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她想个办法……跑吧?
她的脚步不自觉地就朝宫门的方向而去。硬闯肯定是不行的,但这会儿先看一看方位,明天想想办法?
此刻夜已略沉,侍卫二三结伴而行,顾仪不敢走得太近。
算了,想想罢了。
出宫这一会儿应该是不可能的。
她正准备转身,却见宫门夹道前走来一个身影,侍卫纷纷避让。
画栋飞甍间是一条长长的夹道。
顾仪只见此一人寂寥地走来,身着湛蓝长袍,飞鱼补子。
大幕朝第一奸宦,高贵公公。
顾仪提着灯笼,躲在狭窄的宫道拐角处,身后就是通往花园的石径。
她不敢就这样唐突地去与高公公攀谈。
可是夜深宫禁,她得赶在宫正司落钥前回去。
要是这会儿不与他说话,就再没有说话的机会了。
拼了!反正死了就重来!
顾仪原地站定,等在原处。
来人越走越近,头戴帷帽,黑纱遮挡了面目。
身形挺拔,步速不疾不徐,胸前飞鱼图腾,龙目圆瞪,威严慑人。
顾仪有点怂了,往后退了几步。
地上的枯枝被她踩住,发出噼啪声响,在惶惶寂夜中,格外清脆。
萧衍刚过拐角,循声望去,看见了花园拐角处一个提着灯笼的宫婢。
他抬眼扫过她的发簪,不是宫婢,可具体什么品级,他也想不起来。
顾仪慌忙地屈膝,“问高公公安。”从一品,远在美人之上。
萧衍没有作声,这个女人他没见过,料想应该是新进的美人。
可画册与真人相差甚远,他还没见过宫中新进的美人,不知是圆是扁,姓张姓王。
顾仪见眼前的高公公没有作声,却停下了脚步,立刻又福身道:“我是秀怡殿的顾美人。”等了片刻,小声补充道,“就是送金花生那个。”
萧衍素知高贵为人,听后暗自冷笑了一声。
送金花生的顾美人。
他抬脚就走。
从顾仪身前走过,她立刻又一蹲福,“恭送高公公!”
她跪得匆忙,灯笼随风一扬,当中的烛台歪斜,将外面罩着的箔纸烧了起来。
“啊……这……”
顾仪怕被火烧到,下意识地就把灯笼甩了出去。
火光飞溅,有一星火光与乌纱轻触,竟然点着了面前高贵公公的帷帽。
点背真的不能怨社会。
萧衍利落地摘下了帷帽,脚下皮靴狠踩了几下火星和一旁滚落的圆灯笼。
周遭骤然暗了下来。
但顾仪还是看清了眼前高贵公公的脸。黑夜憧憧,他的双眸若两点飞星映人,眉目此刻微蹙,隐含凌厉。
大幕朝第一奸宦这么帅……这就有点离谱……
顾仪只敢看他这么一眼,飞速埋低了头,“高……高公公,我不是故意的。您没事吧?”
萧衍起了杀念。他手中的短刀已经从袖口落到了他的掌中,遮掩在宽袍大袖之下。
顾仪埋着头抖抖索索低从袖中掏出一张白帕子,“高公公,你满脸黑灰,不辨面目,要不擦一下?”
萧衍思考瞬息,收回短刀,抬脚就走。
顾仪见他走远,腿一软就蹲到了地上,后背冷汗涔涔。
那个人绝对不是高贵。
书中的高贵是个中年人,面白无须,细长小眼睛。
方才那个人是个青年,眼睛是桃花眼,并且,他的额角有一道细长的浅色疤痕。
书中有一章写过萧衍扮作高贵杀人。
虽然不是开篇之处,但萧衍肯定是有扮作高贵的可能。
由此,顾仪猜那个人就是绝情帝王,萧衍。
顾仪蹲了一会儿,气才喘匀。
还是回家洗洗睡了吧。
第三日清晨,顾仪起了个大早。
天边的朝霞橙红艳丽,映红了半空。
顾仪照常去正殿王贵人处坐了一会儿冷板凳,然后就回到西偏殿,画表格。
桃夹立在一旁磨墨,见顾仪画了满纸的四四方方的格子,还填满了一些稀奇古怪的符号。
“美人,这是在画什么?”
顾仪将袖口卷上,“随心随性小作。”我这是在复盘。
她将这三天三十六个时辰,她已知的宫中人物,时间,地点一一对应起来。将随机选择和必然事件标注出来。
比如第一天,桃夹会或者不会去打赏高公公的徒弟。
王贵人一定会赏她绸缎。
她在某个时间点一定会遇见女主角。
宫贵人一定会出现在花园某处。
第二天,女主角可能或者不可能来交差。
女主角不太可能经过花园。
皇帝会不会一定扮作高贵经过宫门御花园。
第三天,皇帝会经过湖畔,一定来到秀怡殿。
她要找一找这其中的因果逻辑。
可是她偏安秀怡殿小小一隅,再怎么神通,也不能保证男女主角一定会相见。
况且,保证男女主角相见,她就能活过三天,也是一个巨大的假设。
顾仪盯着这张简化的Excel表,觉得自己实在是太难了。
午时正,敬事房总管武公公又硬着头皮端着玉牌来到了天禄阁前。
阁内传来皇帝的声音:“进来罢。”
武公公将手中托盘高举于顶,迈着小碎步,稳稳当当地将玉牌捧到了萧衍面前。
萧衍看向盘中的玉牌,端、敬、德妃牌在首位,淑妃紧随其后,照旧挂着红签。
然后是宫贵人,王贵人,等贵人。
萧衍问:“上次是谁?”
武公公:“上回是摘芳殿的宫贵人。”
该王家人了,萧衍手指伸向秀怡殿王贵人。
秀怡殿……
他顿住了动作,目光扫向下一排新封的美人。
秀怡殿顾美人排在第二位。
她昨夜该是看清了自己的面目,却佯装没有。
虽有些蠢笨,但似乎蠢得有度。
“顾家,似乎是抚州知州?”
这个真不知道了……
武公公求助的目光立刻望向立在一旁当柱桩的高公公。
高贵公公:“陛下好记性,顾美人的父亲是抚州知州,从五品……原是青州府衙通判,两年前才调任抚州。”
萧衍轻笑道:“是么……”他将秀怡殿顾美人的玉牌背面朝上翻了过来。
这个顾美人,是新进的美人中被翻牌的第一人。
武公公端着玉牌退了出来,即刻将秀怡殿顾美人的名号通报尚仪局。
未时正,秀怡殿西偏殿,尚仪局的宫婢和教养嬷嬷鱼贯而入。
顾仪懵了,桃夹喜道:“恭喜美人,贺喜美人。”
教养嬷嬷将托盘中的丝帛卷轴递给两个宫婢。
顾仪见宫婢一人执卷轴一头,一副惟妙惟肖的生理健康卫生图片在她眼前徐徐展开。
静默了半晌,教养嬷嬷脸上的微笑恰恰好,多一分媚俗,少一分清冷,“顾美人,看懂了么?”
顾仪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任由身边的两个宫婢把她脱得精光,在浴桶中洗了好几遍。
花瓣堆满了浴桶,顾仪被浓郁的花香熏得打了一个喷嚏。
皇帝这是翻了她的牌子?为……为什么?
因为昨夜的偶遇?
那女主角是不是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在她这里见到皇帝。
桃夹见她出神,以为她是紧张,劝道:“主子,这是新封的美人里面的独一份,主子以后有大福气呢!”
顾仪看她雀跃的神色,不忍泼她冷水。
能活过今晚再说罢。
因为被翻了牌子,顾仪就没有吃晚膳,怕吃多了行状不雅。
她身披华服,空着肚子,只盼着女主角能够踩着点儿来。
第6章 求求女主角快来!ball……
戌时一刻,赵婉捧着洗好的水青色绸缎出了浣衣局的大门,几个浣衣局小宫婢望着她的背影窃窃私语:“听说前日里她得罪了新封的美人。”
“可不是么,美人说让她今日去送锦缎,不定怎么切磨她呢!”
赵婉心中记挂着白兔玉佩,将这风言风语抛之脑后,脚下不停,却被从浣衣局追出来的季嬷嬷叫住:“阿婉,等等。”
季嬷嬷素来待她亲厚,赵婉立时定住脚步,“季嬷嬷何事?”
季嬷嬷见她手捧绸缎,“这是要去何处?”
赵婉:“去秀怡殿。”
季嬷嬷微微蹙眉,“秀怡殿的王贵人今日心情不甚好,已经罚了好几个尚膳的宫婢,你……小心些才是。”
赵婉:“是,我不过是去秀怡殿西偏殿处顾美人处,应是碰不上的。”
季嬷嬷颔首,“我叫住你是有一桩差事同你说。”
“嬷嬷请说。”
“司制司掌制二人,其中一人满二十五岁,出宫了,就缺了掌制一人,你善女红,有巧思,我便向司制司举荐了你。”
司制司掌制已是八品的女官了,比毫无官阶的浣衣局宫婢强上数倍。
赵婉福身道:“嬷嬷大恩。”
季嬷嬷知道赵婉在浣衣局屡屡遭人排挤,语重心长道:“你样貌好,心思敏捷,遭小人嫉妒,司制司是个好去处,我虽举荐了你,可过几日仍要按规制遴选,各司各院都有被举荐的,你这几日勤加练习才是。”
赵婉拜道:“赵婉谢过嬷嬷。”
天边滚过一道惊雷。
季嬷嬷抬手将赵婉扶起来,“你为人通透,嬷嬷信你将来定有大福气,快,起来,拿把伞速去秀怡殿,莫要误了顾美人的差事。”
轰隆隆几声雷响,大雨瓢泼而下。
顾仪紧张地站到窗边,透过三交六椀绸绢菱花纹看外面的雨影。
这雨下得真大。
有男女主角初次相遇的内味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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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夹见她离窗户太近,连声劝道:“主子,莫要沾了窗外雨污。今日特意梳得流云髻配上这藕荷色对襟长衫,碧色罗裙甚美。”说着,又往她手里塞了一把同色团扇,“若是美人嫌落雨关窗,憋闷得很,可以用小扇,轻轻扇扇。”
顾仪接过团扇,轻轻扇了扇,今日层层叠叠确实穿了不少。尤其里衣里还有一层薄纱。
曼妙是曼妙,可不透气啊……
顾仪给自己打着扇,就听外面一声长喝:“皇上驾到。”
妈耶,他来了,他来了,绝情帝王他来了!
顾仪不禁腰背挺直,站如青松。
萧衍穿过雨帘,脚步极快,跟在他身后掌伞扇的宫侍一路小跑,唯恐雨落在皇帝身上。
萧衍走进秀怡殿西偏殿,顾仪领着宫婢跪了一地。
她以额贴地,是个五体投地的拜服大礼。
“起来吧。”萧衍道。
他的声音意外的清朗,落地有声,不像顾仪想象中的阴冷。
顾仪一点一点地抬头仰望这个书中的绝情帝王。
首先看到的就是他的明黄色常服,上列十二章。
顾仪数着日、月、星辰逐级往上,胸前描摹的是飞天金龙。
面前的帝王头戴金翼蝉冠,落下的几缕黑发如墨,眉如鸦羽,长睫下是一双桃花眼,暗褐色眼珠若琉璃剔透。
本应眼中风流,可他额角鬓角一道浅疤,目光更是殊无欢喜,无波无澜,看自己就像在看一个寻常物件。
昨夜暗中只觉他光芒照人,可今日在灯下细看,顾仪才真实地感受到这的确是一个无情的帝王。
他的气势沉沉如广厦将倾,生杀予夺,全在一个帝王的一念之间。
顾仪脖子后面起了一层冷汗,吞吞吐吐道:“问……问皇上金安!”
萧衍细看了眼前的顾美人一眼,她的脸色微白,气息因紧张而加快,她在怕他,可却在瞬也不瞬地看他。
杏眼中的瞳仁若黑漆点墨,一动不动。
直视帝目,已是不敬。
顾家送来的也是个草包?还是个只拿得出手一颗金花生的草包……
他顿觉无趣,抬手道:“你起来。”
顾仪刚才太紧张了,即便皇帝叫起了也忘了要站起来。
她这会儿才终于站了起来。
高贵公公带着一众宫人退到了殿外。
殿中一时之间就只剩下了顾仪和萧衍二人。
女主角怎么还没到,是不是在来的路上?
顾仪分神去听窗外的动静。
天边又滚过一道惊雷,轰隆作响。
萧衍见顾仪呆若木鸡地立在原地,展开臂膀不悦道:“今日没有尚仪局的教养嬷嬷教过你?”
不是还送了一颗金花生,怎么这么不长眼?
顾仪闻言,见他手臂招展,旋即反应过来,“是……臣妾的疏忽……”又小声补充道,“今日嬷嬷来教过的。”她伸手摘下了萧衍腰间玉带,替他脱下身上的常服。
肩膀处的绸缎触手冰凉,顾仪打算拖一拖时间,“陛下淋了雨,泡个热汤浴,会好受些,也防风寒。”她踮起脚伸手取下了他头上的金翼蝉冠。
萧衍怔愣片刻,鼻尖闻到了她袖口处散开的熏香……仿佛杏花春雨的味道。
顾仪立刻将萧衍的沉默当作默认,到殿门口唤了宫婢进来备浴汤。
因为今夜下雨,宫人早早地就备下了热水。
不到一柱香的时间,萧衍就在隔间泡上了热汤。
顾仪等得心急如焚。
女主啊,你可要争气啊!快点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