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子里的点心,她不开口的话,三妹妹决不会主动伸手。她不相信三妹妹是那样的人,更不相信三妹妹有那个心智会反咬别人一口。
康氏深深看她一眼,“你是个好的,还知道怜悯你三妹妹。”
“一家子姐妹,三妹妹再是不知人事,那也是孙女的亲妹妹。”
赵姨娘道:“老夫人,此事怕是有些蹊跷。二姑娘自来明理,不太可能无缘无故怀疑自己的妹妹。三姑娘小孩心性,瞧着也不像是个会说谎的。许是其中有什么误会,二人才会争执不下。”
说话间,沈氏已到长晖院。
她一进屋子便长跪不起,“母亲,儿媳自请下堂!”
康氏大惊,险些溅出一身茶水。竟然是来自请下堂,说明此事极为严重。不过是孩子们之间的争执,何至于如此大动干戈。
赵姨娘亦是吃惊不小,脸色都白了几分。
“你快快起来,有话好好说,哪里就严重到自请下堂。”康氏说着,她身后的云嬷嬷忙去扶沈氏。
沈氏不肯起,面色悲痛失望至极。“母亲,侯府已无我们母女的容身之地。我的元君,堂堂侯府嫡女,竟然要背负一个诬赖庶妹的名声。儿媳思及此痛不欲生,都是我这个当母亲的无能,才让她如此被人看轻。”
康氏眸沉了几分,这是来告状的。
侯爷是什么性子,她这个做母亲的比谁都知道。元君和元惜姐妹二人因为一块玉佩起争端,一个说对方是偷,一个咬定是送的。儿子看重三娘,却绝不会纵容三娘撒谎成性。
三娘痴傻,是非曲直还真是说不清。
“侯爷呢?”她问跟进来的劳妈妈。
劳妈妈面有难色,似乎不敢说。
康氏脸更沉,“说,侯爷在哪里?”
“侯爷带三姑娘去水榭那边,说是要把三姑娘安置在那个院子里。”
屋内众人倒吸凉气,尤以赵姨娘的脸色最为吃惊,水榭那边的院子空置几十年,常年空着却日日有人打扫。
侯府上下都知道那里是禁地,除了老夫人谁也不能进去。侯爷此次把三姑娘安置在那里,可有想过老夫人的感受。
康氏心中再有气,不会当着别人的面数落自己的儿子。
此事她暂且搁置一边,先解决两个孙女之间的争执,再安抚儿媳的情绪为重。世家之中,哪有自请下堂的媳妇。若真有,那说明婆家极其不慈,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二娘和三娘各执一词,把她们都给我叫来,我要当面问个清楚明白。”
裴元君在轩庭院里哭得伤心,得知祖母有请一番梳洗过来便赶了过来。下人去水榭那边找裴元惜,找了两圈都没找到人。
院子虽然一直有人打扫,但搬东西归置物件总要有些时间。婆子下人们忙碌的时候,裴元惜杵在那里反而碍事,宣平侯让春月带她到附近转转。
长晖院的人去请人时,宣平侯恰巧有事走开。
裴元惜没有来过这边,看什么都好奇,不多时就和春月走远了。侯府极大,大到让人分不清楚方向。
她茫然四顾,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高高的围墙,那边也不知道住着什么人家。突然一股奇奇怪怪的臭味从墙那边飘过来,味道越来越浓。
春月捂着口鼻,“三姑娘,咱们赶紧走吧,太臭了。”
裴元惜像是没听到她的声音,循着味走。
哪里臭,分明是香。
熟悉而遥远的气味,唤起某种不知名的怀念。裴元惜看上去呆呆的,像被气味引着走的迷路小孩。
春月实在受不了,捂着嘴奔远去呕吐。
裴元惜找到气味来的正处,仰望着高高的围墙。她的脸上尽是疑惑,眼神却带着不同于之前的幽深。
突然围墙上头出现一个人,那人见到她后先是震惊,然后是欣喜。
那是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约摸十五六岁的样子。头上包着一块不伦不类的发巾,如同裹着头巾的老妪。一身的华服也不知蹭过什么地方,看上去沾了不少的黑灰还有泥。狭长的凤眼,稚气未脱的表情,欣喜之下的笑容中隐约可见两个酒窝。
“你…你回来了吗”他在看清楚她的长相后,脸上是说不出来的激动。
裴元惜茫然地看着他,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意思。
他从墙头上跳下来,手里拿着一个纸包。纸包里是黄乎乎的一坨东西,散发出常人难以接受的味道。
这是一种水果的果肉,奇臭无比。爱的人极爱,厌的人闻不得半丝气味。此水果不是凌朝特有,而是番国进贡的。
“榴莲,你吃不吃?”他的眼中满是期待,亮得吓人。
她迟疑了,摇头,“不吃。”
他哄她,“你尝尝看,闻起来臭臭的,吃起来可好吃了。你不是最喜欢吃烤过的吗?我特意用火烤过。”
她喜欢吃的东西的,他怎么知道?
他像是想到什么,又从怀里摸出另一个纸包。纸包里是黑乎乎的方块,裹着杂七杂八的调料。“你尝尝这个臭豆腐,这个也是你爱吃的。”
她爱吃的吗?他怎么又知道?
烈日当空,这边还算有一丝阴凉。闷热之中,两种东西散发出来的气味足以令人止步不前。她恍然未觉,并没有任何的不适。
他又劝了几回,她还是不动。
“不吃吗?”他眼中的希冀渐渐黯淡,“你…你还没有回来吗?”
谁还没有回来,又是这样奇奇怪怪没头没脑的话。
裴元惜像是一个字都听不懂,木木然然地看着他。他也在看她,那么的认真那么的期待。他在期待什么?
“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好想好想见你…”
“你是谁?”她终于开口讲话。“你叫什么名字?”
他眼眸一亮,“我姓…姓什么不重要,我单名一个重字。”
“虫?”她歪着头看他,“小虫子?”
“要是你喜欢…叫我小虫子也可以。”他没有生气,竟然一点都不恼怒,“不过我的名字不是虫子的虫,是重逢的重。”
“重逢的重?”她喃喃着,一脸的困惑和不解,“什么是重逢?”
少年笑了,笑中有水光闪现。
他望进她的眼,“你说人生几重,纵使山遥水远、时空迢迢,你终会与我们重逢。”
她木然的眼神更显迷茫。
“我知道,你还没有回来,我会等你。”
少年说完,一举跃上墙头。临跳下去之际,那双泛着泪光的狭长眼眸深深回望着她,还对她调皮地眨了一下。
她望着空无一人的墙头,迷茫的眼中划过一丝清明,那样的话真的是她说的吗?
她可是个傻子啊。
第24章 是我吗?
随着少年的离去,空气中的臭味淡了一些。
那边春月差点将胆汁给吐出来,好不容易吐完赶紧回头找自家姑娘。待见自家姑娘傻呆呆地望着墙头赶紧把她拉离。
“姑娘,那宅子里的新主家怪异得很。原本宅子是张府,也不知是哪个出手阔绰手眼通天的买了去,自此以后隔三岔五那边就有臭气飘过来。奴婢以前听府上的姐妹们说过无事不要往西墙这边来,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侯府不管吗?
当然会管。
在第一次臭味飘到侯府里,宣平侯就去找那宅子的新主家。不想他从那边回来之后对宅子的新主家绝口不提。且再三叮嘱府中众人,不许理会此事,更不许因此事对隔壁的人家起龃龉。
裴元惜表情懵懵然,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春月的话。
春月吐得有些脱力,暗想着以后万不敢再带姑娘到这边来。以前李姨娘将姑娘拘得紧,姑娘再是乱跑也从没跑到过这边来。早知道此处就是传闻中的西臭墙,她一定绕着走。
真是太臭了,真不知道住的是什么人家。
主仆二人刚到水榭附近,就碰到寻找他们的下人。下人忙禀报等在院子里的宣平侯和赵姨娘,说是三姑娘回来了。
赵姨娘刚来不久,是因为先前有人去禀报说找不三姑娘,她主动请缨过来的。
“什么味?”裴元惜主仆一进院子,便有下人嘀咕。
宣平侯皱起眉,大概猜到怎么回事。
“三姑娘,你可是去西墙那边了?”赵姨娘问,实在没忍住用帕子捂着口鼻。这味儿一般人受不了,定是那隔壁宅子的主家弄出的妖蛾子。
裴元惜乖巧地点头,“去墙边玩了,春月吐了。”
一听这话,大家都知道她们去了哪里。天气炎热,便是随便走动人都会出一身汗。加上一身的味道和脸上的汗渍,裴元惜此时的模样实在称不上有多雅观。
赵姨娘对宣平侯道:“不如侯爷先去,妾留下来给三姑娘梳洗一番。”
宣平侯对她的知礼识趣很满意,这几个妾室之中,他最满意的就是赵氏。赵氏不争不抢,善解人意又温柔体贴。
他没想到沈氏犯轴得厉害,竟然闹到母亲面前要自请下堂。
“那有劳了。”
“这是妾应该做的。”
赵姨娘表情平淡,并不因为他的态度而有任何的得意。她一手捂着口鼻,一边吩咐下人去烧热水。
洗过澡后的裴元惜被她按坐在妆台前,她轻轻挑起裴元惜额前厚重的刘海,道:“这么热的天,额前覆着如此厚的发,难怪三姑娘总是热得满头是汗。换个发式吧,把额前的这些发梳上去。”
春月有些迟疑,“先前李姨娘交待过…三姑娘的发式不能改。”
赵姨娘眸光微闪,“一个发式而已,自是怎么好看怎么来,怎么凉爽怎么来,你也不想看到你家姑娘成天热得汗湿湿的。”
裴元惜跟着道:“我不喜欢热热的,也不喜欢流汗。我要凉快!”
春月拿着梳子,慢慢将她额前的发往后梳。赵姨娘就在一边看着,面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复杂。
额前的发往后梳,露出光洁的额头。改变的不仅仅是发式,仿佛是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先前刘海厚重遮住小半个脸,总有一种让人看不清长相的错觉。眼下刘海全部梳上去,完全像是换了一个人。
裴元惜茫然地望着镜子中的自己,疑惑问,“她是谁,是我吗?”
“正是三姑娘。”赵姨娘笑道:“三姑娘这模样,是姐妹之中最好的。”
“我好看吗?”裴元惜问。
“好看,三姑娘长得最好看。三姑娘的这张脸,妾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赵姨娘的眼里闪过一道微光。
裴元惜听到她夸自己好看,笑得又傻又憨。提着裙子站起来,不停问春月自己好不好看,还说要去给爹看。
赵姨娘跟在后面,听着主仆二人幼稚的对话,若有所思地看向水榭。
长晖院里,宣平侯一言不发地怒视着沈氏。
沈氏跪在地上,嘴里还是那些话。她觉得被人轻视,她觉得自己的女儿也被人轻视,她们母女二人在侯府没有活路,她要自请下堂。
“母亲,元君是嫡女。从小到大不说是每年生辰,便是寻常的日子她都不知道收过多少东西。一个玉佩而已,她要多少有多少。若不是那块玉佩意义不同,她定然不会捅破此事。三娘拿去也就拿去了,她是不会说的。”
反观裴元惜,一个痴傻的庶女,平日里没见过什么好东西,保不齐眼皮浅动了心思。孩子也会说谎,何况她还不是孩子。
沈氏要的是公道,如果她姑息此事,以后她的元君永远抬不起头。
宣平侯抿着唇,他很生气。他相信三娘,但他也不愿意相信元君是诬陷自己妹妹的人。轩庭院那些下人的证词,明显全是向着元君。
裴元君眼睛红肿,跪在沈氏的后面。
“祖母,父亲,元君说的句句是真。那玉佩真是我忘记收好的,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愿意用别的玉佩和三妹妹换,还请父亲息怒。”
康氏还没见到裴元惜,按常人来看此事一目了然。明显是痴傻的元惜一时好玩拿走玉佩,事后怕大人责怪推说是元君送的。
嫡庶有别,这点她有些不赞同儿子的做法。
不过她不会在人前指责儿子的不是,只用询问的口吻问道:“三娘孩子心性,会不会是记错了?”
宣平侯知道,谁也不会信三娘。
可是他就是相信他的三娘不会说谎。
“母亲,三娘不会说谎。您看过她写的字,您觉得能写那一手字的人是个会说谎的人吗?她要是真想昧下玉佩又怎么会把东西交给儿子保管?她大可以矢口否认说自己没有看到过。”
沈氏心痛如刀搅,“侯爷,你的意思是三娘不会说谎,那元君就是那个说谎的人,对吗?”
裴元君哭得呜呜咽咽。
“我不是那个意思。”宣平侯觉得无解,这事还真是说不清。
沈氏痛心不已,“看来我在侯爷的心中是个容不下庶女的嫡母,而元君在侯爷的心中是一个容不下庶妹的嫡姐。妾自从嫁进侯府,自认问除了没有给侯爷生下嫡子,其余的事情样样妥帖。我兢兢业业十几年,到头来竟然是这么一个结果。还请母亲恩准,儿媳愿自请下堂!”
“荒唐!”康氏怒沉着脸,威严无比,“些许小事就闹着自请下堂,你置两家侯府的脸面于何地?侯爷,你是一府之主。所谓嫡庶有别,三娘还是一个傻子,这事明摆着是她记不清了。你何必揪着元君不放?”
沈氏是嫡室,若真是被逼得自请下堂,外人如何看他们侯府。重庶轻嫡,同宠妾灭妻好不到哪里去,都是要被世人诟病的。
康氏不可能任由这样的事情发生,如果沈氏坚持,她只能选择保嫡弃庶。不论这事是不是裴元惜的错,结果都一样。
宣平侯闻言知意,明白母亲的意思,他口中发苦,“母亲,三娘她……”
“够了,难道侯爷真的想自己的嫡妻因为你偏袒庶女而自请下堂吗?”
宣平侯当然不想沈氏自请下堂,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