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悠的招呼还没说完,韩凤平就抬手阻止:
“可以了可以了。”
林悠的表演被中断, 尴尬的站在那里。
韩凤平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坐。”
“哎哟, 哪敢哪敢,公公您想说什……”林悠话说一半,被韩凤平扫来的一记冷眼吓住了, 干咳一声,乖乖坐到对面。
韩凤平眉头紧蹙将林悠从头到脚打量多遍,林悠被他看得头皮发麻, 堆起笑脸问:
“公公是来找韩霁的吗?”
韩凤平长叹:“找你。”
林悠心上一突突, 更加没底,笑声都虚了:“找,找我干嘛?”
韩凤平说:
“你们在安阳县时我便派人查过你, 听说你是个画师?”
林悠眨巴两下眼睛:“呃, 随,随便画画。”
“随便画画还能被送入画院评选?”韩凤平喝了口茶,用锐利的目光告诉林悠他已经看穿了一切, 让林悠不必再伪装。
“你以为单凭你们那演技,就能完全骗过赵氏?若非我在背后护着你们,你们这一路能平安无事回到京城?”
韩凤平开门见山的说。
林悠一直以来也有过这样的猜想,韩霁在安平县考科举的日子太顺了,虽然韩霁考秀才的时候故意隐藏了实力,但如果林悠是赵氏的话,不管韩霁考得如何,都会进一步派人来查探,至少要给韩霁制造一点麻烦,让他日子难熬些。
然而,自从韩霁考上秀才之后,她们在安平县几乎没有遇到过来自赵氏的窥探与阻挠,哪怕韩霁考中解元,成了安阳县的风云人物,赵氏那边都没有丝毫动作。
就赵氏的心胸来看,这是很不平常的事情。
韩霁一无是处留在国公府里她尚且看不过眼,想方设法找他茬儿,怎么反而到了外面,她会容忍韩霁出人头地?
她没有做多余的动作,说明有人从中阻拦。
而这个人,十有八|九就是韩凤平。
所以今天林悠亲耳听见韩凤平当面说起此事,并不觉得太惊讶。
她卸了身上那种劲儿劲儿的劲儿,恢复成平常状态,说道:
“多谢国公一路相护。不知国公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韩凤平看着神情态度像变了个人似的林悠,说:
“你看着是个聪明的,那我便与你直说了。韩霁的性子随他娘,又软又没用,你们留在外面我还要分心照料,待会儿收拾收拾,明日我派车来接你们回国公府住。”
林悠听说他们在安阳县和一路上是受了韩凤平的保护,心中是感激他的,但韩凤平张口就说韩霁没用,林悠就不能忍了。
几乎没有犹豫就给出反对意见:
“韩霁没你说的那样软弱,是你从来没把他放在眼里过吧!说的好听,外边不安全,国公府岂非更危险?”
韩凤平冷声:
“你觉得危险的地方才是安全的,在我眼皮子底下,她最多给你们找点麻烦,伤及不到你们性命,但在外面,若是惹急了她,她暗中派人将你们除掉,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林悠垂眸思考一阵,韩凤平也不催促他,兀自在一旁喝茶,等待林悠的回答。
“您突然这么关心韩霁的死活,是觉得他这次能高中吧。韩家世代从武,若是能出个文臣,于韩家而言绝对是件大好事。说到底,你关心的是韩家的前程,并非真的在意他的死活吧。”
所以,在韩霁没有考中秀才之前,韩凤平对韩霁的生死并没有特别在意过,要不然也不会出现赵氏让人在安阳县算计韩霁,让他被老奴和一个地痞流氓逼迫到那般境地。
林悠言辞锋利,并未给韩凤平留多少颜面。
韩凤平略感不耐,猛地将手中茶杯拍下,反击道:
“说的好像你死缠烂打在他身边嘘寒问暖,不是为了你自己的前程般。好日子人人都想过,这无可厚非,但关键你得明白,这好日子的根源在哪里。”
“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更关心他的前程。他姓韩,出身在国公府,自小享受了普通人享受不到的尊荣,那自然就要承担起家族的重担,这是他该做的。”
“今后若他能为韩家开路,韩家也会为他撑腰,相辅相成,谈不上哪边更吃亏,哪边更占便宜。”
这番言论让林悠无言以对,她没有办法评论这种趋近公式化的关系,韩凤平不像是韩霁的父亲,更像一个棋子的推手,手里把玩着很多棋子,看哪个棋子产生的价值更多,他就主推这颗棋子,无关亲情,无关父子,公事公办。
“如果韩霁没有科考出成绩,你还会这么关心他的死活吗?”
林悠忍不住问个彻底。
但这个问题,韩凤平显然不想回答,只见他起身整理了一番衣服,说道:
“今晚他回来,你与他说,明日我派车来接你们。”
林悠倔强咬唇,怒道:
“国公抬举我了,我可说不动他。你要让他回去,自己找他说。”
韩凤平冷哼一声:
“不必谦虚,他是什么性子我还不清楚?能让你留在他身边这么长时间,可见你在他心里是有位置的。”
“其实你说不说,我都能让他回去。只不过若我动手,怕伤了他的心,你开口劝他的话,大家能和和气气的,懂我意思吗?”
说完这些,韩凤平头也不回的离开。
谁知院门打开,就看见韩霁站在门外,不知道听了多久。
韩凤平是独自前来的,连个长随都没带,但他来之前特意打听过韩霁的行程,知道府学这些天都有先生授课,韩霁定会去听。
此种情况,纵然是韩凤平也觉得有些心虚。
“你……”
犹豫着要不要说点什么,却最终径直从韩霁身旁走过。
韩霁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身子略僵,林悠叹息着把韩霁牵进来,把院门关上。
陪韩霁在秋千上坐着,听风声,听人声,听经过他们墙边的脚步声……然而世界的喧闹,在这一刻仿佛都与他们无关似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光渐渐暗了下来,落日最后一丝余晖从屋脊上消失。
韩霁主动开口说道:
“去收拾东西,明天回国公府。”
林悠有点意外,说道:
“我刚才想过了,我们就算不回去,国公夫人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的,我们住的龙津桥附近,官衙连着好几座,周围大多都是读书人,离太学、国子监都近,她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把我们如何,没那么简单的……”
韩霁的眼神似乎比从前有了点变化:
“就算她不能把我们如何,明天我也要回去。”
林悠不懂:“为什么?”
明明韩霁是不想趟国公府那趟浑水的,他考科举的最初目的就是想不靠国公府也能自成一番事业。
如果回去的话,岂非与他最初的目的相悖。
“你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明年春闱你定能金榜题名,不必勉强自己回去 。”
林悠握住韩霁的手,给他鼓励。
韩霁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说:
“我不勉强,我确实应该回去。他姓韩,我也姓韩,凭什么我们的生死要捏在他们手上?凭什么他可以决定要我还是不要我?”
林悠看着这个表情冷漠到有些陌生的韩霁,她能清楚的感觉到韩霁身上那片逆鳞正在崭露头角。
想到原著中,最后韩霁与他父亲刀剑相向的结局,韩霁追随太子,韩凤平力捧平王,父子俩各为其主,两人注定水火不容。
韩霁反握住林悠的手,坚定的说:
“我要回去。”
林悠有些心疼,人只有真正被伤到心肺的时候,才会瞬间长大,瞬间改变,瞬间坚强。
韩霁说:
“小时候我会为了他的一个关注目光日夜苦读,还满心期待他会为我的勤奋与努力多喜欢我一些,现在我才知道,他关注的从来都不是过程,他只在乎结果。”
林悠说:“你这次回去,若今后再想摆脱就得脱层皮了。”
韩霁笑答:“我姓韩,身上流的是他的血,不管我离得多远,都不可能真正摆脱。”
“我生来就在那里,我娘也是在那里死掉的,我放下一切离开,说的好听点叫远离是非,说得难听点就是逃避。用逃避的方式认输,想让别人后悔,想让别人担心。可我忘了,那个家里真正担心我的人已经死了,我却连她死后的尊严都没有保住,让别人肆意践踏她的名声,肆意欺|凌她的儿子。我算什么东西。”
“所以,我要回去!”韩霁再次重申。
而后看向林悠,忽然手上一用力,将林悠拉入他的怀中紧紧箍住,在林悠耳边说道:
“我原本想与你过太太平平的日子,可现实却太平不了。让你跟我回去面对风霜雨剑我很抱歉,但我不想放你走,你也走不了。就算是我霸道好了,我要你跟我一起回去,稳稳的站在我身边,看着我,守着我。”
林悠被他搂的生疼,却一点都不想推开。
她张开双臂回搂韩霁,说:
“你也别想推开我。刀山火海,我陪你闯便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会多更新点哒~~~~~~
第65章
韩凤平没有开玩笑, 第二天一早,便派了车来接韩霁回府。
上回他们自己回去和国公亲自派车接回去,情况明显是不一样的。
他们回去当天, 国公夫人赵氏甚至都没有露脸。
韩霁和林悠依旧住在韩霁从前的院子——竹苑,整个院子四周都种了青竹,冬日里看起来依旧碧绿青葱,很是雅致。
自从国公有了把他们接回来的打算,管家就立刻安排人将竹苑里里外外重新打扫过一遍。
林悠在韩霁的院子里逛了一圈, 心中感慨,这公侯府邸跟普通人家就是不一样。
哪怕只是韩霁从前住的小院子, 都比他们在安阳县和龙津桥的小院子加起来大, 屋宇高耸,雕梁画栋, 花园里种着各种奇珍异草。
小雅和林悠一同蹲在花坛边上, 小雅指着花坛边上用来挡泥的兰花盆景问林悠:
“娘子, 这花不就是上回你在集市看中了,没舍得买的那种嘛。”
林悠幽幽一叹:“是啊。”
小雅心直口快:“为什么这花在这里看起来这么普通?”
林悠:……
外面一盆十两起售的兰花, 被这花园中其他名贵花树衬托成了路边野草就很夸张。
钱嬷嬷和云萍被派来帮四公子整理院子,其实就是赵氏的眼线,盯着韩霁和林悠进府第一天的一举一动。
两人见林悠那副没见识的模样,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
钱嬷嬷上前说道:
“少夫人是喜欢那种兰草吗?要不要派人多放几盆?”
林悠起身连连摇手:“不用不用,花养那么多干什么, 还不如种点小菜, 要我说啊, 这花坛就该推了,把土这么一平,种点倭瓜、小白菜什么的才叫美哩。”
钱嬷嬷、云萍:……
心里在骂林悠乡下土鳖, 面上还得笑容和善:
“少夫人说笑了。”
林悠较真:“我没说笑啊。这花坛到底能不能平了种菜?”
钱嬷嬷语塞,云萍不客气道:
“这府里的花园摆设都是国公夫人找的御用花匠专门设计的,怎么可能推了种菜,有失身份。”
林悠往云萍看去一眼,记得她是赵氏的贴身侍女,据说是陪嫁来的,比国公府一般侍女的地位要高一些,只怕她眼里除了赵氏和韩凤平之外,其他人都不放在眼里吧。
眼角瞥见一个身影自垂花门走入,林悠双手抱胸,斜着眼将云萍上下扫了一遍,说道:
“你又是什么身份?我可是你们四公子明媒正娶的少夫人,你敢对我无礼?”
云萍冷笑,不甘示弱:
“什么明媒正娶,四公子在外私自娶亲,谁知道你是哪里来的野女人。”
林悠得了云萍的话,立刻提着裙摆,动作夸张的往云萍身后跑去,边跑边喊:
“公公~~~公公你听见了吧。这个臭丫头骂您的儿媳妇是野女人!你们这大户人家也太没规矩了,还不如我们安阳县地主家的丫头呢。”
韩凤平:……
韩凤平有点后悔这个时辰过来,见林悠扑棱蛾子般飘向自己,韩凤平慌忙往旁边闪躲,然而他低估了林悠的战斗力,手臂依旧被林悠给死死抓住,然后他就被林悠拖到了云萍和钱嬷嬷跟前。
云萍和钱嬷嬷这时才知道国公来了,尤其是云萍脸色一变,看见林悠抓着韩凤平的胳膊,暗骂了一声:呸,不要脸。
林悠恍然未觉,继续对韩凤平作妖:
“公公~~~您今天刚把儿子和儿媳接回府,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丫头婆子就欺负我,你得给我做主呢~~”
韩凤平一个头两个大,咬着后槽牙斥道:
“好好说话,放手!”
林悠暗自吐舌,乖乖放开掐着韩凤平的胳膊。
韩凤平嫌弃的拍了一番衣袖,云萍见韩凤平没给林悠好脸,心下一喜,便大着胆子上前,温温柔柔的行了一礼:
“国公明鉴,奴婢素来最为之礼,您是知道的。少夫人初来乍到,想要给奴婢一个下马威,您可得替奴婢做主啊。”
云萍仗着跟国公暧昧了几回,早就把自己当做府里的半个姨娘看待,心中笃定,在这个莫名其妙的乡野村妇和自己之间,国公肯定会偏向自己。
林悠看见云萍对韩凤平暗送秋波,眨巴两下恍然大悟的眼睛。
韩凤平冷着脸沉声对云萍说:
“以下犯上,自己去找国夫人领罚。”
说完之后,不等云萍开口辩解,便直接问林悠:“韩霁呢?”
林悠果断指向一个方向:“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