢地翻了个身,开始悲伤地脑补。
某一天当萧狗子垂垂老矣,忽然想起他年轻时,曾经宠幸过的一个婕妤。
彼时窗外霜雪漫天,他默默地想,可能自己也有那么几个瞬间真正地喜欢过她吧……
顾仪叹了一口气,这样就可以了……
脑补完萧衍苦情戏的顾仪很快就睡着了。
隔天一早,十一月的第一天,京城骤然落雪,冬日的第一场雪。
天地之间,银装素裹。
积雪落到黄瓦红墙之上,深浅不一,白灰交错。
盈盈飞雪扑簌簌落下,天色却依旧白云万里。
顾仪披着黛蓝嵌毛斗篷,捧着手炉出门看雪。
桃夹执伞,跟在身后。
顾仪留心看了看她的手指,见那红肿仿佛消散了些。
她腿脚不便,因而走得不远,只沿着河洛殿外的朱红宫墙徐徐走。
桃夹凑趣道:“等冬日里积雪厚了,婕妤就可以堆雪人儿了,还可以让人奉些冰雕来玩。”
顾仪点头,心里却还惦记着小肥羊,“现在季节到了吧,可以吃羊肉锅了吧?”
桃夹嘻嘻笑道:“奴婢今日就去膳房问问,看能不能进个羊肉锅子来?”
顾仪心花怒放,“这雪也看得差不多了,我们还是回殿吧,你也好早去问问。”
两人甫一回到河洛殿,桃夹就往膳房而去。
顾仪百无聊赖地等小肥羊的间隙,索性翻书,看得还是那一本风月和尚集。
萧衍来得无声无息,宫人被他抬手示意噤声,因而没有通报。
顾仪坐在扶手椅上,脚边摆着炭炉,正读到兴高采烈处,书本就被人从后人抽走了。
顾仪一惊,回身看,果然是萧衍。
他今日并未竖冠,只用黑绸带绑着头发,身上穿着一件朱红金丝龙相常服,领口压着洁白雪襟,玄色窄袖,腰缠玉带。
两道剑眉,一身英气。
怎么回事,今天这么帅!
然而,萧衍此刻眉眼蹙紧,正一目十行地读过他手中的薄薄书册。
顾仪心中咯噔,讪笑道:“参见陛下,陛下今日甚是俊美!”
萧衍无法相信他读到的内容,抬头看顾仪,道:“你平日里就读此书?”
顾仪干巴巴地又笑了两声,可怜兮兮地说:“臣妾不是伤了腿么,此话本读来打发时间罢了,当不得真!”
萧衍忍住撕书的冲动,将那书册顺势扔到了一旁的桌上,批了她一句“玩物丧志”。
顾仪假笑道:“臣妾谨遵陛下教诲。”顿了顿,积极汲取了上一回的教训,问,“陛下饮茶么?臣妾这就让人奉茶来。”
萧衍摆手道:“不必,朕来带你出宫看看。”
顾仪惊诧道:“出宫,去哪里?”
萧衍徐徐道:“京城往西也有一处临山而建的园子,冬日赏雪,也是美的。”
闻言,顾仪适才模模糊糊地想起来,在乌山别宫之时,萧衍似乎是提到了要带她去这个园子赏雪。
她眨眨眼,“是今日去?同谁去?”
这是书里没有的情节。
萧衍笑了一声,“就今日去,顾婕妤陪朕去。”
只有我去?
顾仪心里微动,谢恩的话却没说出口。
萧衍看她一脸不可置信,沉声道:“就去一日,今夜就回来。”
顾仪点头,“臣妾……收拾一下。”
桃夹不在,她这会儿也不想叫别人,起身拿了一件早晨看雪时的斗篷。
想着可能要上山,便也伸手拿了梨木手杖。
萧衍却说:“不用拿手杖。”
顾仪“哦”了一声,就放下了。
出了河洛殿才知道,门口已经停了一辆宝顶红漆车辇。
萧衍先把她抱上了车辇。
顾仪坐到车中软垫上,讷讷道:“臣妾谢过陛下。”
车辇一路出了宫门,往西而行。
顾仪微卷起车帘朝外望,出城过后,雪好像下得更急了。
“陛下,这园子远么?”
萧衍靠在车壁上,看她好奇地张望,“就快到了。”
顾仪点点头,又趴回车窗去看外面的雪景。
萧衍出声问道:“你很喜欢出宫吗?”
顾仪扭头看萧衍,见他面目含笑,颔首道:“臣妾喜欢宫外,自由自在。宫里的景都赏完了。”
萧衍又问:“抚州的景可是和京中不同?”
顾仪心中一跳,搪塞道:“一南一北自然不同。”
好在萧衍没有继续追问怎么个不同。
风雪稍停,前路逐渐显现出一个白墙黑瓦的小院,依山而建,很是清幽,可看那规制不像是皇室园林。
萧衍见她面露疑惑,笑道:“这是朕从前做王爷时的别院。”
顾仪“嗯”了一声,“原来如此。”
难怪他今日出门,也没有带多少宫人。
顾仪见他先下了车辇,背对他,停在车前没有动。
顾仪:“陛下?”让让,好吗……
萧衍望向峰顶,“此际雪景正好,往山上去。”
话音刚落,一旁的侍从就递上了一袭黑裘。
怎么上山?
顾仪仰头看那山势甚高,自己腿脚不便。
她刚准备开口,就听萧衍道:“你上来,朕背你。”
顾仪不敢动。
萧衍扭头,眉心微蹙,不耐烦道:“快些。”
顾仪人尚还站在马车前沿辕座处,只需微微躬身就趴到了萧衍背上。
萧衍伸手拖住了她的双腿,宫人将黑裘披在了顾仪身上。
远望去,就像是萧衍背了一个圆滚滚的毛球。
黑裘比她身上的斗篷厚实多了。
顾仪脸颊贴在萧衍的肩膀上,金丝勾勒的纹路碰到她的脸,微凉。
“陛下隆恩。”
萧衍并未回话,抬脚往山上走。
山间满是积雪,可萧衍步伐稳健。
顾仪仰头看枝头卧雪,碧雪相映,当真很美。
萧衍似乎总是个说话算话的人。
他说要来看雪,她本以为只是一句顽话。
可下雪的第一天就真的带她来了。
想起来,萧衍唯一说话不算话的一次,就是在乌山别宫时说过的决不会让她跃过宫婕妤去。
顾仪吸了吸鼻子,又趴回了萧衍颈窝处。
鼻尖除了松雪的清冽,还有萧衍发间檀香的味道。
她的嘴角不禁上扬,可扬到一半又生生克制住了。
此情此景下,她鬼使神差地问:“陛下往后,也会背赵美人上山吗?”
赵美人……
萧衍不解道:“朕为何要背赵美人上山?”
那是因为你们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啊!
虽然萧狗子有点狗,但杀伐果决,心性坚定,往后若是再情有独钟。
突然有点羡慕女主,是怎么回事……
顾仪想到这里,飞快地自省道,不能这样!我不能CP粉转唯粉!
顾仪干笑一声,“臣妾……只是随便问问……”
萧衍好笑道:“那你怎么不问德妃,淑妃,宫婕妤,王婕妤……”
顾仪只好问:“那陛下会背德妃,淑妃,宫婕妤,王婕妤上山吗?”
萧衍冷笑,“朕是驮夫么?”
顾仪:……
她顺势把脸又贴回萧衍宽厚的肩膀上,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萧衍呼吸轻缓,落雪坠在枝头,声音细细碎碎。
越往山上行,积雪越深,厚一尺,足一踏,咯吱咯吱。
顾仪裹紧了背上的毛裘,温温热热,萧衍又把她托高了些,她贴着萧衍的后背,耳边似乎能听到他稍快的心跳,扑通扑通,与她的心跳韵律相合。
这段书里没有的剧情,仿佛就是无端偷来的好时光。
心中如有一个花骨朵破冰而出,重见天日,奢望冬日里生出的一点点暖阳。
顾仪吸吸鼻子,鼓起勇气道:“臣妾以后鹤发鸡皮时,还是会记起今日来的,陛下对臣妾的好,臣妾都会记住的!”即便以后出宫做了富婆,我也不会忘了你的!
萧衍闻言微怔,嘴角轻扬,却冷声道:“顾仪,你最好都记住!”
他沉默了片刻,唯闻周遭雪花温柔地飘落。
他低声道:“好好待朕。”
这种近乎脆弱的祈求的语调,令顾仪心折,胸中酸涩满溢。
怎么办,我好像要转唯粉了!
第40章 三更
宫墙之上, 日光渐淡,飘飞白雪层染晚霞金辉,漫天飞雪若金箔纷纷坠落。
绣荷见赵美人已在窗边立了多时, 不由得出声道:“美人,还在赏雪么,仔细眼睛, 还是莫要赏久了……”
赵婉午时便见到宝顶车辇离去,如今已近酉时。
顾婕妤和陛下去了何处?
她心绪难宁,敬事房虽是撤下了顾婕妤的玉牌, 可顾婕妤却并非如后宫诸人以为的被皇帝弃之敝履。
若真是弃之敝履,为何会有朱顶宝驾, 恩宠不衰。
当日, 陛下夜中离去, 是不是也去寻了顾婕妤……
赵婉不敢深想,手中不禁婆娑起腰包之中的白兔玉佩。
她是不是该将自己的一切皆向阿衍和盘托出……
若是说了, 他是不是就不会再疑心她……就会对她另眼相待……
绣荷见赵婉愁眉不展,只得又出声劝道:“万寿节在即, 美人总能再见到陛下的……各宫近日都在备礼,美人可想好了万寿节之时,给陛下送什么?”
赵婉闻言, 思索片刻。
是了,还有万寿节。
还有机会。
她心中已然有了主意,正准备吩咐绣荷去办差事, 不过,她旋即想到绣荷年龄尚小,又甫来宫中,怕她出了差错, 于是执伞,与她一同前去司制司。
一主一仆行过御花园时,恰巧看见德妃娘娘踏雪而来,似乎也是在赏雪。
德妃望见了赵婉,原本的笑脸由冷凛代替。
赵婉心中一颤,蹲福道:“问德妃娘娘安。”
德妃默然地看她屈膝蹲福,等了许久才道:“赵美人,不必多礼,起来罢。”
赵婉恭敬起身。
德妃见她脸上虽只是略施粉黛,却恰如清水出芙蓉,不由心中更恨。
“赵美人果真如陛下所说殊丽芳华,由雪中走来,望之更是楚楚可人。”
赵婉听出她语意刻薄,只能埋首道:“娘娘谬赞。”
德妃轻笑一声,“顾婕妤身上留了疤,往后不能伺候了,依本宫看啊,这日后的荣宠都得落在赵美人身上了。”
赵婉再拜:“娘娘多虑了,妾身……妾身并无争宠之心。”
德妃冷笑道:“你既入了宫,何谈无争宠之心……”她左右一望,“在本宫面前,如此信口雌黄,来人啊,掌嘴。”
东草闻言上前,一记响亮的耳光刮在赵婉脸上。
她雪白的面颊立时浮现出了红印。
绣荷吓得跪到雪中,磕头道:“求德妃娘娘宽宥美人!”
德妃见她生生受了一巴掌,内心怒意稍歇,“往后啊,可得学机灵点,撒谎,假意的话就莫要与本宫说了。”她扭头对随行的宫人道,“本宫乏了,回落英宫吧。”
德妃走远后,绣荷才从雪地立爬起来,摸出丝帕轻抚赵婉的脸颊,“美人,疼么?奴婢去太医院取些伤药来?”
赵婉拂开她的手,“不疼,我们去司制司。”
绣荷瞪大眼睛,“美人,不回去歇歇?”
赵婉摇头。
万寿节,她一定要真的得到圣宠,才能在这后宫立足。
不然白担个虚名,作个靶子,早晚人为刀俎。
两人沿着狭窄的宫道往司制司处,迎面走来三两侍卫巡逻。
齐闯一眼就认出了赵婉。
她的左边面脸颊上还留有薄红指印。
赵婉也看见了齐闯,两人目光甫一交错,赵婉出声唤道:“齐都统。”
齐闯怔愣片刻,停住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