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吓死我!”
少女佯装生气的脸色很快舒展开,“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沈辞远,你在我家楼梯上坐着干什么?我都怕你吓到别人挨打。”
沈辞远愣了愣,下意识抓了下理得很短的头发,“我在等你啊。你上回不是跟我说你家七楼楼道的感应灯坏了吗。”
她心里暖融融的,十八岁的年纪尚且不知道对待喜欢的男孩子要温柔诚实,她用娇蛮的语气掩饰对他汹涌的爱意。
“那你在这儿也太吓人了,我还以为有坏人。台阶上多脏呀,你快起来。”
他们刚确定关系不久,沈辞远站起来后生疏地牵她的手,梁以霜红着脸任他握住。
他说:“这你就不懂了吧,我在终点等你。”
梁以霜知道他总是有些稀奇古怪地想法,那时候他已经确定打算去当兵,总是提前给她打预防针不能经常陪在她身边,每次一说梁以霜都要故意捂耳朵装生气,她骨子里在逃避面对不能与沈辞远朝夕相处的未来。
青涩的少年还在解释,其实是拐弯抹角地暗示,“我不可能一直陪着你啊,霜霜。但是,就像你家住在七楼,你要爬那么久的楼梯,我一定在七楼等你。你只要记得不管灯坏没坏,我都在这儿,你就不会害怕回家的路了。”
梁以霜小声说他“满嘴胡话”,眼神凶狠地剜过去,沈辞远一点也不怕,还顶风作案一样咧嘴笑了。
他笑起来太好看了,那么温润的外表里住着一个长不大的活跃男孩,“我骗你了,其实是我妈一个朋友从国外回来,非叫我去吃饭,不然我就去你们吃饭的饭店接你……”
她觉得他好傻,抿紧的嘴角还是漏出爱意与笑意。
接着,在那个黑暗的、月光透过窗户作为唯一光亮的夜里,梁以霜再踩上一层台阶,踮脚凑近吻了沈辞远的双唇,蜻蜓点水。
她鼓起了太大的勇气,好像只吻到嘴角,但足以让十八岁的两个人面红耳赤,无限低回。
时过境迁,回想起来“我不可能一直陪着你啊,霜霜”,或是“我在终点等你”,痛心又讽刺。
可美好浪漫的记忆足以让她在晕厥中苏醒,因为还要承受现实世界中再度为她请假旷班来医院的梁淑玉的指责,满心都是懊恼。
想要逃避的人总是渴望长醉不醒,中暑的梁以霜觉得居然有同感。
……
对于那年夏天的混乱,梁以霜三言两语地带过去,陆嘉时满心复杂地听进耳朵,脸色深沉。他攥着她的手很紧,掌心起了一层薄薄的汗,心跳咚咚作响,无暇担心梁以霜会不会听到。
心里有百转千回的怨念与感叹,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坦然地说,那瞬间居然还是恨沈辞远更多的。
恨他那么干净纯善,恨他在梁以霜心里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神化,他居然认同自己一辈子都比不上。
那他人生之中梁以霜的这门课就只能拿B吗?
好难接受。
梁以霜看他始终不言语,动了动僵硬的身体,借着酒馆昏暗的灯光打量陆嘉时,好像梦回那个楼道里漆黑的夜。她抬头,借着头发和手掌的掩饰,自然地覆上陆嘉时脸颊,随后落下淡淡一吻,转瞬即逝,未做丝毫停留。
陆嘉时跟着心颤,尤其是对上她湿红的眼眶,他起身带着她离开桌位,不顾友人关怀的目光,满分执拗地拐进洗手间旁边无人的走廊。
梁以霜还在迷茫之际,他已经把她拥入怀中,好像怕她离开,又好像明知她需要自己。
他们确实彼此需要,梁以霜低声哽咽,完全不知道自己哭的原因为了什么,总之把所有的力量都施加在陆嘉时身上,好像彻底卸下厚重的铠甲。
陆嘉时碎屑的吻落下来,从她耳侧到脸颊,再到嘴脸、唇珠,每一寸交错的呼吸都写着安抚。
谁也不说任何一句话,仅仅是最原始的吻,以及用力相拥。
陆嘉时脑海里闪现过大学相恋时的每个暑假。
他自从懂事开始就对自己人生的每一步路都谨慎规划,大学几年的暑假他都会回上海,在知名的建筑设计公司实习,因此也不得不和梁以霜短暂异地。
虽然她也会在假期兼职,但一定比陆嘉时要空闲得多,可消失更久的是她,是每年八月初对陆嘉时异常冷淡的她。
他居然直到如今才彻底领会,八月初是沈辞远的祭日,她不好过。
漫长的吻结束,陆嘉时仍旧没能捋顺清楚心里对于沈辞远的复杂态度,但毫无疑问他心疼怀里的女孩,且仍旧爱她。
眼下她像握住救命稻草一样搂着他的腰,陆嘉时感觉到她对自己前所未有的需要。
他慎重地说:“你现在有我,你会一直有我。”
梁以霜隐忍着啜泣,陆嘉时迫切地想要证明他对她的承诺:“霜霜,我舍不得,我真的只喜欢过你一个女孩,我没办法move on。”
梁以霜胡乱道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后悔了……”
他堵住她要说的话,“别对不起,我们今后好好的,我再也不会把你丢下了,我发誓。”
他甚至说:“如果,如果我遇到溺水的小孩,我不会去救。你不是总说我冷漠?我真的不会去救,我怕让你心痛。”
她哭得更凶,胡乱地摇头,“不是,不可以这样……陆嘉时,你怎么也开始满嘴胡话……”
她说:“虽然我讨厌被他救了的那个人,就像讨厌《步履不停》里的那个小胖子,可是你真的不要这么说……”
陆嘉时喃喃点头,小心翼翼地给她抹眼泪,吻落在头顶,始终不停。
通向洗手间的走廊陆续走过陌生人,没有人会在意他们两个,只当是酒后再寻常不过的一对情人在缠绵,更不知道他们心碎为何。
Chapter 42
那晚本来打算只喝两轮,陆嘉见还算嗜酒,开了瓶威士忌和姚松相谈甚欢。姜晴几乎已经放弃了从小学到大的戏曲,开始从低度数、色彩多的喝起。
陆嘉时喜欢金汤力。梁以霜呢,梁以霜只喝长岛冰茶。
按理说她酒量不算好,又因为喝完一杯还没什么知觉就又喝了一杯,结果两杯叠加的后劲在同一时间涌现,她昏昏沉沉倒在陆嘉时腿上,幸好位置足够。
杨千嬅唱《可惜我是水瓶座》,“拿来长岛冰茶换我半晚安睡”人尽皆知,长岛冰茶在在星座鸡尾酒里代表水瓶座。
沈辞远是水瓶座。
想到姜晴曾问过她要不要用文身来纪念沈辞远,梁以霜想都没想就摇头拒绝。她从来不需要用任何外在的事物去纪念沈辞远,沈辞远只深深在她的心里植根,她永生难忘。
而陆嘉时,陆嘉时是陆嘉时,陆嘉时是《天真有邪》,不管是不是陆嘉见或者姚松故意点这样一首歌嘲讽梁以霜,确实如同歌词里唱的那样,她在他干净无菌的主题乐园加进了坏人。
酒后的脑海里一团混乱,梁以霜埋在陆嘉时的怀里哭个不停,她好像彻底醉了。
如今世界上存在的活人里,她只无条件相信姜晴和陆嘉时,恰巧两个人都在,所以她敢醉。
梁以霜很聪明,从小就要懂得趋利避害。
大概都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一个午后,临近跨年,梁以霜和姜晴在一间咖啡店享受姐妹下午茶时光,城市里到处都是圣诞氛围,她想起和陆嘉时错过的那两年,以及约定去伦敦陪他过圣诞后彼此食言,难免唏嘘。
姜晴则戏说起那个醉酒的夜晚。
“你那天喝太快,后来酒劲儿上来真的晕头了,出门之后就蹲在地上捂脸哭。陆嘉时拽你起来,你把他抱住就叫‘小远’,蹭他脖子,他脸都苦了。”
小远,小远……她有多久没叫过的名字,
“上车之后你还在哭,我一声不敢吱,到我家下车的时候他跟我说了句话,我就觉得陆嘉时这个人真的是……明明上学的时候觉得那么优秀高冷一人,怎么现在一点光环都没有了。”
梁以霜问:“他说什么?”
姜晴答道:“他让我第二天别跟你说,你要面子,铁定觉得丢脸。”
梁以霜双颊讪讪地发烫,沉默半天才说:“我把他耽误了。”
就像九天仙女落凡尘,到陆嘉时这儿换了个性别而已,为爱伏低做小,自然没了神光。
在梁以霜记忆里那个醉酒夜晚很平常,平常之中满含她对于生活最向往的那种温馨。
凌晨三点多钟苏醒,喉咙干哑,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清水,喝下半杯舒服很多——梁以霜讨厌蜂蜜,况且并非大醉不需要蜂蜜水醒酒,陆嘉时深知。
想到刚同居的时候两个人每天为晚餐的菜色花费心思,陆嘉时在国外那一年饮食上没受过苦都得益于那会儿恩爱时的两个人练出来的厨艺。
他知道她不喜欢蜂蜜之后还调笑过很多菜里面都放过蜂蜜调味,梁以霜就佯装生气地捂住他的嘴巴不准他继续说……
放下杯子看向睡在旁边的陆嘉时,昏黄的夜灯下,梁以霜摸了两下脸颊发现已经卸过妆,但显然陆嘉时对护肤品并不熟络,清洗后的脸上什么都没有涂,她犹豫了一秒要不要到梳妆台前护肤,还是把注意力给在睡颜温和的陆嘉时身上。
那瞬间想什么,居然是浮沉多年的浪子想要歇下心思从此一双人,又或者是纵横武林的刀客决定金盆洗手归隐山林。
她一凑近,他就下意识伸出手臂,闭着眼睛把她揽入怀中,之后就是耳边传来男人的呼吸声,梁以霜险些要把他叫醒——让他跟自己现在就去民政局门口等待开门领证。
闭上眼睛之后、再度入睡之前,脑海里闪过了很多曾经的片段,她其实已经想了一晚上的沈辞远,凌晨居然还有精力分给陆嘉时分毫。
那次是冬天,他们建筑系每个班级都有个专业教室,课余时间免得去挤图书馆,大家对着A1大板埋头苦干,陆嘉时算是最认真的那几个之一,经常一画进去修修改改就是一两个小时才抬头。
梁以霜倒不是为他不能回自己微信消息而苦恼,主要是几天下来他肩颈加上整个右手臂都僵硬得不像话,她就差强行扯着他去做推拿按摩。
赶上那周末两个人在校外过夜,他又习惯用右手搂她睡觉,梁以霜忽视了他这一周为大作业而付出的辛苦,就那么被他揽着睡了整夜。
清早的时候她迷迷糊糊感觉到陆嘉时在小心试探着挪动手臂,先是用左手轻揉了两下她的头,再微微托起后脑勺,才移出了右臂,瞬间听得到清脆又让人头皮发麻的骨头吱嘎声。
他换了背对着梁以霜侧卧的姿势,梁以霜悄悄睁眼,隐约看到他在揉捏手臂,她心软泛滥成灾,假装睡着自他背后抱了上去。
二十岁的纯情陆嘉时又很快勾住她的手,十指相扣着继续安睡,黏腻又缠绵。
……
北方室内最冷的月份莫过于供暖前一月和供暖后一月,十月份则是其一。
随着国庆假期结束后重新开始上班,几乎是肉眼可见地感觉到室温逐渐变冷。梁以霜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穿上毛茸茸的地板袜,陆嘉时则在晚餐上花心思,得空提早下班就回家煲汤,煮上了再开车出门接她,生活好像又重新步入正轨。
那天陆嘉时接她下班,在路边多等了十来分钟才见到梁以霜出来,面色深沉。
毫无疑问是工作上的事。
幸好在除了有关沈辞远的事情上她一贯直率,上了车沉默不过两分钟就说了起来,陆嘉时默默调低车载音乐的音量,耐心听她讲。
话少内向的人总是寄希望于要找个话多外向的伴侣,否则他们的世界未免太安静。
“你说怎么有那么坏的家长?把孩子写的英文单词用橡皮擦掉改成错的,然后拿着本子理直气壮地去找主管老师,还要找校长。
“就因为她女儿比较乖,我很放心,她觉得自己家孩子受到的关注不够,学费交的不值吗。小孩子什么也不知道就任她妈妈摆弄,我真不知道说什么了。”
陆嘉时伸过去拉她的手,淡淡一笑,“什么行业不都会遇到一些奇葩?他们不值得让你生气,我煲了鸡汤,肉都切成小块了,你喜欢吃。”
梁以霜说完就觉得舒服很多,没再僵着一张脸,“最近我下班好晚,都是你在做饭。”
“等你发工资请我出去吃。”
“嗯?”梁以霜装小气,“那我得考虑一下。”
晚高峰有点堵,陆嘉时顺着就说下去了她工作的事,“你大学时候成绩那么好,我记得考的也是高中英语的教资,在这跟小孩子怄什么气?”
她不仅各科成绩好,当年教资也是一次就过,陆嘉时记得清楚是高中英语,可显然眼前学校里大多是不足十岁的小孩,更容易头疼。
梁以霜不在意地回答,“我没什么追求,赚得足够就想安于现状,我要是去教高中生就没时间写稿子了,每天晚上你都会看到我在电脑前做课件,想想就辛苦。”
她不像外在表现出来的那样张扬,好像脸上就写着立志要向上爬、不婚主义,三十五岁成为女强人。
梁以霜的志向在如今的大环境下看起来很庸俗,陆嘉时能感觉得到,她喜欢平淡温馨的日常,偶尔创造惊喜就足够,她太务实。
“没什么追求么?”陆嘉时意有所指。
梁以霜歪头朝着他笑,陆嘉时感觉右脸烫烫的,没回看她。
梁以霜说:“有。等你四十岁在建筑业略有所成之后,一起去大理定居。”
她眼神诚挚,那瞬间就算说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陆嘉时都会相信。
“嘉时,我记得的。”
陆嘉时放松地笑,还有些弯弯绕绕的小情绪在其中荡漾。
“嗯。”
两个人绝口不提婚姻,又都在同一时间里各怀心思着蠢蠢欲动。
后来他又想起什么,立交桥上拥堵不堪的状况下车内一片安宁,陆嘉时说:“你心里总是会想太多,今后多给我说说,别自己在脑袋里打架。”
他知道梁以霜心里一定还在计较那个奇葩家长的事情。人人都会想多说少的具体状况也略有不同,比如陆嘉时就是确实不说,而梁以霜说得不少,可不过是挠挠痒的程度,她最心底的那些情绪从来不轻易宣泄。
梁以霜若有所思地点头,想到了以前沈辞远开导她的情景,今非昔比。
半天才回应陆嘉时,“说实话,我很想让每个人都喜欢我,虽然很难。还有就是我只是想让他们喜欢我,我确实不喜欢他们。”
陆嘉时一字一句地品她这句话,想象得到是梁以霜会做出来的事,他甚至猜测是不是因为从小缺乏父爱、母爱不健全的原因,大学初识梁以霜的时候就觉得她这个人未免太招摇,可是看起来人缘确实极好。
她说:“你不知道我小学和高中的时候有多讨人厌,反正不是会被大家喜欢的类型。刚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沈……他很担心我,跟晴晴说宁可希望我有时候不要那么骄傲,只想我被大部分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