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副院头听了绿绢小婢的话后,知道是昨日刚回府的少夫人和几个丫鬟起了争执,后院若没有重大伤人事件,或者主家呼救,护院是不能随意进出的,陈副院头让手下在院外等候,他独自一人随绿绢小婢进入竹苑。
一走到院中就看见林悠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揪着蝶芳的发髻,而蝶芳身上脸上湿漉漉一片,看着十分狼狈。
蝶芳挣扎得有些绝望,看见陈副院头连忙呼救:
“院头救我!这个疯妇要杀我!”
陈副院头上前,见林悠非但没有把蝶芳放开,反而将手里的头发打了个转,把蝶芳的头发揪得更紧。
院内仆婢见林悠这样都不禁为她捏了一把冷汗,因为这个陈副院头身高九尺,孔武有力,一身腱子肉,大冬天的只穿单衣,被他那砂锅大的拳头打一下,不死也残。
新来的少夫人居然一点不怕他,还敢对陈副院头挑衅,竹苑的下人们简直想敬她是条汉子了。
第67章
“少夫人, 蝶芳是国公夫人身边的三等婢女,非国公夫人不得处置,请你放开她。”
陈副院头如是说道。
林悠却不松手:“她在我的院子里欺负我的人, 我还不能教训她了?”
陈副院头耐着性子重申:
“蝶芳是国公夫人的婢女, 要处置也必须要经过国公夫人的同意才行。”
林悠冷笑:
“哟, 照你这么说, 要是你爹在街上被人打了, 你还得去问问对方什么身份, 若是身份比你高,你还得请示一下人家能不能打他咯?”
陈副院头面色一沉:
“你!请少夫人慎言, 速速将她放开,否则别怪我与少夫人动手。”
林悠见这大块头一脸凶相,要真动手林悠肯定得吃亏, 可她这一放手,杀鸡儆猴的效果就要少一半,心里不禁觉得可惜。
但形势没人强, 硬扛不明智, 林悠缓缓将手松开。
蝶芳感觉头上的拉力没有了, 赶忙从地上爬起来,把脸上的乱发和冷水往后抹了一把,就气不过转身对正把小雅扶起来的林悠抬起手, 想依样画葫芦打林悠。
小雅见状急急喊道:
“娘子小心。”
林悠慌忙往旁边让了一下,蝶芳身体僵硬, 动作不灵活,被林悠给闪开了,仍不放弃,喘着雾气扑过来追打林悠。
林悠被她逼急了, 直接抬脚踹去,蝶芳从台阶上滚下,比刚才还要狼狈不堪。
她也不知哪儿来的气,见打不过林悠就直接坐在地上哭了起来,这一手恶人先告状的本事炉火纯青。
陈副院头去扶她,反被她甩开手,蝶芳怒道:
“你们都是死的吗?我是国夫人的婢女,要打要骂也该国夫人动手,她这疯婆子有什么资格打我!你们就这样干看着!陈通,你这护院怎么当的,还不赶紧把她擒住,押送到国夫人面前去等候定夺!”
陈通和她们都是国夫人一边的,被蝶芳这么一训,直接昏了头,对外喊了一声:
“来人!”
等候在外的护院们冲进竹苑,陈通指着林悠说道:
“将她擒了,押去国夫人面前受审。”
护院们都是跟着陈通来巡逻的,并不全听他的,都知道林悠是昨天刚被国公亲自接回来的四公子在外娶的夫人,不管怎么样都算主子,他们贸贸然对主子动手,就算是陈副院头的吩咐,到最后追究起来,只怕也难脱开干系。
陈通见这些护院犹豫,气急败坏便想自己动手,林悠护着小雅往后退了两步,眼看陈通的手就要抓上她们。
忽的一道人影闪到林悠她们面前,用肩肘隔开了陈通的攻势。
“阿乔!”林悠惊喜喊道。
阿乔回头对林悠点头行礼,小心翼翼将手里的书册卷好放进衣襟。
陈通没想到在这府中,除了院头还有人敢和他动手,见这小子不过十五六岁,身量与他比起来堪称弱小,陈通根本没把阿乔放在眼里,两人就这样交起手来。
林悠为阿乔捏了把汗,因为两人身高体重都很悬殊,阿乔就算再灵活也很可能吃亏。
然而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陈通被阿乔一个剪刀脚锁喉掀翻在地,阿乔的两条腿牢牢夹住陈通的喉咙让他难以呼吸,只能认输。
阿乔气喘吁吁问林悠:
“娘子,怎么处置他,您说。”
林悠暗自为阿乔松了口气,说:
“行了,放开吧。”
阿乔相当听话,也很光明磊落,把陈通放开之后,还主动伸手拉他。
可谁知道,这陈通和蝶芳不愧是一路货色,把阿乔的主动和解当成挑衅,在抓到阿乔胳膊的那一刻,陈通忽然用力把阿乔带到地上,然后自己一个翻身骑到阿乔身上,用力锤了阿乔几下,幸好阿乔早有准备,用胳膊护住了头。
“住手!”
一声怒斥,骑在阿乔身上的陈通被几个护院涌上拉开,被拉开之后,陈通还指着阿乔叫嚣:
“放开!让我废了这小畜生。”
“住口!”
国公府的护院正院头卢霆放声怒斥,他刚刚接到护院禀告,说竹苑这边闹出了大动静,急急忙忙赶过来一看,要是他来晚一点,只怕事情还要闹得更大。
卢霆环顾一圈,来到林悠面前,先恭敬行了一礼:
“少夫人受惊了,是卢某御下不严,今日之事,卢某定会给少夫人一个交代。”
林悠和小雅把嘴角流血的阿乔扶了起来,阿乔用带血的唾沫吐了一口陈通:
“呸!”
陈通瞪大了铜铃般的双眼,暴躁的要再动手,被卢霆喝住:
“把他给我按住!”
几个护院压制住陈通,卢霆来到阿乔面前,从衣襟中掏出手巾递给他:
“小兄弟身手不错,是他胜之不武。”
阿乔嘴角动了动,到底没迁怒卢霆,接过卢霆的手巾道了声谢。
现场情况,因为卢霆的到来稳住了,但有人存心搞事,坚持今天的事情是林悠主仆不好,一定要卢霆带他们去国夫人面前听候国夫人发落。
卢霆蹙眉,明显觉得不妥:“此事该等国公回府后定夺。”
就在两方僵持不下时,云萍带着国夫人的话赶到,在竹苑发生争执之时,就有人去国夫人面前回禀,国夫人命云萍带人见势而出,必要之时,可以用国夫人命令的名义将人带走。
云萍带着国夫人的命令,便是卢霆也无法违抗,想来想去,便决定陪林悠主仆三人走一趟主院,至少若危急性命之时,他可以及时阻止。
林悠对这位卢护院倒是刮目相看。
今天的事情让她看懂了一些府里人际关系,看起来府里安插了很多国夫人的人,但实际上真正管着府邸重要部门的还是韩凤平的人。
她这个便宜公公,外界传闻他风流无状,色令智昏,如今看来十有八|九是假象。
林悠等人被带到了主院。
赵氏早就命人做好了审问的准备,看见卢霆随行而来,面色一沉:
“卢院头来干什么?”
卢霆不卑不亢,行礼问安,回道:
“此事发生时在下也在场,在下有义务留在此作证。”
赵氏并不欢迎他:“这里不用你,你回去吧。”
卢霆态度坚决:
“在下的职责便是护卫这府中每一个人,职责所在,还请夫人见谅。”
赵氏知道卢霆此人头脑一根筋,当初无论她怎么威逼利诱,此人就是不假半分颜色,至始至终只忠心韩凤平一人。
正因为如此,赵氏在他面前也不得不退让两分,若无必要,不会与他把关系弄僵。
就算赶不走卢霆,赵氏也能当众处置林悠等人。
赵氏让蝶芳和陈通上前讲述竹苑发生的事情,蝶芳的惨状成为她控诉林悠蛮横动手的最好佐证。
她在告状的时候,当然抹掉了自己的各种过错。
而她的这番指责正好是赵氏现在需要的,完全不需要求证调查,蝶芳说完之后,赵氏就对林悠厉声斥道:
“跪下!”
林悠梗着脖子问:
“娘,您也不问问我,那臭丫头说的对不对就让我跪下呀?她胡说八道冤枉我,您不给我做主便罢了,怎的还联合她一同欺负我呢?”
赵氏被她一口一个娘叫得厌烦:
“让你跪就跪,哪那么多废话!你眼里还有我的存在吗?”
林悠心中憋屈,却也无可奈何。
她能对那些丫鬟耍耍横,对赵氏却耍不了。
一来她身份不够耍不过,二来辈分不够也耍不过,古代一个‘孝’字压下来,简直比泰山还重,更有甚者,还可能影响丈夫的前程。
林悠当然不想因为自己顶撞赵氏,让她抓住把柄将来对付韩霁。
不就是跪嘛,林悠又不是没跪过。
扑通一声,跪在了院中青石路上。
阿乔和小雅见她跪了,都自觉来到林悠身后,跟她一起下跪。
见先前嚣张至极的主仆三人被国夫人制服,蝶芳和陈通只觉得心里解气,得意洋洋的站在一旁。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出身低贱,与四郎在外野合婚配是为不知廉耻,让你这种人进府,全然是看在四郎的面子上,你该感恩戴德,从此修身养性,没想到这才第一天,你就闯下如此大祸!我今日若不对你小惩大诫,只怕这个家是容不下你了!”
赵氏言辞狠辣,把林悠的出身贬得一文不值。
林悠怄在心口,好在她是穿来的,心理素质过硬,这要是土著女估计当场就给骂吐血了。
卢霆觉得赵氏的话很过分,关切看了一眼林悠,以为她的脸上至少会有一点难过的表情,没想到卢霆只看到了鼻眼观心一脸无所谓。
“来人,家法伺候!”
赵氏一声令下,便有仆婢将早就准备好的家法——藤鞭取来,林悠警惕的看着那藤鞭,心中很快做好决定,要是赵氏敢打她,她立刻就跑,绝对不会留下来吃这种哑巴亏。
然而,在赵氏对林悠动手之前,卢霆适时站出来说公道话:
“夫人,今日之事,错不在少夫人,您这家法不该用在她身上。”
“卢霆!”赵氏大喝一声:“本夫人今日就是要给她个教训,你少开口,走开!”
然而,卢霆却毫不畏惧挡在林悠面前,哪怕赵氏拿着藤鞭过来,卢霆也不退让半步。
赵氏急的一巴掌甩在了卢霆脸上,‘啪’一声,吓了林悠一跳,不忍劝道:
“卢护卫,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不想连累你,你还是让开吧。”
卢霆依旧不动如山。
赵氏连打了卢霆好几下耳光,连自己的手都打疼了,卢霆都没有退让半分。
就在此时,主院外传来韩凤平的声音:
“都聚在这里干什么?”
围在主院外头偷看的下人们听见他的声音,纷纷作鸟兽散。
韩凤平从外头进来,身边还跟着一位面皮白净,身着官服的男子。
林悠跪在地上,悄悄往后瞥了一眼,看清韩凤平身边男人是谁时,林悠心下疑惑,怎么会是……冯院正?
作者有话要说: 找到家里来了可还行,女主要当官啦~~~
第68章
前两天。
韩凤平从兵部出来, 长随将马牵来,他正要上马,忽然被人喊住:
“国公且慢。”
韩凤平循声望去, 就见一辆宫中样式的马车往衙门口驶来, 马车侧边的窗户探出个半身子, 韩凤平认出那是画院院正冯如,遂将踩进马镫的一只脚放下, 等冯如的马车行驶过来。
马车停稳之后,两个小太监将冯如从车上扶下来,冯如小跑着来到韩凤平面前行了个礼。
韩凤平拱手回礼:
“冯院正不必多礼。今日怎么有空来兵部?”
韩凤平自觉和画院没什么牵扯, 实在想不出冯如为什么会喊住他,想来应该是到兵部有事, 偶然看见他喊了打个招呼而已。
冯如笑容满面:“下官不是来兵部,是特意寻国公来的。”
韩凤平很纳闷:“寻我?院正有何指教?”
冯如说了句‘不敢指教’,而后问韩凤平:
“今日来主要是想与国公确认两件事情。国公, 借一步说话。”
韩凤平随冯如到侧墙处, 冯如才问他:
“听闻府上四公子正在科考,并成绩斐然,居然中了江宁府的解元,可有此事?”
韩凤平犹豫片刻, 颔首道:“确有此事。院正为犬子而来?”
冯如摇头:“国公误会,下官与四公子素未谋面, 并不是为他而来, 而是为了贵府四少夫人。”
韩凤平反应了一会儿,愈发不解:“她?”
冯如又道:“是是是。四少夫人是否姓林名悠?善书画?”
韩凤平略有迟疑,韩霁在外娶的那女子是叫林悠。
韩霁考中秀才之后,他派人查过此女, 是知根知底的安阳县本地人,父亲曾中过举,但英年早逝,将她留给舅父照料,然舅父待她不好,种种机缘之下逼迫她与韩霁成了亲,之后韩霁帮她写状子把舅父告上公堂。
此女虽无背景,但也算家世清白,因循有脉。
那之后韩凤平更多关注的都是韩霁如何,安阳县传回的消息中,貌似提过此女善画,但更多的细节韩凤平没有太在意。
更没想到画院的院正会因为她而找上自己。
“国公还不知道吧,您这位儿媳可了不得,如今她的画在官家那儿是有名有姓的头一份儿,福宁殿门口裱着的那幅就是她画的。”
“官家欣赏她的画,欲聘她入画院为五品艺学,我顺着她留的地址派人寻过去,照例调查入院者身世背景,她自己提都没提这茬儿,下官费了好一番力才查到她竟与卫国公府有此关联 。”
韩凤平听冯如说完,愣在当场,好半晌才吐出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