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湘一脸算漏的意外,缓缓屏住了呼吸战略性地往后仰了仰脖子,他是老师!???
有人就像是动漫里那种竖着大耳朵偷听人家谈话的狗腿子,全程听完了女方家长的吐沫及疾苦,难为那督导主任那么好的性子,一脸的:你尽管发言,我细心倾听。
两个“早恋”学生都是年纪的佼佼者,彼此不同班,但相识得早。女学生母亲还是这一届家委会的主席,文化人发起牢骚来,极为地长篇大论且迟迟不点题,那位妈妈都快哭了,说孩子叛逆期实在难管,他们家里都快装声贝警报器了,时时刻刻约束各自的声音。
虽说朦胧的感情没有错,可是到底还是学生啊,学生如果不规训的话,那么出了事,莫谈前程了,人命何辜。
男方学生的父亲最后赶到,才进里,就追着儿子一顿猛揍的架势,那位赵老师预判了学生家长的动作,单手剪住了学生父亲伸来的巴掌,“冷静些,家法能解决问题,我想,今天就不必一屋子的人凑在一起暖气都不用开了。”某人言声的末尾,他目光不经意扫到了顾湘脸上,似有若无地停顿,顾湘下意识地闪躲了下。半秒后,哎?我怕什么,我又不是学生又不是家长咯。
这位不算和善的赵老师向那位警官小哥出示学校相关证件,来出面保释这起民事纠纷。他的意见是学生两方私下和解,至于房子租赁事宜,也希望警方出面调停解约。
对不满十六周岁的行为人确实不该缔结任何民事责任合约。
“我也希望房东小姐能知晓这一点。”他最后一句是和顾湘说的,目光清清楚楚落在她脸上。此时,顾湘坐在一张木椅上,他站着,逼着顾湘仰视他,足够地。
有人腾地站起身来,来使声音够到他的高度。“我想你误会了,赵老师起码听清事情始末再来先入为主!”顾湘回嘴,他的证件就在办案警官的案上,上面端正陈述着他的名字:赵孟成。
说着顾湘扭头看一眼警察小哥,示意他,喏,这里有人瞎说八道,诽谤我的常识及人格,哼!
陈桉也帮着对阵,先啧一嘴,“老师大人呀,是你的学生明知违法租赁,关我们什么事,拎清点好吧!”
再朝香香说话,变着法地阴阳怪气,“你爸说得对,过生日就不该犯小人,回去后放点炮仗去去晦气!”
不至于不至于,顾湘悄悄扯扯陈桉的衣裳。她很想告诉好友,别吵,留点余地,对方就是我跟你说的平安夜遇到个那个酷盖啊!
队友用来干嘛的?就是关键时候用来猪的,掉链子的。陈桉这个死颜狗丝毫没get到顾湘的暗示,反而狠狠地怨气,对事不对人,白眼招呼:什么样的老师教出什么样的学生!
因为那赵孟成听完警察小哥的补充,也没跟顾湘说抱歉,只是在商言商地口吻征询顾湘本人,旁边的人他瞧都不瞧,“无论如何,还是要解约的不是嘛,房东小姐?”
“那始作俑者的人都失联了,我和谁解约呀!”顾湘跟着没好气,不过他喊她“房东小姐”倒是蛮受用的。
赵顾二人相视无言。视线是一道无形的玻璃镜面的话,最先出现碎痕的噪音根源来自顾文远,顾湘的渣爹:
顾文远不放心闺女还是赶来了。大概才从哪个酒局上下来,喝得七荤八素地,好不容易由助手陪着摸到这件询问室来,进来谁也不招呼,逮着那个中介经理就开刀:“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你得给我把那个头家租客给我找到,想钱想疯了罢,真是年底了,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我这房子是留给我闺女的嫁妆,出了人命官司,你那个店就别想开了,我告诉你!”
天啊,顾文远这个老直男大嗓门地在派出所一股子江湖爹言爹语……
顾湘下意识瞟了眼那个赵孟成,然后选择社会性死亡。瞬间能魂穿到十年前,顾文远当着她的面邀请她的班主任吃饭被拒的尴尬情境里。
老直男嗷嗷完,径直来到闺女跟前,“香香,你别急啊,不关我们的事,随他们闹去。总之,得给我们个说法,什么捣糨糊的事啊这是!”说着,一个眼刀横开了顾湘眼前的赵孟成。顾文远把赵孟成也当肇事者了。
顾湘想骂人,捶捶心口忍住了。
*
调停最后的结果,民警会紧快追究到原租赁方,中介处也会配合寻找联络,至于现有的租客协议肯定是不成立的。也就是说,夏蓉街这套独栋小楼暂且归还到业主手里,暂停租赁、居住使用,待这起民事纠纷正式结案后再自行处置。
未成年学生这边,学校出面担保,家长带回去也要及时跟进监督教育。
一场闹剧,顾湘充其量算是个场记般地存在,直到小楼的钥匙交还到她的手里,她还浑浑噩噩。民警要求涉事人均签字确认,她潦草签上自己的名字,才丢笔,身边的人便捡起了它,几画连笔写就他的名字。
顾湘瞄了眼,那个赵字,写得还勉强看得出来,后面的名……就鬼画符了。
一行人出了警察局,各走一方。现在的家长好难,管不住自己的孩子;现在的师长更难,教书之外还要参与家庭调解,那位赵孟成站在一行人的中心,单手落袋不动声色地说些什么,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个循循善诱的老师……
顾家爷俩这边更是反拿了剧本,顾湘是开车来的不必顾文远送,只是她有话要和他说,“你站住!”
张黎那事自然没下文了,听说她还是辞职了,顾湘只想问清楚,这其中有没有顾文远或者纪纭的动作。顾文远不正面回答女儿的问题,倒是反过来问顾湘,“你怎么得罪纪沅康那侄子了,你说你和那位爷卯什么劲,酒桌上点名道姓地说你牛皮筒子!”又臭又硬。
顾湘穿着件烟灰色的半高领毛衣、外面套了件羽绒马甲,往冷风里一站,瘦瘦单单,素着一脸,再好看的底子也架不住冻得面发青,像个失魂落魄、走火入魔的女鬼。顾文远舍不得但又怪罪的口吻,“香香,不行咱就别干了。你来帮我的忙,咱也不看任何人脸色。”
当初这份工作是从父辈牌桌上派出来的,其实可有可无极了,正如父母各自体恤的话,做得不顺心就别做了。
提起很难,放下分分钟的事。放下呢,不还是得再提?工作从来不只是薪水,顾湘也没父母想得那般娇气。
“行了,总之,你离我身边的女同事远点就行了。”一句话,父女俩脸上俱有些挂不住。
知女莫若父。顾文远晓得自己的孩子,打小就是个死磕的性子,她没错的事,让她打退堂鼓,想也别想。
眼见着彼此无话可续了,顾湘把手里的小楼钥匙扔回给父亲,“还给你。还有,别动不动就嚷嚷这是你给闺女的嫁妆……”
“就是给你的嫁妆呀。”
“还说!”顾湘喝止亲爹,声音属于暴碳那种,噼里啪啦。
不设防地,有人在她身后出声,或者该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过来的,
“不好意思,打扰一分钟。”声音又沉又冷,瞬间浇灭了暴碳。
昨晚顾湘发了条微博,老剧回看的碎碎念:
黎姿版本的赵敏永远是白月光,张无忌与她初见的那一幕,偏偏03年内地版本的主题曲其中一句脚注最契合:
初初见面,
两人齐齐心动。(注1)
顾湘太喜欢这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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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至于来人和她说些什么,她也权当耳旁风:
“顾小姐,能方便留个电话号码吗?”
“干什么?”
“方便吗?”
“不方便。”
第4章 004. 三千米
夏蓉街去S外国语学校只隔一条马路,十来年前这里的房价并不咋舌,顾文远又是存心弥补妻女,房子就是为了女儿升学考量的,二话没说付了全款。
前后两开的商住小楼,东临街可以做门市,西临街可以入户住家,两厢不搭噶。
这房子许是风水好,顾文远买定没多久,就敲开了几个大客户的入门砖。他并不迷信,但福荫这方面,宁可信其有。他和前妻正式说过好几回,这房子他要留给香香,早早过到她名下去。我俩过散了,但我同你一样,都希望香香能好,且她一定会好的。
过来询问顾湘的这个男人是S外的老师,他说明来意,“顾小姐的房子今后还租吗?”
顾文远打量这人,气度谈吐都很正派,哪怕被女儿噎回去也没甚所谓,谈交易的自持口吻,
“如果找到您头家的租客后,对方确实不租了;我学生这边违规的合约就转嫁给我可以吗?他们租这个房子是不该,事不解决家长那边也难定心,保不齐还闹到学校层面。正巧我个人需要一处离学校不远的地方安顿课外教学及亲戚家一个孩子,到来年高考结束,出于补偿,我多付顾小姐一个月的租金。”
顾湘闻言,依旧情绪不高地站在原处。
顾文远只当女儿和他不对付,人家老师也是诚恳来问,出于对读书人的尊重罢,顾文远装模作样地申斥了顾湘几句,“好好说话,别闹情绪。”说着还把钥匙还给了顾湘,匆匆交代几句就上了助手的车,他是逃,逃女儿在外人面前给他难堪吃。
*
喂了一嘴尾气的顾湘,不言不语地听完某人的诉求,再站在风头里等他口中的,“稍等。”
他的车子就停在不远处,赵孟成去到自己车前,从车里翻出个记事簿,写下了他的手机号码,重新递回到顾湘面前,“你考虑看看。”
外面太冷了,顾湘出来得急。身上的衣服扛不住,她匆匆坐回自己车里的时候,忙不迭地点火并盼求着暖气能快快升温。
至于她手里那张从赵孟成手里接过的纸条被她漫不经心地夹在遮阳板上了。车子得倒车下台基,变速杆挂到R上,顾湘一面盯着路况,一面再扫一眼车前玻璃的人,他重回学生身边,谈些什么自是不知道。
车里的人扭头问好友,“我的样子看上去是不是很糟糕?”
陈桉:“你指哪方面?”
“方方面面。”顾湘懊悔,为什么出门不好好化个妆,为什么披个马甲,糙糙地就出来了。
谁能想到派出所里还能遇到搭讪未遂的人啊!?
以及,终究你不还是把手机号码给我了吗?
顾湘开心得忘记自己来干嘛的了。
昏头几秒后……哦,他只是想租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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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孟成执教第一年就说过,他脾气不好,犯到他手里就没有法不责众这一说。
今天违规租赁房子这事,一个是自己班上的学生,一个是同级的学生,于公于私他都得处理。先搁“早恋”在一旁,这是个屡见不鲜的事件问题,恕他力有不逮。凡是有家长找他聊到这个话题,他全是西施捧心般地美人苦恼,无能为力,也别找我,我又不能灭人欲。
原话就是这么说的,他们每周的行政会,总年级督导主任的负责人冯校长时不时拎赵孟成出来念,批评赵主任说话要注意方式方法,你过于主观的言行容易构起教学会与家委会的矛盾。
得,这么个刺头般的人物,偏偏被学生家长奉为传奇。理由无二,就是赵老师班上的升学率在说话。
赵孟成从前还允许家长加微信,之后全面禁止了,实在是加不过来;学生也不许加,凡事在群里说话;家长群之类的存在也绝拉不到赵老师进入。总之就一句话:有事会话、会面沟通。
女学生姓沈,隔壁班的,父母皆在机关工作。
男学生叫陆鸣,父亲是某重工集团的高层,也是赵孟成姐夫的发小。
S外这些或富或贵的几代目比比皆是,赵孟成时常在讲台上“诋毁”学生:“恕我直言,你们一个个在我眼里全是狗崽子的模样,没有例外。”班上几个欢脱的时常实名举报:老赵你这是妥妥地职场PUA,我们要去督导部那里投诉你!
当然,从来未果。刺头老师遇上刺头学生,一个比一个道理都懂,就是难改。
他们本部的校长周从森回回看到赵孟成都语重心长地,小赵啊,最受欢迎老师是你,最不满意班主任也是你,你要反思啊!分校那边我是和你父亲拍了胸脯,点名要你去的啊!
赵孟成还是全校最不准时交教案的老师。无论是教研组、年纪组长、班主任手册,学期末稽查,他总是最拖沓的那个,S外一学期不备课教学的老师,一属数学组的赵孟成,其二是一个历史组的齐老师。
二人是S外出了名的老大难,术业好但也带头不守规矩,学生家长是恨也难恨,爱吧……算了。
眼下,女学生沈欣瑶的父母求赵主任给个说法。或者,他们做父母的办不到的,求老师利用职务之便能替他们解开这难题。
最紧要的就是:不得早恋。
沈家父母一口咬定,陆鸣大手笔地租这房子没安好心,你住你的,别骗我们的女儿。
陆鸣立规矩般地在一旁向父亲保证,就是想找个离学校近点的地方,什么都没有,至于同学来他这里,无非就是一起学习进步而已。
天已不早,全在风头里站着也不是个生意经。才放寒假没两天,赵孟成可没闲着,被学生家长一个电话喊到这里之前,他还在忙下学期师徒结对资料。
以及,手里一揽子的七堆八堆的业务、非业务的事体。驱车来派出所之前,他经过夏蓉街那栋小楼时草草泊停看了几眼,眼下他亦是同样的疑问,这房子租金并不便宜罢?
陆父随即检讨,是的,孩子虽然零用钱给得富余,但这样的小楼动辄一年的房租还是万万拿不出的。也不能经济放宽到如此田地。
所以陆父问陆鸣,哪来得这么多钱?
如今做家长的未必有做老师的了解孩子。十六七岁的男生最最血气方刚的时候,做点离经叛道的事,在所难免极了。赵孟成离这个年纪很远了,但这个年纪做下的荒唐事并不比他们少,又因为他一年年地都在和这个年纪的孩子打交道,所以他很洞悉他们,洞悉这些少年郎们最最拙劣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下的冲动与反抗。
是年六月,赵孟成才送走一批高三学生,新学期生源里就有两个人情债丢到了他眼前:
一为陆鸣,碍于姐夫的颜面,赵孟成破格在内部调剂下,把原本不是他班级名单内的转到了自己名下;
二为章兰舟,好友章郁云的养子。这其中展开又是篇长家务,不提也罢。总之,好友托付到赵孟成的时候,是这样说的:很难教,看在我俩几十年的情谊,你或打或骂别当着我的面,怪难受的。章郁云贱兮兮的自诩最护犊子,自己的人怎么骂都可以,外人欺负就是不能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