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其姝打了个寒颤,从脚底板麻到头皮,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了。
——她总算忆起心里那股自李宓出现起便愈演愈烈的不安定感是从哪里来的了……
“病的病,孕的孕,”李宓嫌弃地扫了自己的一双儿女,冷冷道,“还是让你娘我去吧。”
李宓毕竟是真宗皇帝临终前亲口封的皇后,虽然按理说对面不承认神宗受“临终遗诏”得来的储位,是同样不会认李宓这个所谓的“太后”的,但出乎意料的是,裴明昱派来的人还是基本以太后的规格极恭敬地接待了李宓。
李宓一开始提的条件很简单,话也说得很清楚漂亮:先帝老糊涂了分不清人,忘了陛下当时将兵在外,误把皇位传给了你弟弟。不过现在陛下回来了,你弟弟自然是完璧归赵,绝不敢与陛下争抢的。
不过作为交换,也希望陛下同样体谅下你弟弟战战兢兢做了两个月代皇帝的诚惶诚恐之心,洛阳嘛,他们母子三人肯定是不敢留了,只祈求陛下大发慈悲,赏赐一块边角蛮夷之地与他做封地,容他们离洛赴任就是了。
地方李宓都选好了,确实是一块又偏又小的荒恶封地。
其时裴无晏还没有打下兖州,和谈的消息一传出来,天下百姓大为振奋、奔走欢呼。毕竟,没有人像打仗,更没有人想一直跟自己人打内战。
可以不用再在兖州、豫州浪费一兵一卒,而且这么一种名正言顺的登基之法,所有人都以为裴无晏那边会毫不犹豫地应许,毕竟,洛阳这条件提的也真的是一点也不过分的。
不成想,裴无晏微微一笑,竟然委婉拒绝了。
然后不待洛阳这边作出反应,先一步洋洋洒洒,写了一篇极长的陈情状来,传遍朝野。
开篇上来就先自陈身世,直接挑明自己并非先帝子嗣,不过到底还是矫饰了一部分真相,没说是皇后与人偷情出来的孽果,只道是已故的先皇后心急争宠,铤而走险之下假孕后,狸猫换太子,从将他从民间私自混入宫闱,这才有先帝二十年的慈心爱护教导。
不过他自己自从明了身世后,一直是自觉非常愧对先帝与裴家祖宗的,本欲与先帝挑明后主动让贤,不曾想北战未完先帝便已去了。他自觉这储位接的甚是愧疚,但贤弟又让位让得如此情真意切不能不接,为保裴家宗室血脉流传,左右权衡之下,欲求娶贤弟胞妹昭乐公主为后。
如此这般,洋洋洒洒写了一堆,中心思想概括起来就是一句:皇位,你让的,我接了;你妹妹,我要娶。
险些把本就身体衰败的神宗气死在龙榻上。
其实不只神宗生气,洛阳每一个看到这么个陈情书的,都瞧得神情微妙难言。
或者应该说,就没有一个不知情的外人能完全理解裴无晏这么个九曲十八弯的曲折脑回路的。
——你要是真“愧疚不敢当”,你倒是别撕了手诏立反旗啊!
而且人家昭乐公主是早就已经嫁人的了吧!
裴无晏这陈情书写得虚伪又自相矛盾,不只不明所以的外人,就是他自己这边的心腹都未必乐见于此,不过事已至此,只要不是洛阳城里的新君突然从病榻上勇猛起来要反悔与他继续争了,大局已是如此了。
至于先帝旁的那些早都已经被权力边缘化的皇子,却是早早挣扎在了自家性命安危的温饱线上,更顾不得有更大的争权夺势野心了。
不过这陈情书也不是完全没有一丁点的可取之处,至少它基本向朝中众臣委婉暗示了先皇后的离奇暴毙和先帝死前莫名其妙地另立太子之举,多多少少洗清了些李宓母子身上被泼的惑主祸水之名……一时不免有不少臣子开始惋惜于自己先前没有好好地效忠他们真正正统的“陛下”了,只是陛下如今躺在床上虚弱得连朝都不上了,可见也确实是无法了。
至于说再想着去扶持个其他皇子起来……看看裴无晏手里的愈发壮大的六州兵马吧,那不是来洛阳夺权,这是到洛阳送死啊!
于是事情还真的就这么诡异又离奇地一切如裴无晏所愿地继续了下去。
赶在裴无晏的大军赶到洛阳前,左静然飞速与裴其姝写了封和离书,连夜逃出了洛阳城。
大军抵洛那日,昭乐公主府上却是一阵的兵荒马乱:“快,快,殿下要生了!”
那一天,一个皇朝迎来了他新的主人。
那一天,一个新的生命也降落于此。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