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不仅仅是她对顾九年有成见,而是他这人本就不招人待见!
施言朝着三位一脸阴郁的权贵福了福身子,这才上了马车。
车厢内,顾九年正阖眸假寐,其实,这个人当真生的好看,完美的五官如同上苍用刀斧雕刻而成,羽睫比女子的还要浓密曲长,肤质极好,几乎存不出任何瑕疵。十五年过去了,他脸上一丝褶子都看不见。
马车开始行驶,施言看着顾九年,他就近在眼前,对自己似乎并不防备,倘若她此刻手上有一把刀,是不是能直接杀了他?
她甚至在脑子里演练了数次。
可就在她回想着上辈子顾九年是如何杀她时,脑中忽然一片空白。
唯有她被顾九年抱着的那一幕。
那之前呢?
施言怔住,她猛然惊觉,她好像错过了什么,记忆中仿佛存在了一个她不知道的盲点。
这时,顾九年突然睁开眼来,“你看够了么?”
施言吓了一跳,回忆和现实交织,险些被他吓出斗鸡眼。
但她很快收敛一切神色,顾九年是一条会咬人的毒蛇,他能杀她第一次,就能弄死她第二次。
“首辅大人,我方才总觉得王爷和其他两位大人,对您甚有成见。”施言微微一笑,像是故意挑衅。
顾九年幽眸微眯,对上了少女笑盈盈的大眼,他语气极淡,道:“今日从金陵府启程,会路经镇江府,随后再从西津渡口上船,等辗转到京杭运河,便一路北上入京,整整一个月都在船上渡过。本官觉得,黄花你无需操心本官之事,还是想想你自己该怎么办。”
这是在威胁她!
而且,他威胁成功了!
一个月在船上……那这辈子她又活不过十六岁!
是能屈能伸?还是顽强的与恶势力对抗?
施言毫不犹豫选择了前者。
她笑容变得谦逊有礼:“首辅,今天早上的饭菜合胃口么?实不相瞒,我还会很多菜谱,淮扬菜、川菜、徽菜……便是御膳房也做不出我的手艺。”
顾九年剑眉微不可见的轻轻一挑,而就在这一瞬间,他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副画面。
那一年,他以为阿言还是个少年,他从未见过那般贪吃,而且很会吃的少年,拽着他四处逛酒楼。
“顾九年,甭管是淮扬菜、川菜,还是徽菜,但凡你想吃的,我都能给找来!”
其实,顾九年知道,她是看出了自己手头拮据,故意拉着他出来进补。
喉咙干涩,唇齿间传来铁锈腥味,顾九年后知后觉,才察觉到他咬破了舌.尖。
就在施言狐疑之时,顾九年对外道了一句:“不走水路。”
常鸣顿了顿,按理说水路更快,他们来金陵时,便是乘船而下,主子突然改变了注意,莫非是……为了九姑娘?
也是了,毕竟,九姑娘是会死于晕船的女子。
常鸣纳罕,主子如今为了一口吃食,竟怜香惜玉了……
“是,主子。”
施言:“……”
她暗暗吐了口浊气,顾九年竟然选择做一个人,她真是想不到。
这厢,得知顾九年改变行程,萧渊第一个附和:“本王也不走水路。”
沈浪当然也打算同行。
施城不屑的呵笑了一声,正好他想引蛇出洞,水路太过顺利,不利于他的计划,于是,一行人诡异的达成了默契,皆改为了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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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那群京官突然弃了水路?!”
从金陵通往镇江府的官道上,一群黑衣人正埋伏在官道两侧的茅草丛中。
烈日当空,茅草丛中一阵闷热。
领头的黑衣人只差暴跳如雷,以免打草惊蛇,他从昨夜就带人在此埋伏,却被告之刺杀目标突然改了道儿?!
京城的贵人们,都是这般随.性.所.欲.么?
做好的决定,怎么能改就改呢?!太没有原则!
这时,其中一个黑衣人道:“头儿,莫非是咱们的计划败露了?否则,首辅他们一行人不可能弃了水路回京!”
领头人拧眉沉思,“走!他们改陆路,那我等就一路追过去,拿人钱财□□。总之,不能让锦衣卫带着那几个犯事官员活着回京受审!”
领头人做了一个灭口的绝杀手势。
“是!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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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将晌午,一飞鱼服锦衣卫骑马上前,在施城身侧低语了几句。
施城唇角一扬,他的笑意总是带着几分邪意,正如他这个人,给人一种他是生于深渊的错觉。
施城突然抬手,让队伍停下,对着顾九年的马车,慵懒道了一句:“首辅,时辰不早了,暂时就地歇个脚吧。”
顾九年的马车停下,与此同时,萧渊和沈浪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
原本今日早晨,几人是故意想去顾九年的私宅蹭个饭,谁知这个顾九年没有半分对同僚的友爱之心。
三人皆是名扬天下的人物,当然不会张口讨饭吃。
队伍一停下,随行仆从生火烧水煮饭,锦衣卫提着几只肥肥的野鸡过来,亲手交给了施言,道:“九姑娘,我家大人说,今日中午吃烤鸡。”
施言坐在马车下边,顾九年“赏”了她一只小杌子,就将她赶下了马车,他自己则依旧留在车厢内假寐。
弟弟要吃鸡,施言当然会给他做。
上辈子她年少轻狂,鲜少担起姐姐的责任,当初只知顾九年拮据落魄,整日照拂顾九年,却是忽视了弟弟。
“好,让指挥使大人稍等片刻,烤鸡一会就能好。”施言道了一句,又 望向了施城,见他提着绣春刀,立在牢车旁,像是在和犯事罪臣说些什么。
这次被押回京城候审的官员之中,施言认出了一位。
不是户部侍郎张大人么?他后来远调至了金陵府?
施言秀眉微蹙,留了一个心眼。
她总觉得,她缺失的十五年仿佛发生过什么。
扶柳给施言打下手,几只野鸡处理干净后,施言又让常鸣寻了一些新鲜荷叶过来,她做了叫花鸡。
不多时,野地的风一吹,杂夹着荷叶香的叫花鸡“出土”了。
萧渊、沈浪早就端坐笔直,虽然面容稳重,但眼神之中已经透露出了嗷嗷待哺的焦急神色。
施城款步走来,大喇喇的正对着三只叫花鸡落座,态度很是明显----他是想一人.独.霸.三.鸡。
萧渊和沈浪忍了忍,反正有三只,而且这野鸡长的极好,十分肥美,即便施城想吃独食也是无法一人承受的。
施言挽袖,用了匕首将叫花鸡撬开,裹在外面的一层干裂泥浆脱落,再剥开一层薄薄的散发着清香的荷叶,于是,油亮多汁的肌肉呈现在了几人眼前。
就在三人思忖着到底该选哪一只鸡时,停在不远处的马车走下一人。
顾九年今日着一身月白色锦缎长袍,腰间坠了墨玉,白玉冠束发,逆着光走来,人如谪仙。
三人瞧见这一幕,目光一致逐渐染上淡淡的敌意。
顾九年这人长的好看就罢了,关键时候还过来跟他们抢鸡。
三只烤鸡,四个人分,明显就不均了……
顾九年仿佛完全不知道自己不受待机,落座后直接掰了一只肥美的鸡腿,又用了洗干净的荷叶包好,吃相儒雅斯文。
施城唇角一抽,随即也用新鲜荷叶包了一只鸡腿。
现在还剩下四只鸡腿,萧渊和沈浪当然不甘示弱。
施言也不会亏待了自己,她素来不愿意受委屈,也不管自己是否有资格上台面吃饭,用了匕首切了几块肌肉,安静的享用美食。
不一会,三只烤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见了。
扶柳:“……”她瞧着几位大人身段修韧,腰肢精瘦,都是清瘦之姿,莫名怀疑大人们是不是过惯了拮据惨淡的日子。
常鸣:“……”又吃完了么?不知道他能不能讨要一副骨架子啃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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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伍没有启程之前,施言并没有上马车,一来是痛恨顾九年多吃了一只鸡腿,二来她对这次被押送回京的罪臣当真很是好奇。
四周皆有锦衣卫把守,她无法靠近,只能佯装无意路过,再多多打量几眼。
这时,突然有人在她身后悄咪咪道了一句:“咳咳咳……我都已经知道了。”
施言吓了一跳,一转过身就看见了萧渊的脸。
她狐疑一问:“当真?王爷真的都知道了?”所以,这厮到底知道什么了?
萧渊大喜,见九姑娘这般态度,他再次开口时,又结巴了:“表、表、表姐?你真是表姐!”
施言:“……”
不 容易,终于有人认出她了!
施言在萧渊的灼灼盯视之下,仿佛一脸受惊过度,一双雪嫩的柔荑晃了晃:“王爷!这可使不得!我身份卑微,岂能给你当姐姐!”
萧渊:“……”
此时,顾九年、施城,以及沈浪几人纷纷望了过来。
而与此同时,山风卷着声音荡入茅草丛,吹入了黑衣人的耳朵里。
黑衣人震惊了。
京城的达官贵人可真会玩,难道眼下京城正兴起“姐姐弟弟”这一套么?
不像金陵,倒是“情哥哥、娇妹妹”备受追捧一些。
第十四章 怀疑身份
那位似乎是当朝靖王爷。
领头黑衣人露出一抹鄙夷之色,堂堂王爷,求着一位小姑娘当弟弟,这可真是世风日下!
“头儿,牢车那边,锦衣卫看守严谨,咱们现在要趁着他们没动身之前下手么?”一黑人问道。空气中从不久之前就开始弥漫着烤鸡的诱人香味,令人无法专注,味蕾被引.诱,无端浮躁。
领头人观察了一下形势,眸色坚毅,仿佛一切皆在掌控之中,道:“蠢货!锦衣卫刚刚从金陵启程,今日必定严加看守,且再等一等,届时趁着他们掉以轻心,便是我等开始一网打尽的时候!”
领头人说着,遮掩在面巾之下的唇角勾了勾,他如此思虑缜密,这次的任务必然能够马到成功!届时,他在杀手界定能名声大噪。
“还是头儿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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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渊有种被抓包的错觉。
沈浪和施城皆知,九姑娘是他借了赵府尹之手,送给顾九年的。
甚至于,顾九年也可能知道,九姑娘是他布下的美人计。
可这才短短的几日功夫,他又想将人抢过来,便是萧渊自己也觉得他魔障了。
面前少女才十五,她如何会是阿言?!
萧渊俊脸微沉,看了施言最后一眼,直接甩袖,愤然转身离开。不知是气施言,还是气他自己。
施言笑了笑,看在他最先认出自己的份上,以后会给他多加一点饭菜……
队伍尚未启程,众人尚在休息。
萧渊用了一张肃重的脸,勉强稳住了场面,沈浪却不放过他,笑道:“王爷,九姑娘的确是个心灵手巧的女子,但你也不能如此轻.浮。”
萧渊沉着脸,没有搭理他。
他岂会不知,沈浪也一定在怀疑九姑娘的身份。
这时,施城忽的嗤笑了一声,他长了一双桃花眼,但这双桃花眼盛满无情,目光落在了顾九年脸上,语气颇有深意,道:“方才王爷可是将九姑娘认作了我家二姐?真奇怪,为何首辅就没有这种错觉呢?”
施家二姑娘曾经嫁给了顾九年。
萧渊时隔十五年,还依旧心心念念着别人的妻子,可见其心思当真不纯啊!
就……很尴尬了。
顾九年抬起一只手,搭在了施城肩头,对小舅子十分包容,语气无波无痕,道:“我便是不认得自己,也不会认不出你二姐。”
言罢,他起身,幽眸凝望了 萧渊一眼,像是递了一个“我夫人即便不在人世了,你也不能觊觎”的眼神,随后款步走向马车。
萧渊兀自闷闷的呵笑了一声,无端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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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之前,队伍抵达了客栈。
施城这些年习惯了蛮横霸道,命人驱散了所有住客,罪臣被关在马房,他站在客栈二楼回廊下,俯视四野。
一锦衣卫上前,恭敬道:“大人,那批杀手尾随了咱们一路,估计会在今晚下手。”
施城的视野之内,他看见一妙龄女子在客栈庭院中洗菜。而这女子似乎感觉到了他的视线,也仰面望向了他,随即灿然一笑。
瞬间,夕阳余晖皆失了色。
施城薄凉的唇一抽,移开视线,就好像方才什么都没发生。
九姑娘为了博取他的注意,真是处处心机。
“大人以为,是否该布下罗网了?大人?”锦衣卫又问。
施城神情懒倦,不屑一笑:“不过就是一群蝼蚁,大鱼还在后面。”
锦衣卫瞬间懂了他的意思,屈身退下:“是,大人,属下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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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言在客栈后厨找到了卤,打算给做一份打卤面。
明日是弟弟生辰,她和弟弟相差三岁,却恰好是同一日出生。
以免被人盯上,她没有直接打探弟弟的事,他是否娶妻生子,又是如何进了锦衣卫,这些她皆不知晓。
打卤面做好后,施言撒上了一层辣子油和芝麻,又配了香菜点缀。
扶柳从未见过这般色泽诱人的打卤面,她咽了咽口水,问道:“姑娘,这面……当真是给施大人送去?那首辅那边呢?”
几位大人自午膳过后,就一直互相不对付。扶柳一心以为,大人们是因为鸡腿的事闹了罅隙。
九姑娘这样一碗水端不平,就怕大人们之间的矛盾会更甚。
虽然……扶柳也着实不明白,贵人们怎会为了几口吃食就闹上了,但她亲眼所见的事实便是如此啊。
施言点头:“去吧,趁热给施大人端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