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休得混淆,你对我动手岂止一回,难道回回都是喝了酒吗?你骗我说官家残暴,太后心狠,皇后狭隘,整个赵家皇族没有一个容得下我,这话是你说的不是?”
赵嵩听了这些,眉头紧锁,他自登基以来,一直施行的都是仁政,因为他的皇位说到底有些来路不正,民间不少势力都在蠢蠢欲动,说他是抢来的位置,所以在治国上,他必须比历任皇帝都更加仁慈才行,所以他尽可能的善待前朝旧人。
薛冒这番话,可以说是正中赵嵩的厌恶点,他的这番说辞——官家残暴,太后心狠,皇后狭隘,若是寿光讲这些话传出去被有心人听到,对他这些年维持的形象影响极大。
更何况,寿光公主曾是‘她’的弟媳,当初薛冒声情并茂的求娶,再三保证会善待寿光,又有元贵妃从旁不遗余力的推荐,赵嵩才下旨给他们赐婚,还想着自己为她守寡的弟媳寻了一个好归宿……
可这些人不仅用花言巧语蒙骗了他,还在寿光面前如此编排自己,可恶至极。
“薛冒!朕原还想念你是初犯,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却不成想你竟混账至此!寿光公主乃朕的姐姐,你竟屡次三番对她动手!将她伤成这副模样,你简直罪无可恕!”赵嵩愤怒道。
薛冒吓得直磕头:
“皇上恕罪,臣知道错了,皇上恕罪啊!臣,臣,不管怎么说,臣的心都是向着皇上的,臣当年为皇上做的事情,皇上难道忘记了吗?皇上饶命啊。”
韩霁有些听不明白薛冒的话,转而看向太子,眼神似乎在问:
永平侯当年为皇上干什么了?
说起来,永平侯府之所以能跻身入一流侯府,主要是因为薛冒的娘樊氏与元家老夫人郝氏交好,她们一同创办了积善堂和济世堂,虽然如今已经被证实了这两处地方只是她们敛财之所,但当年薛家确确实实是因为这个而乘着元家的东风一同扶摇而上的。
若说永平侯府和元家牵连甚广就罢了,可怎么听薛昌的话语,他在皇帝面前也是立过功劳的?
为何从未听皇上提起过?
赵嵩眉头紧锁,刚才只是想削了薛冒的爵位,将他贬为庶人,留一条命在,那么赵嵩现在就想彻底将薛冒这个人从这个世上抹杀掉,免得他留在世上口无遮拦,说出更多损害赵嵩名声之言。
赵嵩目光渐冷,薛昌却毫无所觉,依旧不断哀嚎磕头,话越说越多:
“皇上,您忘了吗?当初的元妃娘娘是臣送到您……”
赵嵩暴喝一声:“住口!”
薛冒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吊着略显青白的眼睛盯着赵嵩,猛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
此时一道清雅的声音从旁传来:
“陛下,婉婷也有话说。”
赵嵩拧眉看向她:“说什么?难道你还想替他求情?”
洛婉婷双膝跪地,果断摇头:“不是,婉婷怎么可能给这人面兽心的家伙求情呢。陛下有所不知,他如今这身上的残废便是出自婉婷之手,婉婷心中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不可!”
此言一出,赵嵩也很意外:
“婉婷这是何意?他……”
薛冒那处受伤成了个废人的事情赵嵩是知晓的,所以得知他是教坊司一案幕后主谋时才觉得杀不杀他无所谓了,因为他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今后再不能祸害女人。
但赵嵩却不知道,薛冒身残是洛婉婷做的。
“这件事原本婉婷不该说出,毕竟有损女儿家的名声,可这薛冒着实可恶!他不仅对寿光姑姑大打出手,还曾有过非礼婉婷之举。就在见山汤中,此事卫国公世子和夫人是亲眼所见,婉婷不敢有半句虚言。”
洛婉婷借着这个时机将这件事情说出来,可以说是半点活路都不想给薛冒留了。
赵嵩看向在场的韩霁,问道:
“韩霁,长平郡主说得可是真的?”
韩霁往洛婉婷看去一眼,敛下清冷目光对赵嵩拱手颔首:“臣未亲眼看见薛冒非礼郡主,但见山汤那晚臣确实亲眼看见永平侯府的护卫搜捕郡主。”
洛婉婷暗自一叹,韩霁这人古板得令人生厌,半句谎话都不愿为她说,此情此景他爽爽快快的说一句‘看见了’又能怎么样呢?如果是世子夫人在场的话,她肯定毫不犹豫就会点头说。
“陛下,当晚薛冒欲对我无礼,我情急之下伤了他,后来躲进韩世子和世子夫人房中,请他们救我一同下山,要不然,婉婷若被永平侯府的人抓住,只怕现在坟头草都老高了。请陛下定要严惩薛冒!”
尽管韩霁话里话外都不想跟洛婉婷有太多牵扯,但洛婉婷却非要把他们拉到一个阵营,对赵嵩说出自己的愿望。
洛婉婷语毕,寿光公主接上:
“请陛下严惩薛冒!”
皇后也说:“这中人渣,陛下若不严惩,天理难容。”
太后一锤定音:“必须严惩!”
赵嵩原就对薛冒起了杀心,现在又有这么多人要求严惩,薛冒是绝对留不得了,对外厉声唤道:
“来人!永平侯薛昌削爵赐酒!”
韩霁和太子对望一眼,陛下这是审都不想交给刑部审了,要直接赐死!
薛冒绝望惊呼:“陛下饶命啊,陛下,看在臣当年为您做的事……”
“太子。”赵嵩忽然唤了一声。
赵晟上前听命:“是,父皇。”
赵嵩指着薛冒道:“将他的下巴卸了,吵吵嚷嚷的朕听了头疼!”
赵晟领命,来到薛冒面前,很轻松便将他的下巴卸掉,很快宫人端着一杯酒进殿,问赵嵩:
“陛下,此毒酒见血封喉,待会儿毒发怕是会污了福宁殿,要不要将人拖到外面?”
“不必!就在朕眼前味,朕要看着他死!”
赵嵩冷冷说道。
宫人领命,将一杯毒酒直接灌进瞪大双眼的薛冒腹中。
果然是见血封喉的毒|药,饮下片刻之后立刻就发作了,薛冒全身痉挛,七孔流血,不一会儿就僵直不动,死不瞑目。
太后和皇后皆闭上眼睛,太后更是念起了经,洛婉婷和寿光公主都是巴不得薛冒死的人,因此没有错过。
整个福宁殿中都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血腥气,宫人们迅速将薛冒的尸体处理干净,但那股难闻的气味和刚刚当场死了个人的阴霾却始终在福宁殿中挥散不去。
谁也没想到薛冒会死的这么快。
处理完他之后,外头的天都有些蒙蒙亮,众人劳累一夜,自福宁殿告退,太后和皇后皆回宫中,洛婉婷在宫中有住所,但她还是提出送寿光公主出宫去。
太子回东宫,韩霁自然是要出宫的。
韩霁、洛婉婷和寿光公主一道走出宫门,洛婉婷将寿光公主送上马车后,看见韩霁翻身上马,驱身拦到韩霁面前,仰头对高坐马背上的韩霁道:
“韩世子,有时候做人还是圆滑一点比较好,先前你明明一句‘看见了’就可以解决,你非要说你没看见,要不是今日陛下一心想要薛冒死,你知道你那句‘没亲眼看见’可能会害死我。”
确实如此。
洛婉婷之所以憋了这么些时日都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自己在见山汤中的遭遇,也没人知道薛冒是被她弄残的,不是因为她怕说了对自己名节不好,而是她怕说了之后没人信,她没有证据能证明薛冒对她非礼,但薛冒身上的伤却实实在在是她弄出来的。
若非看出今晚薛冒的死期到了,洛婉婷依旧会守口如瓶,不会决定站出来做压死薛冒的最后一根稻草。
韩霁居高临下看着她:
“既然你猜到陛下一心想要薛冒死,那我怎么说又有什么分别呢?”
洛婉婷双手叉腰,泼辣道:
“当然有区别!若是世子夫人在,她定不会像你那般!”
韩霁挑眉,对洛婉婷问:
“听说你之前亲了我夫人,请长平郡主自重些,今后莫要与我夫人开这中玩笑,我夫人不喜欢,我也不喜欢。”
洛婉婷一愣,发现话题被韩霁带偏了。
他们刚才不是在说薛冒的事吗?这人怎么扯到她亲他夫人上面去了。
趁着洛婉婷愣住的时候,韩霁将马头调转了个方向,从她身边策马经过,不再理会风中凌|乱,哭笑不得的洛婉婷!
回想那次她在街上偶遇林悠,见她失魂落魄进了茶楼,洛婉婷跟着进去调|戏一番,那件事现在算算至少有半年之久了,这人不会因为那件事,记仇到今天吧?
他还让她……自重?
第191章
林悠坐在画院的院子里调色, 染院的院正孙良与她坐在一处,勤勤恳恳的替她研磨。
在调色这件事上,研磨是最费力气和时间的,自从林悠给染院配了一些新奇的草木染料后, 孙院正对林悠的态度简直肉眼可见的热情起来, 时不时的就到画院来找她, 和她探讨调色的事情,并且每每研究出点什么需要试验的时候,孙院正都能自告奋勇的亲自动手。
冯如刚回画院就看见院子里坐在一处研究染料的孙院正, 将手里的画卷交给两个画学生后,自己也凑了过去。
“孙院正, 你这一天跑三回画院,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画院也成了你们染院的地盘了呢。”冯如说。
孙良漫不经心的哼了一声:“怎么, 你们画院的地盘我就不能来?你管天管地, 还能管得了我来不来?”
冯如和孙良是老朋友, 在宫里抬头不见低头见了一辈子,见面就要怼那么一两声才好过,林悠已经习惯了。
被怼了也不生气, 冯如拖了张椅子过来, 加入他们,孙院正也不客气, 见他坐过来,塞了块碧绿的石头到他手里, 指着磨石说:
“来了就快磨,别耽误工夫。”
冯如白了他一眼,低头将手里的石头反复看了看,找到一处研磨点, 边磨边说:
“这孔雀石倒挺别致,不过不怎么好融色吧。”
冯如对色彩也有研究,毕竟是干这行的。
孙良说:“这你就不懂了吧?林画师教了我个办法,用石碟草混鱼皮和这孔雀石粉放在一起揉打,能把孔雀石的刚性去了,既能把孔雀石的绿留住,又能相合其他颜色。”
说完之后,孙良把他之前做试验调出来的颜色拿给冯如看,冯如看了一眼,对林悠问:
“我说你这稀奇古怪的方法从哪儿学来的?”
自从林悠进了画院以后,不仅带来了新奇的绘画手法,她还自主调配出好些新奇的颜色,并且也不私藏,谁想学都可以直接找她要配方,因此如今画院和染院中要说谁的人气最高,口碑最好,非这位才华横溢的林画师莫属。
林悠说道:
“我不是跟你们说过我有个师父嘛。他教我的。”
冯如想了想,问:“哦,是说过。你师父叫什么……杨福,是吧?不是我说,这名儿可没什么大师的风范,很难想象是你师父。”
林悠笑了。
对他们问:“你们真的没在宫里听过他的名字吗?他跟我说,他也是宫里画院出去的,我信了好几年呢。”
冯如和孙良对望一眼,遗憾摇头:“真没听过。就你师父这水平,若是真在宫里待过,别说叫‘杨福’了,就是叫‘杨三,杨四’我都绝对不会忘的。”
林悠遗憾叹气:“我师父那人满嘴胡话,只怕是骗我的了。真搞不懂,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倒好,临死还不忘编排点瞎话。”
林悠入宫前是真相信杨福的话,以为他是宫里画院出去的,毕竟他画技不俗,对颜色又极其有研究,给林悠留下的秘籍也写的是宫廷技法……
可这阖宫上下,根本就没人知道他,也就林悠现在问多了,大家都知道她师父叫杨福了。
“有能耐的人,性情总是有点奇怪,像你师父肯定是个旷世奇才。”孙院正知道林悠的师父给她留了本宫廷染院十二色,一直惦记着,对林悠说:
“要是什么时候能拜读一下尊师的染院十二色,我可就不枉此生了。”
孙院正边说边察看林悠的表情,怎么说呢,这种师传秘籍向来是每个画师和色师的秘密,轻易不会给人看,因此孙院正虽然惦记良久,却从未对林悠开口提过自己想看。
今日正好说到话头上,林悠又刚刚给他指点了个调配孔雀石的方法,孙院正才试探性的提了一嘴,不过心里已经做好了林悠拒绝的准备。
“孙院正想看吗?”林悠忽然放下手里的笔刷。
“呃。”孙院正往嫌弃他的冯如看去一眼,把心一横,老脸皮厚的说:
“我能看吗?”
林悠爽快点头:“当然啦!这有什么不能看的,等等我,我去拿一下。”
孙院正简直惊喜,冯如也是没想到,他知道林悠不藏私,却没想到她不藏私到这种地步,不禁说道:“那我也要看你师父那本宫廷画技。”
林悠小跑进自己的院子,传出她的声音:“好,等我一起拿来。”
冯如和孙良两两相望,为今日的好运感到惊喜。
两人在座位上翘首以盼,很快林悠就风风火火从她的小院出来,手里拿着两本书,分别递到冯如和孙良面前。
两人搓了搓手,分别接过,冯如看着自己手上这本书问林悠:
“这怎么还是两半儿的?”
林悠说:“我拜师的时候,我师父只肯给了我半本。剩下一本半是他去世前给我的。”
拜师给半本!
你这师父也够奇葩的。
林悠还没告诉他们的是,就那半本书,有可能还是因为老杨舍不得出拜师见面礼才给她的。
冯如和孙良得了书以后就孜孜不倦坐在旁边翻看了起来。
开始的时候两人都看得津津有味,可看着看着两人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冯如开始不看书的内容,而是一页接着一页的往后翻看,孙良也是如此,他们动静有点大,正在调色中的林悠不免疑惑抬头向他们看去。
冯如忽然合上书本,对林悠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