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莳,我正跟李姑娘说话呢,你插什么嘴啊,”简琦玉娇声娇气地反唇相讥道,“这叫李姑娘多尴尬啊,你看她现在都不敢说话了,是不是啊?”
“唉……我看你真是在男人堆里打滚打多了,什么规矩都忘了,成了个‘蛮婆’呢。”
“看看你穿的那都是什么衣裳,”简琦玉轻笑着,状若玩伴厮闹般缓缓吐出了那暗含恶意的几个字,“不男不女的。”
周围有几个世家小姐听到了,都默默掩袖而笑。
越启的眉头皱了起来,他也没想到今日看个戏,顺手把正主抓了过来不说,还能看到自己亲妹妹身上。
骑装少女,也就是越莳,也同样冷笑一声,抬眸极为刻意地偏头瞧了另外一边谨小慎微、不敢与外人多言的郑国公府二姑娘一眼,讥诮道:“你真是不怕自己步了旁人姐姐的后尘。”
“那是郑宛她太蠢,”简琦玉压根就没把这警告往心里去,不屑地反问越莳道,“你怎么不看看那郑二娘子、郑三娘子,现在不是都还好好的么?”
“谁能蠢得跟郑宛那样,当廷顶撞,哭着求着把话柄往旁人手里塞……”简琦玉漫不经心的笑话郑宛到一半,瞥到树后一缕明黄色的衣角,脸色顿时变了。
东宫太子面无表情地自树后踱步而出,身后跟着的宫人、太监们一个个把头低得恨不得埋到地里去。
树上的越启抽了抽嘴角,他也是真没想到,事情还能真巧到了这地步……
越莳这回是真真正正地笑了出来,缓缓走到简琦玉身畔,压低了嗓音与她耳语道:“你总算发现了。”
“说真的,你也没有比郑宛聪明到哪里去,”越莳莞尔而笑,“我们都在这里,你是真的一点也没想过,皇后娘娘会把太子殿下也叫过来么?”
简琦玉有些懵,她当然想过,她还曾畅想过自己与那位太子殿下花前月下的场景呢……但这和她提昭乐公主的死有什么关系么?
话出口前,简琦玉只有心提防着长乐宫听了心里不舒畅、之后可能会有的动作了!
东宫太子正是急怒攻心,全如越莳所料,他确实是被郑皇后给特地叫过来的,内心本就不怎么情愿,不料竟撞上了这样的场景。
东宫太子冷冷一笑,直接吩咐宫人道:“你们两个,送简姑娘回府,顺道替孤向临安姑母问候一句,她女儿的德行是谁人所教,孤私以为,需要给她上一换了。”
周围所有听到之人的脸色俱都变了,包括先前故意引诱简琦玉多说几句的越莳在内。
——东宫太子亲口说一个女子的德行不好……这是要彻底断了简家姑娘的后路啊!
众人都没想到东宫太子会这般大动干戈、罚得这样狠绝严重。
“我,我,”简琦玉大脑发懵,一下子哭了出来,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超出了她所能处理的范围之内,一时惊慌失措,口不择言道,“你,你不能这样做……我是皇后娘娘请进宫的,对,是皇后娘娘请我来,你,你不能就这么赶我走了。”
“是,”东宫太子缓缓、缓缓地笑了,扫视全场,将在场众女的名姓、来历在心里一一掠过,口吻轻蔑道,“不错,是母后选你们来的……那你们就安心等着母后去娶你们吧。”
一个“们”字,把在场所有的世家贵女们都弄慌了。
东宫太子言罢,拂袖转身,就要径直离开。
转身后恰恰好迎面对上越莳和李妧原先所站的方位,越莳畏惧其威势,匆忙后退,不经意间踩了李妧一脚,李妧仿佛受惊了一般,猛地一跳,直直往东宫太子的怀里撞了过去。
东宫太子怒不可遏,扬袖直接把人给狠狠挥开了。
越启看得轻轻“啧”了一声。
“殿,殿下,”李妧狼狈摔倒在地,按着自己鼓得如馒头一般肿起的脚踝,盈盈含泪,抬眸望着东宫太子怯怯喏喏道,“臣,臣女的脚崴着了……”
东宫太子的脸色隐隐有些发青。
“她怎么还在这里?”东宫太子咬牙切齿,烦躁不安道,“来人,马上把她送出宫去!”
李妧微微一怔,有些懊恼于自己的心急,一不小心竟弄巧成拙了去……正咬着唇想再盈盈地补充些什么,东宫太子早已彻底忍无可忍了,回身直接冲着树上冷声道:“你还想趴在那里看多久?”
裴无洙微微一愣,还以为东宫太子是在说自己,正踌躇着现在下去会不会有点不太合适……越启对着裴无洙画了个大哭脸,生无可恋地从树上滑下来了。
东宫太子也不说话,只那么冷冷地盯着越启。
树下众女齐齐惊呼,仓惶避开,躲到了一起去,窃窃私语着是不是得要立马回承乾宫去了。
“微臣见过太子殿下。”越启知道自己这回惨了,看到他们太子殿下这么狼狈羞耻的一面,他未来的一段日子过得恐怕不会比被灭口好到哪里去了……
越启生无可恋地往前走了两步,正要程式化地请一请罪,没成想方才在树上趴久了、蹲麻了腿,直接一个踉跄,脚底一崴,差点栽个倒栽葱。
“殿下,”越启愣愣地按着自己的腿站起来,头脑发懵道,“臣的脚……好像也崴着了。”
裴无洙死死咬住唇,真的有被这冥冥之中简直巧得不能更巧的一幕笑到了。
东宫太子阴着脸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盯着越启。
“您看,”越启硬着头皮弱弱提议道,“您要不要也吩咐人送我出宫……”
东宫太子冷冷一笑,讥嘲道:“你慢慢想吧。”
越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蹲在原地等着疼的那股劲儿过去,眼珠子百无聊赖地转来转去,随意地扫视着聚在另一边树下的几个世家小姐。
直把越莳看得恨不得跑过去暴打她亲哥的猪脑子:这里面留着的都是东宫太子未来的女人,她哥是真不想要那对招子了,看什么看、看什么看,躲在树上偷窥妃嫔……这是真嫌自己的命太长了吧!
越莳简直要被越启这不着调的作态给活活气死了。
最后是众女中的沈家姑娘最先拿定了主意,直言道:“越小将军在此,我们先前不知,倒也罢了,如今再呆着等着也不是个事儿……我们现在就走吧,回承乾宫如实禀了皇后娘娘去。”
众女纷纷心有戚戚焉、更有些愤愤然地应了。
众贵女浩浩荡荡一大群,由着各自的侍婢与承乾宫的宫人太监们护送着渐渐走远了,东宫太子屏退四下,面无表情地抬头道:“你还不下来呢?”
裴无洙摸着鼻尖从树上滑下来,低头怂肩,畏畏缩缩地举手发誓道:“这不怪我,要怪全都怪越启。”
越启按着自己的脚踝大呼冤枉,只道撞上今日这场面也不是他想的……
东宫太子冷笑一声,越启霎时便消了音。
东宫太子犹豫着,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跟裴无洙解释李妧的事。
好在裴无洙本也记挂着这件事,十分善解人意地率先开了口,希冀道:“哥,你答应过我的,你不会娶李妧,对吧?”
东宫太子微微颔首,沉声断然道:“绝无可能。”
“那就行,”裴无洙松了口气,放心道,“我信你。”
“殿下,”越启倒在地上,学着李妧方才的姿态,矫揉造作道,“臣,臣的脚崴了……”
东宫太子好不容易好了一些的脸色当即复又隐隐发青。
这回裴无洙没忍住,别过头笑得肩膀一阵耸动。
“臣也是柔弱的小男子啊,”越启人来疯,还学李妧学上瘾了,咬着唇给东宫太子和裴无洙暗送秋波,强装柔弱,自行加戏加词,“殿下怎么就不吩咐两个宫人送臣出宫呢……是臣长得不够美么?是臣的眼睛不够大么?”
“越启,”东宫太子面色骤然一冷,寒声警告道,“你要是想一辈子都躺在地上不起来,那你大可以继续在地上赖着了。”
越启撇了撇嘴,按着腿麻溜地站直了,口中则不满地嘟囔道:“我小姑父自己都不在意,殿下你忌讳什么呢……”
“我在意什么?”裴无洙毫无所觉,还一脸莫名地反问道,“你学得挺有意思的啊,我为什么要在意?”
“不是吧?”越启瞪大了双眼,面色古怪道,“小姑父你真没看出来,你那个什么表妹,刚才是在故意学你啊?”
“不是表妹,那是我表姐,李妧,”裴无洙一头雾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道,“她学我什么了?我平时说话是她刚才那样的么……”
裴无洙一想到刚才那场面,把自己的脸代换到地上的李妧身上,不由被震住了,情不自禁抖了抖满身的鸡皮疙瘩。
“倒不是她说话的姿态,”越启随口道,“你那里估计是没看到,我这边位子好,看得正是一清二楚,她方才冲着太子殿下暗送秋波时,故意……”
话到嘴边,一向粗中有细的越启却又突然觉得这话哪里不大对了。
有些事情,真点明了,好像又有点奇怪。
仔细一想还有点叫人怪犯恶心的……
越启干脆含糊了过去,只简洁道:“她长得有点像你,这总没错吧,小姑父。”
“像么?”裴无洙听得稀奇,顺口问身边的东宫太子道,“好像有挺多人说过像的,我母妃也说过,不过我自己倒是没什么感觉……哥你觉得呢?”
越启心中暗道这有什么好问的,但凡长了眼睛的、再见过两人,都能看出其中的血亲关系吧……
然后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太子殿下缓缓地、缓缓地,但是很坚定地摇了摇头。
裴无洙心中大定,高兴道:“我就说嘛,我自己都没感觉哪里像了。”
“不是吧,”越启比了比自己眼睛的地方,委委屈屈道,“太子殿下您也太偏心了吧,你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啊……”
“孤并没有发现哪里像了,”东宫太子冷淡地瞟了越启一眼,面无表情道,“当然也有可能是孤从来没仔细看过李家姑娘的长相……记不得她长什么样子了。”
“哦,”裴无洙恍然道,“……这样啊。”
越启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了个正着,无言地看了这俩人一眼,悲愤想道:还能这样?
——这都有人信?
——这还真就有人信了……
越启无语凝噎,在心里默默迎风流泪,只叹自己怎么就没有如此好骗的弟弟妹妹……
第58章 身世 父子亲缘,两不相欠。
东宫太子作别裴无洙和越启后, 是裹挟着一身怒火去的承乾宫。
郑皇后一见是东宫太子来了,还笑着屏退四下的宫人,闲话家常般随意道:“可瞧好了, 更喜欢哪一个?”
“你父皇与本宫说, 这种事情,还是得听听你自己的意思才好……”
“为什么李妧还在里面?”东宫太子面无表情,直接冷声质问道, “儿臣明明向母后直言过, 不会选李氏女入宫。”
“哦, ”郑皇后脸上粉饰太平的笑容霎时消失了,只云淡风轻地反问道,“那本宫可曾答应过你了么?”
东宫太子的脸色顿时变得非常糟糕。
郑皇后低下头, 轻轻理了理襦裙上的云绣,微微叹息了一声, 神色寡淡道:“晏儿,你太急了……你比你父皇都还要心急。”
最后半句, 似乎是回想起了真宗皇帝为了宓贵妃腆着脸来自己这里说李妧婚事时那副荒唐可笑的姿态,郑皇后的唇角莫名多了分无声的冷笑。
“孤绝不会娶李妧,”东宫太子定了定神,不欲去深究郑皇后这一句的深意,只言简意赅地重申了自己的态度,“随母后你怎么选,孤不会娶她。”
“没有人让你娶她, ”郑皇后偏过头, 似笑非笑地瞧着东宫太子复又冷静下来的神态,轻声道,“她还远远配不上……本宫留着, 只是想叫你有朝一日幸了她。”
“至于未来你收或不收,那都是你的事儿了,”郑皇后无所谓道,“随你心意。”
有那么一瞬间,东宫太子的脸上空白了一刹那。
“儿臣不明白,”东宫太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咬牙隐忍道,“为什么?”
“为什么?”郑皇后也轻笑着重复了东宫太子这一句,语调很是玩味,似笑非笑道,“那孩子长得很漂亮……是不是?”
东宫太子的脸色霎时变得极为可怖。
“本宫也万万没有想到,”郑皇后轻抚裙裾,缓缓抬起头来,兴致盎然道,“你竟然会……本宫原以为,你往常只是对女色冷淡了一些,不成想,原来你心里竟是更好男风一些么?”
“晏儿,你现在还不是皇帝呢,”郑皇后温声细语、好言相劝道,“你总得先给自己留给子嗣来,安朝臣的心,也安好你父皇的心。”
东宫太子面无表情道:“儿臣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郑皇后见东宫太子这时候了都还对自己一味强撑着,不禁莫名觉得乏味,兴致索然道:“听不懂的话,不如问问你自己,你从小戴到大的那块长命玉牌哪里去了?”
“本宫记得,那是你父皇费了好大的心劲才叫人给你制出来的,你自小爱惜的很,本宫有一回帮你取下,差点找不见了,你还对着本宫发了好一顿的火气……”
“儿臣把那玉牌给五弟,是为了安他去北地赴藩的心,”东宫太子面无表情地沉声道,“父皇喜爱五弟,想儿臣登基后也能善待他,儿臣这也是为了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