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心倒是乖,不叫不唤地跟在主仆俩的身后。
春月从她脸上没有看到生气和愤怒,问:“姑娘,你不生气吗?”
“生气什么?”她反问。
“就是昌其侯夫人说的话。”春月小心翼翼回答。
裴元惜浅浅一笑,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就算是舅母愿意,她也不会嫁给世子表哥。他们可是嫡亲的表兄妹,她不可能嫁给自己血缘关系这么近的表哥。
之前没想过这门亲事,幸好舅母心里不愿意,若不然自己少得还要费些脑筋如何退掉这门在长辈们眼里都很满意的亲事。
再说她很能理解顾氏。做为一个母亲,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得到世间最好的一切,何况世子表哥确实是个很优秀的男人。
她以前傻了十年,谁能保证以后不会再犯傻,舅母的担心是正确的。谁也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会娶一个可能再变傻的女人,更不希望自己儿子的妻子有个不好听的名声。
“人之常情而已,她不过是为自己的儿子着想,这很正常。世子表哥人品相貌都很出色,他配得上风评更好的姑娘。”
“可是姑娘,咱们不是揭穿那个小人的谎言了吗?”春月不解,这事不是完了吗?
裴元惜轻轻摇头,“你真当世人看不出李义在撒谎吗?又看不出我们是以同样的手段破了他的谎吗?真真假假固然重要,但有时候重要的不是真假。这件事情永远不会完,只要我还活着一天,总会有人拿这件事在背后议论我。舅母想要一个清白好名声的儿媳妇,她没有错。”
春月黯然,姑娘这么善解人意,怎么会有人不停伤害姑娘呢。要是她是昌其侯夫人,她可不要什么好名声的儿媳妇,姑娘多好啊。
“奴婢以后要是有个儿子,一定会给他娶一个像姑娘这样好的姑娘。”
“你倒是想得远。”裴元惜笑起来,被她这句话逗乐,“等你当了娘你就知道,什么事都没有自己的孩子重要。如果我会有个儿子,我肯定希望他能遇到世界上最完美的女人,娶一个里外都好的媳妇。”
外墙那边传来一声虫子的鸣叫,裴元惜眸光微闪。
这时也不知点心看到什么听到什么,突然往另一头窜去。春月被吓了一跳,大声喝止它,它反而越跑越快。
“你跟过去看看。”裴元惜对春月道。
春月有些不放心她,她表示这是在侯府不会有事。
点心一会儿就跑没影,春月赶紧追上去。
裴元惜望着高高的墙头,果不其然地看到商行露出那张带着酒窝的俊秀小脸。他两眼晶亮,在渐起的暮色之中像初升的星子。
“嗨,娘。”
一只大手横空伸出捂住他的嘴,他被拖下墙头。
裴元惜先是懵了,然后担忧不已。“小虫子,小虫子,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墙外传来商行被捂住的嘴松开,冷冷盯着他的人正是公冶楚。
公冶楚一身寒气,眸色晦深如风雨狂肆。他面色阴冷气息森寒,声音像冷箭一般无情,“你要是敢让她知道这件事,臣就杀了她!”
他今天真是疯了,简直是莫名其妙,他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浪费一天的时间陪着小皇帝发疯。
“我…我知道了,我刚才是一时激动。”商行小声认错,扯着他的衣袖,“爹,你就原谅我一回吧。”
他冰冷的气息一收,“陛下,你记住自己说过的话。臣之所以跟着陛下疯,是担心陛下的安危。陛下不要以为臣是信了那等疯话,与陛下一起疯玩。”
商行小脸微垮,自己当然知道爹不是一个轻信相信别人的人。看来只有等爹和娘都爱上对方,他们才会相信自己的话。
裴元惜在那边听到他的声音,还是很担心,“小虫子,你真的没事吗?”
刚才她是不是幻听了,她好像听到小虫子叫什么娘?
商行的脸重新在墙头出现,依然是笑出招牌性的酒窝,“二…姑娘,我没事。”
二姑娘,原来他刚才是叫自己二姑娘。
“没事就好,你下回小心一点。”不远处传来点心的叫声,还有春月教训它的声音。裴元惜知道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忙对商行道:“今晚你有空吗?”
她已经猜到他是重生者,他又表现得与自己以后关系特别亲厚,所以她想私下套一套他的话,或许能知道一些有用的信息。
“有空,我有空。”商行大喜。
“那好,晚上我等你。”
裴元惜再望去的时候墙头已空无一人,只余高高的墙。
这时春月也走近了,手里拎着一块奇香无比的熟肉,后面跟着呜呜低唤的点心。她怒其不争地教训着点心,点心眼巴巴地望着那块肉口水直流。
“姑娘,咱府里还进大仙了。也不知那黄大仙从哪里找的肉,被咱们点心给闻到了味。奴婢赶过去的时候,点心咬着这块肉不放,把大仙都吓跑了。”春月提到黄鼠狼,那是一脸的敬畏,“姑娘,点心得罪了大仙,大仙不会怪我们吧?”
裴元惜隐约猜到是商行搞的鬼,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巧。以前旁边的宅子时常飘榴莲的味道,应该也是商行用来引她出现的招数。
他同自己,以后到底会是什么关系?
“不至于。”她对春月道:“你若不放心,待会把这块肉重新放回去。”
春月一听,决定回去后让人看住点心再来放肉。
墙的那边公冶楚一脸冷漠地看着喜滋滋的商行,商行笑得两眼弯弯,酒窝也比平时更深一些。娘居然要见他,肯定是因为喜欢他。
“爹,你听到了没?娘让我晚上去找她。”
这正是公冶楚冷脸的原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竟然邀请外男夜间相会,到底是何意?究竟是心不设防,还是别有用心?
“陛下,你有没有想过她为什么找你?你以为她是你娘,可有想过她把你当成什么人?”
商行傻眼了。
好半天挤出一句话,“爹,我们这是母子连心,你肯定不懂。”
第41章 她不在
微凉的夜,不平静的侯府。府里各院都有亮起的灯光,夜归的宣平侯爷子还在长晖院里没出来。
草丛里虫子们依然叫得欢快,一只只恨不得昭告世人它们的存在。比起前些日子,天气已渐渐开始转凉。盛夏的闷热散去,带来早秋的淡淡凉意。
一道黑影出现在水榭院子里,黑影朝木屋里的点心吹出一声细哨,然后丢给它一块喷香的熟肉。
点心摇着尾巴,无比温驯地叼着那块肉缩回木屋里。
黑影轻笑一声,刚走到窗户处,就见窗户从里面打开。
裴元惜朝他示意,“别跳窗,走正门。”
她今天特意留门,守夜的春月睡得香甜一无所觉。他摸摸鼻子,一脸喜悦地转到门口,然后大摇大摆地进去。
少年犹带着稚气,一举一动很是调皮。
进了屋,径直到内室。不用她招呼,他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坐得离她很近,托着腮左看右看像个讨糖的孩子。
如此小孩子心性和举止,她实难想象这是一个重生之人。心头的疑惑渐起,难道是帝王天生腹黑,喜欢用幼稚来掩盖自己的城府。
如果真是一个心机深沉之人,对方在她面前暗示知道她的将来到底是什么用心?
一时之间,有些迟疑。
见她迟迟不说话,他满心的雀跃渐渐消失。娘是什么意思?把自己叫来又不说话,会不会是嫌他烦人?
“你不是有事找我吗?”
“是,是有些事。”她理理思绪,“我一直很好奇,从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好像就认识我,甚至看上去和我很熟。”
商行闻言,面露喜色。
想到亲爹的警告,喜气变成垂头丧气。
“如果不方便说,可以不说。”裴元惜道。
“是有些不太好说。”商行挠头,心道迟早有一天他要把头发剪了,这样就不会隔三岔五使劲擦头发,头皮都擦得疼。“我猜你可能是想问我,那个想害你的人是谁吧。”
裴元惜眸微闪,这正是她要问的。
果真是帝王心机,竟然能猜出来。商行想的却是他可是他爹和他娘的儿子,能猜出娘要问的事情不要太简单。
“这个我没办法告诉你,因为我不知道。”
确实,他不知道。
他一出生就是太子,他爹是大楚的皇帝。在他出生之前,那些疑似害娘的人都被他爹杀光了。要不是娘求情,宣平侯府可不止被降爵那么简单。
直到他过来的时候,害娘的人还没有找到。
他爹说了,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所以有可能害娘的人就在那些疑似的人里面,也有可能是真的没有找到。
裴元惜得到答案,虽然不是她想要的。
“谢谢。”
这声谢谢惊呆商行,他心里百般不是滋味,“你别跟我客气,也不许跟我说谢谢。能见到你是我最开心的事情,不虚此生。”
裴元惜强压心头的震惊,越发疑惑。
他取出一个包得严实的东西,放在桌子上。很快浓郁臭辣的气味充斥整个屋子,黑乎乎的臭豆腐混着香辣的调料刺激着裴元惜的味蕾。
“臭豆腐,也是你爱吃的。”他像献宝一样,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确实是她爱吃的,和榴莲一样。
她开始吃的时候,他也陪着一起吃。一边吃一边看着她,那眼神像是在看她,又像是透过她看到什么其它的东西。
他的目光直接中带着怀疑,渐渐湿润。
曾经多少次,他想过自己能和娘一起吃这些东西,而不是他在吃爹在看。如果这个时候爹也在,那就更好了。
一条素白的帕子递给他,他没有接。嘴唇嚅动几次,那声娘终是不敢叫出口。爹是个语出必行之人,他知道现在的爹不是以后的爹,他不敢拿娘的性命去赌。
他有点害怕,怕因为他的到来改变太多,甚至改变爹和娘之间原本应该有的缘分。
半个时辰后,裴元惜送他出去。
他的眼神是那么的依恋和不舍,频频回头看她。她的心被他看得发酸,竟然也心生出一种不舍的情绪。
“我们以后…会是什么样子?”她迟疑问道。
他先是眼睛一亮,尔后亮光微黯,“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但我可以告诉你,我们很亲…很亲。”
血脉相连的亲,他是她的孩子。
她默然,很亲是多亲?
难道因为她和公冶楚在一起,所以待他如子侄?
两人出了门,院子清静幽然。微凉的夜风中,似乎有某种蕴藏的寒气。她好看的眉轻蹙,便见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从暗处出来。
夜色中,那人长身玉立。
“你还没走?”商行惊喜不已。
“臣不放心陛下的安危。”公冶楚冷冷一句。
这声陛下捅穿商行的身份,他俊秀的脸略怔之后看向裴元惜。裴元惜应该感到惊讶的,但是须臾之间她就明白公冶楚的用意。
大都督分明已悉知她识破陛下的身份,她若是假装不知反而不好。
商行见她面容平静,羞涩又欢喜,“你这么聪明,肯定早就猜出来了。”
“也没有很早,是上次陛下扮成公公同龚大人一起时,臣女这才隐约有猜测。”她总不能说第一次见他,就猜出他的身份。锋芒太露不是好事,尤其是在一个对她起过杀心的人面前。
“原来是这样。”商行自是不会纠结这个问题。
明暗晦涩,公冶楚其人同这黑夜一般。他望着那门口的两人,少年依依不舍恨不得留下来不走,少女垂眸微福身,有礼有节。
观二人面貌与年纪,应是同龄相称。
母子?
当真是荒唐。
他怎么会相信这般风马牛不相及之语。
突然他冷眸一沉,“有人来了。”
他快如闪电般一把抓住商行,裴元惜只觉得眼前一花,待她转身时两人已经消失不见。她望着院子外面又看看身后的屋子,表情有些茫然。
很快院子外面传来脚步声,那脚步又疾又沉,正是愤怒到极点的宣平侯。
宣平侯将从长晖院过来,他现在气得想杀人。那些下三滥的东西,是故意趁着他不在城内上门闹事的。
一个侯府下仆,竟然妄想娶他的女儿。李氏恶妇,一家子都是黑心肝的玩意儿。此仇不报,他枉为人父!
想到元惜自小受的苦,他的心都快炸了。原本想着这么晚二娘定是睡了,他也就是气得睡不着过来看一看,不想看到女儿就站在门外。
看到那纤瘦的身影,他心头一酸。发生这么大的事,二娘不知心里有多难过,又怎么会睡得着。
“爹。”裴元惜迎上去。
“怎么还没睡?”宣平侯尽量放柔声音,压抑着满腔的怒火。
“睡不着。”裴元惜老实回答,她确实睡不着。
宣平侯闻言喉间一梗,“别想太多,那等下作之人为父会处置的。”
他今天之所以不在城内,是因为他带着裴济出去城外查向姨娘的事情。多年前的事,查起来并不容易。不过期间虽然费了不少周折,但倒是让他查出一件事情。
当年确实有人见过向姨娘大着肚子,不过之后再没有人见过她。至于她生的是男是女,生的孩子去向何处并无人知晓。
裴元惜听到这个消息,并不意外。如此她大概能肯定,针对她们母女的人与向姨娘生的这个孩子有关。
这个孩子的事,宣平侯会再查下去。
他眼下只担心二娘会多思多想,“夜深了,赶紧进去休息吧。”
说完,他送裴元惜进屋。
一进屋他立马感觉屋子里有人,那人不是睡在外间的春月,而是习武之人的气息。那气息浅显,不是内力深厚之人。
他想起这院子里曾经进贼的事,一个李义不够,难道还有什么龌龊之人?思及此他是心头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