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若兰见这掌柜先前出去一趟,话锋都变了,目光一动便知自己所求之事成了,遂起身跟随。
老夫人派来看着她的两个嬷嬷也随之而上,被王掌柜拦住,说道:
“两位止步,那嫁衣花色是还未面世的新款,不宜多人参观,以免走漏风声,只小姐一人随我上去看看便是。”
两位嬷嬷哪里肯:
“这怎么行?我家老夫人吩咐了,要我们好生看着小姐。”
王掌柜话音一转:
“那别看了。本来就还没开始买卖的东西。”
薛若兰说:“别,我还指望挑一身好看的嫁衣呢。嬷嬷们且在此等候,我随掌柜上去看一眼就下来。”
两位嬷嬷没办法,在外面总不能太强势,便在掌柜的领薛若兰上阁楼后,两人一左一右,守在阁楼的楼梯口。
薛若兰跟着王掌柜上到阁楼,果然看见自己今日想见的人。
林悠站在屏风后,确定薛若兰一个人上来才现身。
王掌柜从林悠上来的楼梯先下去,等一会儿林悠和薛若兰说好了话,他再上来带薛若兰下去。
阁楼中只剩林悠和薛若兰两人,时间紧迫,薛若兰省了寒暄的时间,拉住林悠的手直接求救:
“世子夫人救我。”
林悠将她拉到里间坐下,轻声回道:
“别急,你想做什么,说与我听。”
“我长话短说。”薛若兰稳定下情绪:
“事情刚发生时,我浑浑噩噩的,不知今夕何夕。但这几日我已经将那晚情况捋清楚了,我确定我是喝了洛婉婷给我的那碗汤才意识不清的,是洛婉婷害的我!我咽不下这口气,也不想就这样屈辱的嫁入永召伯府,我宁愿死,宁愿去庙里做一辈子姑子,我也不要嫁给那样的人,痛苦一辈子!”
林悠敬佩的看着薛若兰,作为古代女子,能有薛若兰这般勇气的也是少数。
她问道:“这件事,你有没有跟你爹或者祖母说过?如果你明确表示自己不愿意嫁入永召伯府,他们……”
“他们不会在乎我的意愿。我爹并非是外人所见那般善人,我娘可以说就是被他害死的;老夫人……哼,她眼里只有利益,没有人情,若是牺牲一个我能抱住长平侯府的名声,她会毫不犹豫的把我抛弃。”
“世子夫人,我真的是走投无路才会想到找你帮忙,如果你不帮我,我只有死路一条。”
林悠拉住她的手劝道:
“你别这么说,我帮你!”
“其实我也想到是洛婉婷对你下的手,所以那日才会冒昧去问你。那晚洛婉婷找到我和世子的房间,对我们哭诉说你爹对她有不轨之心,她一气之下便伤了你爹,她求我们带她下山躲避搜捕。”
“我当时没想那么多,觉得她可怜便信了她的话,跟世子一同带她下山去了,但我们并不知道她对你做的一切。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要想办法见你,永召伯世子这种人确实不能嫁,你想怎么做告诉我,我一定全力帮你。”
薛若兰没想到那日背后还有这么多事,脑中再次混乱,林悠提醒她:
“薛小姐别发呆,有什么计划赶紧说,我们不能待太长时间,你家嬷嬷要起疑心的。”
提起自家嬷嬷,薛若兰这才回过神来,仓皇点头,将衣襟中早就准备好的一封信和一张纸交给林悠。
“这纸上有个地址,收信人名叫胡瑾,是个大夫,曾经是我府上的专门看诊的先生,他教过我几年医术,我……心悦他,但他说与我有门第之差……总之,请世子夫人代我将这信交到他手上,我在信中与他说明了情况,约他三日之后在城外白云庵相见。”
“他看了信后,若不嫌弃我,三日后便会与我相会,若是他嫌弃我……我便就地在白云庵落发出家,从此了断红尘。”
林悠将信件收好,问道:“一定带到,还有其他事要做吗?”
“有,三日后,午时三刻,请世子夫人安排一辆马车,在长平侯府后门处等我。”薛小姐说完之后,便起身对林悠福下身子,郑重道:
“若兰的性命,今日起便托付在世子夫人手中,是生是死,全凭夫人一念之间。”
林悠正要回她,就听下面传来嬷嬷的声音:
“小姐,看好了吗?”
薛若兰赶忙起身,与林悠对望一眼后,林悠火速从阁楼后门闪身而出,将在楼梯处等候的王掌柜换上来。
王掌柜领着薛若兰下楼,边走还边嘀嘀咕咕:
“我也真是服了你这位小姐,这样的花色你还不满意,这满京城里你还挑得着满意的吗?”
说着话,两人下了楼。
两个嬷嬷迎上来问:“还没挑中啊?”
王掌柜哼哼一声:
“我们海氏布坊庙小,不知道你家小姐到底要什么样的花色,这不满意,那不满意,要不你们去别家看看,我就不信了,这汴京城中,还有比我海氏布坊的嫁衣款式更多的。”
说完这些之后,王掌柜便如真的生气了般,将两个嬷嬷推开,甩袖而去,也不叫伙计招呼她们了。
两个嬷嬷直呼‘什么态度’。
薛若兰也冷着一张脸说:
“自家的料子是什么样你自己心里有数!就那种花色,也好意思说是新款?还冲我发脾气,如今这卖货的倒成了爷!不买了!回去!”
演完全套戏码,薛若兰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海氏布坊,爬上自家马车。
等她们离开之后,林悠才从店铺后头走出。
低头看着手中被托付的‘身家性命’,长叹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12月1日三更get√!!开了个好头!
第158章
林悠根据薛若兰给她那张纸上写的地址找去。
这封薛若兰给她心仪之人——胡大夫的信, 可以说寄托了她的全部希望,既然托付给林悠,那林悠就务必妥善的替她办到,不假手于人。
胡大夫住在城外十里坡下原乡, 林悠一早便寻来, 跟附近村民问过,确定胡大夫家就在这里, 看街坊四邻提起胡大夫的语气和神情, 他在当地应该是个比较受人敬重之人。
村民们给林悠热情的指示了胡大夫家的位置,那是一座小院子, 大小跟林悠他们在安阳县住的差不多,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格局。
越过篱笆墙往里看去, 院中放满了晒药架子, 架子上晒着各种各样的药材。
院子里有两个捣药小童, 见林悠进门, 客气的告诉她:
“这位夫人, 我们先生不在家,出诊去了。”
林悠问:“去哪里出诊了,你们知道他多久回来吗?”
两小童说:“去了娘娘庙,听说好几人都上吐下泻, 先生一个个都看过去的话, 约莫这半天都回不来。这位夫人,您是来看诊的吗?要不然过两日再来吧。”
过两日……薛小姐都出家了。林悠心道。
“你们告诉我娘娘庙在哪儿,我去找一找胡大夫。”
大夫看诊的地方不是秘密,两小童便对林悠指了个方向,告诉她怎么走,林悠便去了。
胡大夫看诊的娘娘庙就在下原乡附近, 没走多久就看到了。
说是娘娘庙,其实就是一座废弃的山庙,里面收容了一些无家可归的人。
林悠一身鲜亮走进这里,一进门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两个国公府的护院下意识拦在林悠旁边,生怕出乱子。
“夫人?您怎么来这里了?”
一道清亮的声音从庙门口传来,林悠转过头去看,认出喊她的人,正是那日她和韩霁在街上遇到的那对乞讨小兄弟。
周奇手里拿着铁锹,背上背着个篓子,把正在跨门槛的弟弟一把抱起,来到林悠身前站定。
林悠说:“你们兄弟俩怎么在这里?”
“我们就住这里啊。”周奇说完把周放放下,周放抱着哥哥的腿奶声奶气说:“就住这里。”
林悠笑道:“我是来找胡大夫的,去他家里,他家里人说他在这儿。”
周奇连连点头:“哦哦,胡大夫啊。我知道我知道,不过后面不干净,夫人别进去了,我去把胡大夫给你叫出来。”
林悠问:“后面怎么不干净?”
周奇说:“好些人病了,吐得到处都是,胡大夫不让人靠近那里,说不知传染不传染。”
林悠说:“那你怎么能靠近?”
周奇颇为自豪,指了指自己身后的药篓子:“我是胡大夫的采药官,我认识药草,当然能靠近。”
林悠觉得新鲜:“你才多大,竟认识药草?”
周奇说:“那是!我爹也是大夫,可惜死的早,我也就会认认药草了。小放,你在这里玩儿,哥哥去里面有事,别走远,别吃人家给你的东西,听到没有。”
周奇不放心的叮嘱才四五岁的弟弟,周放也很懂事听话,乖巧应声:
“听到了。”
在弟弟头上揉了揉,周奇便一阵风般背着药篓子进了后边庙里。
林悠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周奇才拖着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出来,便拖还边说:
“胡大夫,人家夫人都等你好长时间了,你就出来见一见,耽误不了。”
胡大夫被他又是拖又是推的,实在没办法。
出了庙门后,胡大夫看见在庙门口等候多时的林悠,拱手做礼问:
“是这位夫人找我吗?”
林悠来到他身前,说:“是我。胡大夫忙完了吗?”
胡大夫摇头说:“还没有呢,庙里不少人都感染了,这恐怕不是一两日就能忙完的事情。”
言下之意,这边没忙完,他就没空给别人看诊啦。
林悠见那庙里进进出出的都是一些衣衫褴褛之人,住在这里的人应该都是跟周奇周放两兄弟差不多境遇,可能连饭都吃不饱,更别说给大夫诊金了。
这位胡大夫不求诊金,宁愿不接其他病患,也要优先这里,可见人品极好。
林悠将衣袋中的信取出来递给胡大夫:
“胡大夫再忙也请先看看这封信吧。我是受人之托来找你,她叫我把这封信交到你手上,三日之后,约你在白云观外相见,她会在白云观外等你一天,也只等你一天。”
胡大夫将先前刚洗过的手在内衫衣摆上擦了擦,奇怪的看了一眼林悠,疑惑的接过信件,信件上熟悉的字迹让胡大夫微微一愣,盯着那字犹豫了好一会儿,胡大夫才鼓起勇气将信打开,背过林悠去看。
他看信的时候,林悠将周奇召到跟前,问道:
“里面生病的人情况怎么样?”
周奇叹气摇头:“胡大夫说不太好。庙里太脏了,药也不够,帮忙的人也不够。”
林悠看了一眼那庙里,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人或躺或坐或站,少说也有二三百人,林悠问:“这么多人还不够吗?”
周奇说:“这么多人哪能都去帮忙,饭都吃不饱,总不能让他们不吃饭去里面帮忙呀。”
林悠又问:“还缺什么药?买得到吗?”
周奇点头:“买得到啊,可是我们没钱。光靠我上山采一点药根本不够用。”
林悠说:“没钱好办。”
说着将随身荷包取下来递给周奇,说:
“里面有点钱,你拿着去给大家买吃的、买药。剩下的你交给胡大夫,让胡大夫安排庙里的人去帮忙。”
说完这些,林悠又回头看了一眼站在水渠边上埋头看信的胡大夫,暗自期望薛小姐的选择是正确的。
她送完了信,算是完成了一半任务。
马车驱动前,林悠将一个护卫唤到车窗前吩咐道:
“回去之后找福全,让他明日从府里安排一些人手来,我看这庙周围都是空地,不如再扩建大一些给这些人住,人聚集得多了,难免要生病的。”
护卫得了吩咐,应声领命。
周奇站在庙外看着林悠的马车离去后,才想起来看这轻飘飘的荷包里有多少银子,不管多少,夫人都是好心,她大概不知道庙里住了多少人,要给他们买药买吃的,得花很多很多很多银子的。
荷包打开,周奇从里面抽出几张纸,他知道这是银票,把银票展开后,他看着上面的数额,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捂住自己的嘴才不至于让自己吓得叫出来。
那夫人,随手给了个荷包,荷包里有三张一千两面额的银票!足足三千两啊!
周奇从来没看到过这么多钱,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见胡大夫还在那里看信,周奇赶忙跑过去找他。
“胡大夫,你看这个……那夫人给的,这也太多了。”周奇惊道。
可他在胡大夫周围唤了好几声,也没能让胡大夫回过头来看他,周奇没办法,只好绕到胡大夫前面去看他,只见胡大夫满脸泪水,把手上的信都给打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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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林悠换了一身男装,亲自安排马车在约定的时间来到了长平侯府后门处。
只等了一会儿后,果然看见后门旁的墙头上抛下来一个包袱,过了一会儿后,一个穿着侯府丫鬟服饰的小姑娘爬在了墙头上,林悠叫车夫把马车往她那边靠靠,让她能踩着马车顶下来。
那从马车顶上滑下来的正是薛若兰,她一边下来,一边对林悠说:
“包袱,我的包袱。”
林悠迅速反应过来,下车把她先前从墙上抛下来的包袱捡上车,片刻后,一辆马车从长平侯府后巷驶出。
马车里,薛若兰从包袱里拿出小镜子,让林悠给她拿着,她开始对着镜子梳妆换衣服。
“用不着这么隆重吧,他若赴约,你什么样他都不介意的。”林悠拿着镜子,看薛若兰仔细描眉,打趣她道。
薛若兰说:
“唉,可他若不来,这就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梳红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