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霁!”韩凤平喊了一声后问:“为父的话,你听到了吗?”
韩霁懒懒回了句:“听到了。”
葛志召从呆愣中回过神来:“国公,您这是何必,断人前程之事怎么好做,而且您还不是断这窦家一人前程,您是要断窦家祖祖辈辈子子孙孙的前程,这,这……御史台那边……”
韩凤平从刚才开始就在忍他,第一次被他用御史台威胁,韩凤平没跟他计较,没想到这人得寸进尺,居然又来第二次威胁,韩凤平不管不顾,上去就对他挥出一拳,直接把葛志召给打得仰面朝天,跌倒在地。
“葛志召,你身为延陵父母官,偏听偏信至此,在你眼里,只有你恩师的家人是人,别的人就算被他们欺辱至死也都只是情有可原是吗?我今日打了你,你回去大可上书去御史台参我,你也不到京城打听打听,我韩凤平什么时候怕过他御史台?”
林悠在心中对韩凤平这番话表示肯定,确实如此,御史台每年的年底GPI都要靠韩凤平维持,韩凤平被御史台参奏几乎就是日常,可御史台参了他这么多年,韩凤平不还是好好的加官进爵?
不过,话是这么说,你也不用说得这么自豪吧。
处理完窦家的事后,韩家的人从松鹤院撤离,刚出院门就听见围在外头的窦家其他人七嘴八舌的说话,言下之意大致就是:
【你卫国公府凭什么要断我窦家所有子孙的后路?】
【凭什么他大房犯的错要我们其他房一起承担。】
【你想怎么处置大房那对黑心母子都可以,千万别断了我窦家子孙的路啊。】
对于这样的质疑,韩凤平大发善心对他们解惑:
【不是我要断你们窦家子孙的路,是你们窦家出了那么一对天怒人怨的母子啊。】
【之所以你们要一起承担,因为你们和那对母子是一家人,从前也得了他们的好处,当然要一起承担。】
【我不想处置他们,怕脏了手,你们要是怕被断了后路,就让后世子孙都别姓窦啊。】
总结就是:
【我只断延陵窦家的后路,谁让延陵窦家摊上了那么一对母子呢?】
说完这些,韩凤平便带着韩家的人前往韩氏的院子收拾东西。
而主院这边的战争还没有结束,窦家其他房的人几乎把松鹤院围了个水泄不通,开始声讨。
窦家老夫人生了两个儿子三个女儿,女儿都在外面没法回来帮她,大儿子窦博涛是个窝囊的,原还指望二儿子能帮着他们些,没想到二儿子竟过来要她和大儿子一同去给韩家人负荆请罪,哪怕把头磕破了也要让卫国公收回成命。
还说老夫人平日里就偏帮大哥,有什么好的也紧着大哥,对自己不好云云。还有窦家人提议要把窦家母子逐出家门,看能不能因此让卫国公息怒。
总之,被这样一大家子围着责骂,就算韩家的人离开了,这对母子从今往后的日子也绝对不会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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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氏在屋里收拾东西,林悠和韩霁在园子里看花,韩凤平对安氏在解说先前松鹤院里的事情。
韩霁把一朵花簪在林悠的发鬓上欣赏,林悠自己看不着,就也掐了一朵簪在韩霁的发鬓,两人推让躲避打闹,忽然韩霁眼尖看见了在垂花门外探头观望的窦勤。
韩霁扶着林悠站好,对窦勤招了招手。
窦勤犹豫着走入院子,低着头,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
林悠见状赶忙进房将韩氏唤了出来,韩氏看见窦勤,心情有些复杂,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还是窦勤主动开口:
“儿是来送母亲的。今次一别,只怕再难相见,母亲务必保重。”
说完,窦勤便双膝着地,对着韩氏连磕三个响头,而后便起身想走,被韩氏唤住:
“等等。”
窦勤停下脚步,韩氏来到他身边,见他衣领有些歪斜,习惯性的就去替他整理,窦勤忍着鼻酸,告诫自己不能哭出来,不能让自己成为阻碍母亲离去的理由。
韩氏问他:“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窦勤深吸一口气,嘴角扬起笑容:
“我……可能去开个小铺子吧。”
韩氏说:“那书呢?书就不读了,好容易考中了功名,你吃了那么些个苦就白费了?”
窦勤没有说话。
韩氏想起来先前韩凤平说的话,要断窦家子孙的入仕道路,窦勤是过继到她名下的孩子,他也姓窦。
见韩氏神情哀泣,窦勤还反过来主动安慰她:
“不算白费,至少让我这父母双亡的孤儿学会了读书写字。这天下考□□名的人多如过江之卿,我虽侥幸考□□名,可谁能保证继续学下去就能有出息呢?那种屡试不第的人,在读书这件事上蹉跎一辈子,七老八十了还在赴考,这又有什么意思呢。”
“我一直觉得读书太辛苦了,只是想着母亲救了我的命,我一定要报答你,这才坚持下去。如今好了,我可以名正言顺的把书搁下,开个小铺子,过过悠闲自在的日子,也挺好的。”
窦勤见韩氏的耳坠子有些歪,伸手替韩氏把耳坠子捋正,说道:
“母亲回京以后,就把心胸放开,别再想延陵这边的事情了,就当是大梦了一场,把该忘的人全忘掉,开开心心的过后半辈子。”
第179章
窦勤跟韩氏说完告别之言, 后退两步,对韩氏再度行礼,而后迅速转身离去, 生怕慢了会舍不得般。
韩氏看着窦勤离去的背影, 没几步就走到了垂花门边,她知道,只要窦勤踏出这垂花门, 等到她随韩家回京后, 正如他说的那般,今生今世要再想见面就不容易了。
可他是窦家的孩子……
在这一瞬间,韩氏脑中想起自己过继窦勤的理由, 是觉得这孩子如果不过继到她名下,在窦家就没有活路了。
是了,窦家没有给他活路, 虽说是姓窦的郎君,可他父母双亡, 连奴仆都能随意欺辱于他。
如今窦家人已经知道是他联合韩氏揭露窦家母子的恶行, 使得窦家人被断绝了后路。
刚开始的时候, 窦家乱作一团,可能无暇顾及他,可等到以后窦家人缓过神来, 想要找他算账的话,他孤身一人又该如何应对呢?
他虽是姓窦的,可这些年的母子情分却是真的。
韩氏没有孩子,曾一心一意把他当做是自己生的,想到今后再不能与他见面,韩氏便心如刀割。
“勤哥儿回来!”
韩氏在窦勤快要跨出垂花门时将心中所想喊了出来。
窦勤停下脚步, 回头看见韩氏站在院中的那株老槐树下,一如十年前她站在那里对自己招手时那般。
而他也如小时候那般不敢上前,韩氏也如那时那般主动靠近。
韩氏来到窦勤面前,对他问道:
“勤哥儿可还认我这个母亲?”
窦勤连连点头:“您是我一辈子的母亲。”
韩氏又说:“那你可愿随我回京城,随我改姓韩,我仍是你母亲,你仍是我的孩儿,我们母子相依为命。”
窦勤没先到韩氏会提出这个要求,愣在当场,韩氏见他久久不说话,问他:
“勤哥儿不愿吗?那不改姓也……”
不等韩氏的话说完,窦勤便说道:
“母亲,我愿意的!”
他虽然姓窦,可是从小在窦家过的什么日子,窦勤终身难忘,如果不是韩氏救他一命,把他从泥潭拉出来,他哪能活到今日,早就不知饿死或被打死在哪个角落了。
所以,姓窦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如果改掉这个姓氏能跟韩氏继续母子缘分的话,他会求之不得。
韩氏得了窦勤的意思,悬在心上的一颗石头总算是落下了,她拉着窦勤的手来到安氏和韩凤平身前,还没开口,老夫人就说:
“这孩子于你而言与亲生子并无分别,亲生子能为你做的也就他这般了,我是没意见的。”
安氏这时已经从林悠口中得知,当时让吴嬷嬷发现药渣的人正是窦勤,若非他的提示,安氏也不会发现女儿的药有问题,自然也就没有写信回京求助这回事了。
老夫人这般说了,韩氏又看向韩凤平,韩凤平将窦勤上下打量一番后说道:
“此子能为了你与窦家那帮人周旋,是个仁义的,我也没意见。”
安氏和韩凤平对安氏带窦勤回去没意见,其他人也就不会有意见了。
直到韩氏让窦勤回去收拾东西,窦勤还没从这惊喜中回过神来。
原本他以为韩氏一走,自己又变成孤儿,延陵这地界肯定待不下去了,窦家这边反应过来之后,肯定会有人要去找他的麻烦,他已经做好了远走他乡的准备。
可韩氏提出带他一起走的话,他就不用一个人流落他乡,可以一直陪在母亲身边。
韩凤平不能在外耽搁太久,来处理完事情之后,马不停蹄就要赶回京城,安氏年迈,韩氏身体也不好,都不宜赶路,由韩霁和林悠陪着坐马车慢慢走。
一路看山看水,老夫人有女儿、孙子、孙媳陪在一旁,别提多开心了。
就这样走了一个月,一行人才慢悠悠的从延陵回到京城。
韩氏在京中是有房产的,原本还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自己这个失了婚的姑奶奶不该回娘家赖着,便想带窦勤去她自己的房子里住,但安氏舍不得,又说她身子不好,该当好生调养,硬是把她留在了国公府,窦勤也有了一座自己的小院,跟韩氏的院子离得很近,方便就近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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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悠回到京城,第一件事就是去下原乡娘娘庙看看。
在她离京的这段时间,京中的灾民基本上已经疏散得差不多了,灾民们主要都是从明州涌来的,因为明州发了大水,家乡房屋被冲毁,灾民们没办法才涌向京城。
朝廷派出官兵前往明州搞灾后重建,帮灾民们把家乡的房屋建设好了,他们就有地方可去了。
虽然屋舍建造还没结束,但灾民们已经开始往明州走,朝廷帮着灾民们重建屋舍,灾民们也总要回去出一份力才行,毕竟是自己的家乡。
这是大部分灾民的去向,也有小部分灾民家乡已经没了亲人,比如周奇周放两兄弟这样的,他们比起回家乡举目无亲,更愿意留在京城。
周奇已经正式拜入胡大夫门下,成了一名小药童,跟着胡大夫学习医术,每月除了吃穿全包外,还可以从胡大夫那儿领一百文钱,用这钱他能供弟弟在乡间的私塾念书识字。
而经过这次灾情,胡大夫无私的帮灾民看病也积累下了不小的名气,城中不少家医馆都对胡大夫抛出了橄榄枝,有一家最大的药铺甚至想出重金聘胡大夫为坐馆大夫。
不过胡大夫以后想自己开医馆所以婉拒了药铺老板的好意。
林悠离开京城近两个月的时间,画院这边早已打过招呼,请了院中先生们给她代课,如今回来了,就是她还债的时候。
从前几天上一次班只觉得清闲,如今把所有的课都聚集到一起,林悠简直要忙得飞起,幸好这段时间韩霁也很忙,他要处理开封府和刑部这两处堆积下来的公文。
夫妻俩早出晚归,偶尔才能碰上一面,都感同身受的觉得对方脸色有点憔悴。
这日林悠从尚书房授课出来,回画院的路上看见一个瘦瘦弱弱的小宫女在御花园一处拱门前左顾右盼,看见林悠走过来就小跑拘谨着迎上前。
林悠早就看到这小宫女了,只是没想到她是在等自己。
小宫女对林悠行礼后说道:
“奴婢是尚春宫白昭仪身边的宫婢,白昭仪叫奴婢来此等候林画师,想请林画师入宫一叙。”
林悠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想起来确实在白昭仪身边看到过她,便点点头,将画具交给身后两名辅助她上课的画学生:
“替我拿回画院,顺便跟冯院正说一声,白昭仪唤我去说话,我约莫两刻钟就回,不会耽误下面太学那边的课。”
两个画学生拿了林悠的画具便回画院去了,林悠跟着那小宫女往尚春宫去。
路上闲聊,林悠知道那小宫女名叫琅鸢,白昭仪一入宫就在她身边伺候。
林悠问:“你家昭仪在宫里过得好吗?”
琅鸢语气颇为无奈:“官家在场的时候还好些,官家不在时就没那么好了。”
林悠听说白昭仪入宫后就是专房专宠,官家再没去找过别的妃嫔,对于这种受欢迎的宠妃,其他妃嫔自然不会喜欢她,这是常情,在白昭仪入宫之前,韩霁就已经跟她预料过这样的情况,所以白昭仪应该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很快到了尚春宫,这里离官家的福宁殿不远,尚春宫不算大,但胜在景致优美,亭台楼阁竟然全都包含其中,十分精致。
林悠一边欣赏着美景,一边跟在琅鸢身后来到主殿。
白昭仪听见宫人回禀后,便赶忙起身,怕林悠等着急了,干脆叫宫人领林悠进内殿。
林悠进殿的时候,正看见白昭仪从软塌上起身,看来是刚刚午睡过,见了林悠,白昭仪灿然一笑,从宫人手中拿过外衫自己套上,尽管入宫多时,但很多事白昭仪还是习惯亲力亲为。
匆匆忙忙穿好外衫便对林悠伸手,牵着她的手将她带到西暖阁中。
吩咐宫人上茶后,白昭仪对林悠说:
“可算盼着你回来了,前几日我知道你定然很忙,都没敢找你,今儿可再也忍不住了。”
白昭仪对林悠诉说着想念,宫人们将沏好的茶端来,白昭仪竟亲自起身给林悠奉茶,吓得林悠赶忙站起推辞说不敢。
“这怎么使得。”林悠说。
白昭仪横了她一眼,让她坐下,说道:“什么使得不使得,在宫外咱们何曾分过彼此?再说了,如今你是我的义姐,我给你端个茶有什么啦。”
在白昭仪的坚持下,林悠只好坐着受了她的奉茶,也不敢喝,赶紧将茶杯放在一旁,请她入座:
“我的娘娘,您可千万别折煞我了。赶紧坐赶紧坐,我给你奉茶还差不多。”
白昭仪想着反正茶已经奉好了,就无所谓谁奉谁了,于是在林悠对面坐下,叫琅鸢带着西暖阁中伺候的宫女出去,她想跟林悠说说体己话。
“娘娘在宫中可还习惯?”
两人坐定之后,林悠对她问道。
白昭仪喝了口茶,说:“有什么习惯不习惯的,总归是没有宫外自由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