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柳又问:“姑娘,那首辅大人他还能治好么?”
施言挑眉:“这个……怕是有些难度,柳儿你要记住,上苍是公平的,给予了一件东西,就定会剥夺另一样东西,不会十全十美。首辅大人处处皆有过人之处,总会有瑕疵的地方。”
扶柳若有所思,猛然惊觉,看来人普通一些也没甚不好。
施言没有让扶柳立刻离开,直至午后,她估摸着顾九年大约快饿的差不多了,才道:“柳儿,你先出去一下,我要小憩一会。”
扶柳甜甜的应下:“是,姑娘。”
姑娘虽是开的药膳房,但酒楼那处的酒菜实在美味,便是爆炒猪肝,也格外与众不同,能跟在姑娘身边,真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当下,屋内再无旁人。
施言转过身,对着壁橱道了一句:“首辅,你可以出来了。”
壁橱被人从里打开,施言迎上了一双深若幽海的眸,紧接着男人就走了出来,饶是被困已久,他依旧顶着一张风清朗月的脸。
只是……
这脸上的情绪有些低沉阴郁。
施言在这个时候,故意对他展颜一笑。
她开这家药膳房是为了钓鱼,只是没想到有些鱼儿总喜欢不请自来。
眼下还不是收网的时候,施言不介意给顾九年找点晦气:“实在抱歉,首辅方才也都听见了,几位大人对我的医术甚是信任,这才耽搁久了一些。我特意给首辅也写了一份方子,首辅若是不介意的话,可以照着方子上调理身子。”
顾九年不明白,他为何会忍到现在。
在金陵那会,就该杀了这女子。
他更是不能允许她顶着阿言的脸,四处勾.搭男人。
顾九年衣襟整齐,但墨发依旧披着,他虽是男子,但一头秀发让世间大多数女子也无法企及,乌黑亮泽……
“呵呵,你总想激怒我,为何?”顾九年淡淡冷笑。
说话间,他已经走到了施言面前。
他给人的威压甚大,因为靠的太近,独属于男人的气息迎面扑来。
施言不惧他,忽闪着大眼。
她时而精明的像一只狐狸,但又时而宛若纯真无害的小白花,在两者之间反复转换。
“首辅,你该不会还对我念念不忘 吧?那可如何是好?我今年芳龄十五,恐与首辅不太合适。即便我与尊夫人容貌相似,但我终究不是她,还望首辅以后莫要用各种冠冕堂皇的理解接近我了。我……还是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呀。”
言下之意,他和她真的不合适呢!
顾九年:“……”
他费尽心思接近她?
呵呵,好得很!
顾九年身段高,施言这具身子的个头只能挨到他胸膛,如此一来,顾九年就以绝对居高临下的姿势,俯视着她:“为什么拿那把匕首?”
两人对视,一个冷硬如冰,另一个娇俏可人。
怎么看都像是男子正在欺凌可怜弱小的少女。
她就一点不怕我?
这小女子到底打了什么主意?
她想得到什么?
顾九年觉得自己一定是病了,不然今日怎会来到这里,还和少女玩了一场无聊透顶的游戏?
或许匕首只是一个借口,他只是想过来一趟,只想如此近距离的俯视着她,试图从她脸上看出蛛丝马迹。
施言在顾九年的幽幽凝视之下,忽的大惊失色:“啊——不要!首辅你别过来!我与你说过多少遍了,我根本不是尊夫人,你不能这样对我!”
门扇突然被人推开,卫二公子提着剑冲了进来,很是气焰:“首辅!还请自重!”
顾九年:“……”
扶柳也闻声而来,惊愕的看着这一幕。
首辅非但没有离开,怎么还……成了这副模样。
不过……倒是很好看呐。
顾九年低低轻笑,嗓音从他喉咙里发出,他无视卫二,低喝了一声:“都出去!本官要请卫姑娘看诊。”
卫二岂会容忍妹妹与豺狼虎豹独处?
妹妹娇小软弱,顾九年的体格不输给武将,看见妹妹被顾九年如此欺负,卫二的手在发颤:“首辅,莫要逼我。”
施言担心二哥真会和顾九年打起来,她自己一个人与顾九年纠缠即可,并不想拖累旁人:“首辅大人,我说过了,你的病需得好生调理,一时半会也康复不了。”
这边动静闹的不小,方才刚去酒楼处吃饭的萧渊几人也闻讯而来。
见顾九年披着长发,有种见了鬼的错觉。
御史何在?明个儿可一定要好好参顾九年一本!
终于,顾九年收敛了狠厉之色,他舔了舔后槽牙,突然嗤笑了一声。
他这是魔障了,会对一个小女子一忍再忍!
顾九年身段笔直,纵使玉冠不在,也给人长身玉立之感,他看着施言漂亮的眼,道:“那好,本官的身子就靠卫姑娘好生调理了,本官明日会再来找你。”
言罢,他拂袖离开,面容冷峻。
卫二当即上前查看施言的状况:“小妹,你没伤着吧?听二哥一言,你若不……莫要亲自看诊了。”
施言莞尔笑了笑,眉眼弯弯:“二哥放心,我无事,我猜首辅大人,大约是跨不过他心里那道坎。”
在外面窥听热闹的几人怔住。
首辅到底是病得有多严重,以至于讳疾忌医,还险 些对卫姑娘动手了?
第三十二章 首辅骄躁(六更)……
顾九年的面容清朗冷峻。
便是一头墨发披肩, 也丝毫影响不到他的气场。
他仿佛毫不顾忌旁人眼光,就那样款步走出了药膳堂。
药膳堂占地颇广,医馆与酒楼衔接,因着今日专诊.肾.病, 除却顾九年几人之外, 再无一名病患好意思去看诊, 不过酒楼却是宾客满座, 后厨单单是米饭都煮了几锅。
常鸣看见他家主子如此仪态出来, 不由得怔然。
主子是去见九姑娘, 因何会发髻尽乱?
玉冠又哪儿去了?
啧啧, 算着时辰, 主子在九姑娘那里整整待了近一个时辰, 这期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不可描述之事……
常鸣忍不住想入非非, 直至顾九年上了马车,冷冷的吩咐了一声:“走!回去!”
常鸣暗暗腹诽:莫不是主子还没瞧出来九姑娘就是夫人?
他要如何找到证据, 再让主子尽快认出夫人,以免以后懊悔不已呢?常鸣操碎了一颗心。
这厢, 顾九年上了马车, 重重拉下绒布车帘,胸口像是堵了一团棉絮,他有气无处可撒。坐定后,便回想起了今日这一遭发生的一切,他岂会不知道,那小女子是故意给他难堪,也毫不怕激怒他。
她就是朵美艳,且带着刺的蔷薇。
“啪”的一声,顾九年一拳头砸在了马车侧壁上, 马车随即晃动了几下。
常鸣有些担心,马车迟早会毁在主子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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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九年一走,卫家三兄弟皆陆陆续续到场了。
得知顾九年囧态,三兄弟甚是愉悦。
这些年,顾九年的存在,没少给定北侯府触霉头,奈何此人心机深重,城府甚深,定北侯府拿他毫无办法。
但小妹一回来,就陆续给顾九年难堪。
这如何能叫人不畅快呢。
三兄弟在酒楼吃了今日的主打菜,尤其是卫远承,他简直从未吃过这样美味的爆炒猪腰。
真的是猪腰子么?
为何一筷.入.口,舌.尖.似在跳跃,脑中浮现出漫山花海,他没有瞧见猪,倒是有无数彩蝶纷飞。
正沉浸在美食之中的卫远承被打断了思绪,卫二见大哥吃的甚多,好奇一问:“大哥,你说,真的是吃啥补啥么?”
卫远承有腿疾,加上没有心仪的姑娘,故此一直不曾娶妻,他今日吃了太多猪腰子,觉得自己被内涵到了。
卫三解围道:“二哥,你想太多了。以我猜测,便是首辅日日吃猪腰子,也不会有甚效果。”
顿时,仨兄弟当场大笑,随后又叫了一坛子陈酿。
仿佛编排了顾九年一次,也能令人心情愉悦,胃口大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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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头攒动的朱雀大街上,忽然传来一阵躁动。
只见长街中央,一身怀六甲的妇人跪蹲在地上,双手捂着大肚,正痛苦.呻.吟,她几乎下一刻就再也难以坚持,身子缓缓倒下。
“不好了,有妇人发作了!”
“要生了!有人要生了! ”
“血、血……出血了!”
“……”
施言闻讯而来,推开了人群,便看见妇人身下的血渍与透明水泽,是羊水破了。
女子生产,自古便是走一趟鬼门关。
施言脑中突然浮现出了长姐的音容笑貌,冠军侯府覆灭,长姐当初定然四面楚歌,她该有多怕,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生下了孩子。
是难产血崩,还是有人残害?
长姐,你若在天有灵,定要保佑言儿早日查出真相,替你报仇雪恨。
施言胸口刺痛,想都没想,即刻对扶柳道:“速速搀扶这位妇人去医馆生产!”
扶柳呆了呆,慌乱之余,有些结巴了:“哦、哦!姑、姑娘!婢子这就做。”她家姑娘就是人美心善。
却在这时,一穿着刻丝葫芦纹样的褙子的老婆子高喝:“不行的,吉时还未到,不能生!不能生啊!我早就找高人算过命,等到明日晌午,我这儿媳才能生下带把的!”
老婆子一把推开扶柳,态度强势。
施言拧眉。
长姐生产那会,是否有人待在她身边照顾,又是否也有魑魅魍魉如此愚钝不堪?!
施言红了眼,她从不是一个软柿子,说话做事雷厉风行。
“柳儿,不必管这老妇,先救人要紧!”施言沉声道了一句,又当场吹了口哨,隐在暗处的素素随即到场。
看热闹的百姓们愈发多了起来
老婆子见施言态度强硬,索性也瘫在地上哭喊:“还有没有天理了,吉时未到,生不出孙儿啊!这是我家的事,旁人凭什么插手?!大家都来评评理,这是什么世道啊?!若是生不出孙儿,谁能负责?!是要断了我老胡家的香火么?!”
过路的看客们,皆知道施言是侯府千金,且还是神医之徒,但别人家的事,纵使是侯府千金也不能多管闲事啊。
何况,高人都算过命了,时辰未到,那便是还不到生产的时候。
“命”这种东西,在时人看来,便是不可违背,无法忤逆之事。
人群中,便有人交头接耳,低语了起来。
“卫姑娘师承神医,也不得干涉旁人私事啊。”
“既是高人算过命,那肯定错不过,吉时未到,生不出男孩的!”
施言扫视了一圈,竟发现无人替一个可怜的妇人说话,她亦不知这妇人的丈夫此时身在何处。
就在这时,妇人的手拉住了施言的裙裳,她唇色发白,鬓角湿透,那双眼睛透着绝望,但也有倔强。
大约是为母则刚吧,妇人似乎不想依着婆母了:“救救我……”
妇人的声音很低,仿佛只是用了口型说话。
救救她……
十五年前,长姐是否也盼着有人能救救她?
施言眼眶微红,当即吩咐:“来人,将夫人抬去医馆,另外让人挡着这老妇,不得让她踏足医馆半步!”
定北侯安排了二十名护院,这些人皆是高手,听了命令,立刻将医馆围住,任由那老婆子在外面胡搅难缠、撒泼打滚,也皆是面不改色 。
施言没有让妇人躺下,而是让她攀附床沿,双../腿./拉开,保持着蹲站的姿势。
如此更容易生产。
妇人已有难产趋势,施言不敢掉以轻心:“柳儿!速速抬热水进来!”
扶柳只觉自己是被赋予了神圣的使命,她活了这么些年,从没有像今日这般心情激动:“是!姑娘!婢子这就去!”
跟在姑娘身边,她非但能够吃饱穿暖,见识了无数权贵,甚至还能体验到自己的价值。
扶柳像打了鸡血一样,提起万分的精神,随时听候自家姑娘的吩咐。
施言守在妇人身边,又给她喂下参汤,道:“你与孩子是生是死,就看今日了。”
妇人与施言对视,满头是汗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谢谢你,姑娘。”
施言心中百感交织,她的阿姐当初是否绝望至极……她深吸了一口气,让侯府的婆子过来照料妇人,加之催产药的作用,妇人发作很快,不出小半个时辰,孩啼声传出医馆,母子皆平安。
是个男孩。
卫家三兄弟也等了半晌,得知消息,亲自走出药膳堂,对外宣布:“吾妹妙手回春,母子平安,什么高人吉时,不如我侯府千金分毫!”
卫家人的话,硬生生打了老婆子的脸。
而与此同时,那产妇的男人也寻来了,他高高瘦瘦,容貌一般,但看得出来神情紧张,没有顾及还瘫软在地的母亲,径直走上前问道:“几位爷,我、我的妻儿呢?”
卫家当然没有那个收养妇孺的意思,只是小妹方才被人诋毁,兄弟三人甚是不满。
卫二当众道:“方才若不是我侯府千金出手救人,恐怕今日就要一尸两命,在场诸位今日可都看清楚了!”
在场的看客们一阵唏嘘。
纷纷又改了措辞:
“不愧是神医之徒啊!”
“卫姑娘真真是妙手回春。”
“……”
朱雀街的另一头,一辆不甚起眼的青帷小油车内,一容貌秀丽,保养得宜的女子轻叹了一句:“卫姑娘还真有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