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回到自己屋子,小且陋,但极为地心安。墙上挂满了几个子女家的照片还有年年一张的全家福,赵孟成在那些照片里找顾湘,她永远那么醒目、鲜活,顷刻间就能被找着的点眼。
老太太告诉他,原先屋子后面是块菱塘,后来政府填平了。香香小时候住这里,老是摸到船上去采菱角,一不小心就翻到河里去……
“这样啊,她还没跟我讲到,只讲到前面菜园子里老是为她种南瓜……”
老太太笑,“我们香香再简单再好不过的一个孩子了。”
赵孟成:“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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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几日就到清明了,连着三日假期,顾湘全歇在家里。
从那日争吵后,唐女士一直不理睬她,饶是她再殷勤也不买账。
顾湘选择两全的态度,和赵孟成那边,她不会放弃和他来往,因为放弃才坐实了别人的流言;
只是和唐女士也是缓和为上上策。
她这几天已经再识相不过了,老实不出门,陈桉来看她的时候,问:这是被软禁了?
顾香香:精神上。精神上不敢出逃。
两个人把一篓砂糖桔吃完了,那头去娘家帮忙家族宴的唐女士回来了,一回来就要顾湘打电话给赵孟成,
连同陈桉都被吓得不轻。
“怎么了?”顾湘乖得不像话,问,“妈,你别吓我!”
唐女士眉头打结,又说起香香舅母起来,“你舅母这个人真是谁的便宜都不落下,我真是服了这些鬼亲戚了,好意思的,好意思张这个口的!我替他们臊得慌。”
原来那日赵孟成送外婆回去,在唐家喝了杯茶,舅母就查点起他做什么的,在哪里工作,一听是S外,了不得!来劲了,张嘴就求人,求能不能把她娘家兄弟家的孙子弄进附属初中里。
“赵孟成答应了?”顾湘也同仇敌忾起来。
“他不答应,你舅母今天能有后话?”唐女士极为地不痛快,问顾湘,“他这算什么,上赶着献殷勤?拍马屁?”
顾湘小心翼翼地试探:“他也很难当面拒绝罢,你也知道舅母那张嘴……”
正好说到唐女士的痛处,“她好意思的,是个亲戚她都想认。有点关系她都想用,谁给她的脸,还是她的娘家人!”姑嫂关系本来就差,唐女士一听这事,整个人差点炸了,“别说还没关系,就是真姑爷,我也不允许她这么差遣,她也不问问自己配不配,张嘴就来,怎么不去抢!”
顾湘仿佛听到了什么弦外之音,“妈……”
“你别想,我是要你知会他,别用这些旁门左道的手段。还有,松这个口,是不是以后你那几个姨妈家他都应付?他那工作还想不想要,这个时候,个人及家庭名誉就不重要了?”
顾湘莫名有点感动,“唐女士,你好有干部家属的觉悟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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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湘给赵孟成打电话,连续call了几次,他都没接。
当真以为他有正经事呢,没过一分钟,他回过来了,顾湘问他,舅母那事怎么回事,你答应了?
赵孟成:“见面说罢。”
“你在哪里?”
“哦,有点远哦,你愿意过来嘛?”
“陪朋友在酒庄试酒。”
“那你玩吧。”顾湘说回头说。
赵老师:“哎?套路不该是你要过来嘛?”
顾湘:“我为什么要过去?”
“你问我什么来着?”
哦,给忘了。“舅母娘家那孩子……”
“见面说。”她又被他绕回去了。这个狗贼!
*
清明时节,天青等雨,红房子的酒庄上方萦绕着烟一般的云雾。
空气里有青草的香气,接驳车上看视线的尽头,犹如油画一帧帧地浓墨重彩。
几株香樟树间,一个小马驹才生下不久的样子,脆弱地向前哒着步伐,顾湘掏出手机想拍这一幕,接驳车停了下来,不等前面的师傅提醒她,有人一步跨上来,酒气馥郁地在她脑后,顾湘回头,赵孟成微微挑衅地口吻,“你不是不来的嘛?”
顾湘:“小马很可爱。”
雾很重,浓郁到能滴露下来,沾湿他们。不到晚上,估计这里就会像锁城一般地成为一座孤岛。
越孤越好,赵孟成一把扣住她的手腕,“这样你就没理由走了。”
“什么鬼?”
“顾湘,见你一面太难了,这不是在谈恋爱,这比任何扛枷锁的婚外恋都难熬。”
啊,她连忙来掩他的嘴,“乱说什么东西,你又喝醉了!”
赵老师来摘她的手,再捏着她的指骨,仿佛就是要她疼,下一秒把她扣在臂弯里,俯首来,
被臂弯里的人格开了,人前她不肯他胡闹,“我天花板疼。”吃太多桔子了。
赵老师:“天花板?”
第53章 053. 红豆
顾湘张张嘴, 舌尖去点自己的上颚,示意他,这里, 这里叫天花板。
呜……呼吸被人打劫了, 她明明说过这里疼, 舔/噬间, 更疼了!
这个变态, 他分明知道, 也分明故意。
顾湘怨愤地端详他, 才发现他鬓角铲短了点, 一身黑衬衫愈发地衬得人清瘦肃穆。饶是被他欺侮到了,顾湘的审美心还是在作祟,果然小脸是王道, 男女审美的天花板准则就是,脸小。
明前几个工作日, 顾湘都是早出晚归,收工后回她母亲那里。放假这几天, 她又要在家里博表现坐牢子,像个深闺小姐似的, 仿佛这样就能叫她母亲的气一笔勾销, 赵孟成如何不气。
气到数落她,“你不该穿得这么鲜艳的,口红也不该涂这么红。你就该像个为亡夫守节的女人, 一身孝!脱了孝的女人,是会出乱子的!”
顾湘横他一眼,也噎他,“亡夫, 你好。”
被咒短命的人不气反笑,一脚迈下接驳车,也递手来,要她下车,“请吧,赵小姐。”这个酒庄是许岫远的,赵小姐的梗也是许那厮喊的。
赵孟成把人领回雪茄吧里时,许岫远就打趣他们,说喊赵太太吧,怕人家姑娘面上遭不住,只有这赵小姐最到位。
因为一眼就能看明白,有人逃不过。有些女人天生有叫男人喝几壶的能耐。
许家趁着放假,正好在酒庄里过家庭日。
赵孟成给顾湘介绍许太太和他们那粉嘟嘟的女儿,许家女儿在玩数独,碰到不会解的,就来缠赵孟成,因为知道他是老师,再看赵老师身边的顾湘,有点天然地不开心,不开心刚才还陪她玩数独的赵老师不睬她了。
许岫远让女儿喊人,岂料许家女儿喊,姐姐。
许太太纠正:“差辈了,该是阿姨。”
许家女儿说了句全场最佳:“为什么你们的女朋友都这么年轻呢?就是姐姐呀。”
落座的还有章郁云和他的未婚妻,章先生微微咳一声,说有被冒犯到。
赵孟成再给顾湘介绍章郁云和梁小姐,说是兰舟的父亲。
也怪他没说清楚,顾湘往对面那矜贵男人脸上一扫,父亲?未免太年轻了点吧,还有他未婚妻更是!好娇小玲珑的一个东方美人,骨相到皮囊。
冷冷地,像一簇冰蓝色的焰火。
赵孟成接收到顾湘的吃瓜惊讶,“他们家说来话长,你只要知道兰舟归他,跟他姓也归他管就行了。”
顾湘与梁小姐不同。后者是冷焰火的话,她是活狐狸,风流灵巧地是个男人都会由衷喟叹。她来时穿了件白底红樱桃的连衣裙,两粒红豆大小的纽扣点缀在V字领口,脖颈上干净瘦削,身上的香气也正好的社交范围。
那厢章先生起身来与她打招呼,递社交手,言语却轻佻散漫,喊她,“师娘好。”
没等顾湘本尊反馈,落座的梁小姐就薄责起来,“章郁云!”怪他头次见面就没正行。
章先生毫不受教,回头去和未婚妻说话,“你又忘记赵老师当初是怎么打趣你的了!”
梁小姐依旧不肯他胡来,只几个眉眼流转,章先生便依她,作罢了。
今日便是章梁来试酒,他们要结婚了,迎宾宴及正式晚宴上,需要的香槟和红酒悉数便定了许家酒庄的,这里头少不得赵孟成的牵头。
许岫远感激章先生照拂生意之余,也提前贺他们新婚之喜,要章先生届时无论如何要舍得赏面子给他们寄请柬。
章郁云:“自然。老赵的朋友,我自然要交。他很少愿意联动的,凡事看他心情,高兴就应付你一下,不高兴就甩脸子,公子哥的脾气大到天上去!最近好多了,我请不动他做傧相罢,得,给我饶了趟生意,也还不错。我他妈一个不字不敢提呀,因为我的崽在他手里呢,可怜天下父母心。”
章先生一番说笑,声情并茂地,叫人很难不附和。
他们要先走了,说是梁小姐祖母还等着他们回去吃晚饭,章先生携着他的未婚妻表示今日就先告辞了,改日他还席。请许总一家,也请赵老师及师母。末了,那一眼落在顾湘身上,章先生慧眼如炬,“初次见面,也不晓得师母会来,我给赵老师带了份答谢礼,答谢他帮忙牵头,眼下,就托师母先收着罢。”
赵孟成因为父辈及个人的缘故,一向对这方面谨慎且坚持,他们赵家也不必瞧得上这些惠而不费的馈赠,哪怕是多年的好友。
赵孟成冷脸劝退,“拿回去,别搞这套。”
章郁云直接塞到顾湘手里,“放心,三分不值二分钱,但很实用。也丝毫算不上私相授受的地步,只是我们夫妻俩暂时用不着了,才转赠赵老师的。”
或许其他人还一头雾水,但是赵孟成当即明白了是什么。
顾湘很为难,不方便收也不方便拒绝,就把礼盒递给了赵孟成,由他处置。岂料他拿在手里,却没多大发作了,只冷冷地骂章先生,“你真是越老越……混蛋了!”
章郁云冲他点了点指头,“哎?赵老师秒明白不是更混蛋!”
*
章梁夫妇走了没多久,许家也去准备晚宴了,赵孟成是答应许岫远留下来住一晚的。因为清明期间,赵家全去了山庄度假酒店吃素宴了,也接了佟家父母,他孤家寡人一个。
特殊情况,也没想到顾湘可以出来的。眼下,二人在客房里休息,赵孟成煮茶的工夫,问她,你母亲是什么态度?
说唐家舅母给他出的难题这茬。
这间客房厅里正对的视野就是一片绿草坪,草地再过去是太湖,视野垂阔到叫人心旷神怡。
白色的纱帘在微风里鼓动,顾湘站在他边上,这才有时间问他,“你答应了?”
“很难当面回绝。”这是他的实在话,再则实在话就是,这事也轻易不好允诺。
顾湘干脆替他决定,“你别管了。我妈生了好大的气,说我舅母不知好歹,还是她娘家人,我妈不会肯帮的。”
并转告他,唐女士的原话,希望赵老师顾及个人及家庭的名誉。
等热水开的间隙,赵孟成福灵心至般地明白了些什么,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嗯,那我改日再和你母亲亲自解释我的为难处。”他原本今天想过去的,又怕唐女士不肯见,二来他一身酒气实在不像话。
“你不要管就行了,其余的我来说。”顾湘未曾领会他的渗透战略,一副快刀斩乱麻的架势。
赵孟成细细审视她,略微不快地口吻,“我不要你去说,你说不明白我的意思。”
“你的什么意思?”
赵孟成伸手来摩挲她唇上的红,“我有多想要他们家香香的意思。”
顾湘当即被他给噎着了,纯粹是对这种掉一地鸡皮疙瘩的话受不了。偏偏有人永远说得那么清风朗月般地不经意。
玻璃茶壶里的水烧出些密密的小泡来,赵孟成慢待地往沙发上一落座,饮了酒的缘故,他神思有些倦,想起章郁云送的那份礼,佯装不明白是什么,便叫顾湘拿来看看。
他要她帮她拆,顾湘不明就里,还认真问他,“赵老师,你这样收礼,不怕授人以柄?”
赵孟成一副昏君的作派,“不怕。”
顾湘横他一眼,他却催她拆礼物,无比自若端正的容颜。
顾湘不满意他的态度,认真规劝赵老师,戚友间更要有觉悟!她不喜欢轻易被腐蚀掉的赵老师。赵孟成原本就没多少耐性了,再听她念咒,“你还没进门呢,怎么就有孟校长的那套了,噜苏,拆呀!”
岂料有人天生邪性,越让她做什么,她越反骨!
赵孟成真急了,急到上手,连人带物全揽到怀里来,他把她抱坐在膝上,圈住她,也捉她的手拆礼物,“湘湘,你猜是什么?”
仅仅是个带着阻力的礼盒,上下拨下来,里面一盒花花绿绿的安全套倾洒出来,顾湘看清,傻眼了!
啊啊啊,“赵孟成你都交了些什么牛鬼蛇神的朋友啊!”
赵某人笑得无边轻狂,狎昵地凑近她,耳边问她,“授人以柄嘛?”
顾湘狠啐他,啐他竟然是知情之下收下的,“臭不要脸!”
恶趣味,十足地恶趣味。
赵老师受用呢,受用礼物也受用她的嬉笑怒骂,起码她在他眼前,而不是见不着她人。他过得毫无意义极了。
赵孟成恨恨地来衔吻她,也咬她,说原以为她会陪他去祭拜书惠的,可是整整一周,她都在冷落他。
顾湘难耐地往后仰躲着,才想起书惠这一桩,对,他肯定要去拜书惠的,她一时没想起来。
“对不起……”窸窣琐碎的声音里,她回应他,“我总不能再惹我妈生气,赵孟成,我想要你也不想我妈生气,这样会不会很贪心?”
于寻常人家,这是最简单不过的归宿。
于他们……赵孟成的一团心绪就像那壶烧开的水一般,沸腾滚烫,“贪不贪心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更偏心谁,湘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