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主任闻言诶了声,反问道:“不是,不对不对,你刚才不是说病人的一般情况挺好的么?怎么又有点严重?”
舒檀这才发现自己说漏嘴了,嘿一声,啪地就把电话给挂了,然后给孟主任打电话。
过了不到两分钟,彭主任再次接起办公室的电话,是隔壁打来的,“主任,什么事?”
主任轻描淡写地道:“准备一下,呼吸科有一个肺炎的要上来,你们组看谁给收一下吧。”
彭主任:“......”好家伙,这是跳过我直接找主任了:)
他以为这是最绝的了,但十五分钟后,他看到了舒檀口中所谓的“一般情况还可以”的病人,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在三四个壮汉的护送下,怀里抱着氧气瓶,坐在轮椅上,颤颤巍巍地出现在他面前。
彭主任:“......”我要跟舒檀绝交!
等大家知道了患者的来历,在办公室里开启疯狂吐槽模式,“我们心内科又不是帮呼吸科兜底的,为什么收给我们?!”
“我们还帮急诊,帮ICU兜底啊,我的傻乖乖。”
“不是,医院现在这么有钱,就不能给呼吸科单独建一栋楼吗,像中医科那样?”
“我帮院长回答你,你这个憨批哪里听说的我们有钱?不,我们没钱,也没地!”
“我来康康,先把我的呼吸科小伙伴加入黑名单,急诊的也加入,哎呀ICU的也绝交吧......”
最后当然是没有绝交了,于是心内科很快就被呼吸科攻陷了,紧接着心血管方面的病人也开始不停变多,大家这才反应过来,今年的这个冬天好像是挺冷的。
但看温度,好像又比往年稍微高一点?真是搞不懂。
就这样忙忙碌碌,时间很快就到了十二月下旬,圣诞节要来了。
一九开始的当天,是厉宁述三十二岁的农历生日,舒檀早早就准备好礼物,一本她特地收集的邮集,内有一套中医药堂的大版张,包括同仁堂、胡庆余堂、雷允上和陈李济,还有一套纪念华佗的,是麻沸散和五禽戏的大版张以及华佗像的小型张,还有一套二十四节气的《四时八节》珍藏邮册。
“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但我好像在你书房看到过一套澳门的中药的邮票,所以我觉得挺适合你的。”她笑嘻嘻地把册子递给他,满脸期待地看着他。
厉宁述打开看一下,笑了,“很有纪念意义的东西,说不得过几十年就升值了。”
“是啊是啊,我也是这样想的。”舒檀连忙点头应和道,其实她买的时候还没想到这么多,就是单纯觉得挺好看的。
见她有点小得意,厉宁述有些揶揄地笑了笑,“我看这册子不便宜,花了不少吧,还有钱花么?”
舒檀眨眨眼睛,“......还、还行,这不是讨你喜欢么。”
“哦,是么?”厉宁述心说我倒要看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我好像看到还有什么四大名著的,千里江山图的,四时花卉的,十二生肖的,我都挺喜欢呢。”
呢你个头!舒檀腹诽,脸上的表情变得有点僵硬起来,支支吾吾地道:“这......啊这、这不留点东西明年买么......”
厉宁述忍着笑,欣赏了好一会儿她为难的表情,这才笑出声来,伸手捏捏她的脸颊,“傻子。”
顿了顿,他又关切道:“真还有零用钱花?”
舒檀点点头,嗯了声,然后转移话题,“咱们什么时候去见房东?”
是的,经过将近一个月的寻觅和看房之旅,在厉宁述的帮助下,舒檀看中了一套还不错的小房子,房子不大,九十平左右的两室一厅,不是学区房,也不是什么黄金地段,但环境不错,清清静静的,离地铁公交都不远,重要的是,房价不算贵,两百多万的价格,贷款比例是百分之五十,范女士帮她出首付,然后她每个月还八千多的房贷,还十五年。
“我妈真是炒股挣的全部身家都给我了。”她盘腿坐在沙发上,有些惆怅地叹气,“养孩子真费钱。”
厉宁述伸手摸摸她脑袋,柔声安慰道:“没关系,咱们争取不生病不花大钱,再过几年就好了。”
“而且......”他顿了顿,又笑起来,“往好了想,你还有我呢,总归不愁吃穿,你的钱变成房子也很好。”
舒檀听了这话,扭过身子朝他扑过去,整个人挂在她身上,嘻嘻哈哈地笑,“所以我是傍上大款啦?”
“......你说是就是。”厉宁述哭笑不得,伸手拍拍她的背,说,“我给桂棹新写了首曲子,你要不要听听?”
舒檀其实根本不懂这些,但因为是厉宁述喜欢的,她还是表现出了极大的好奇和兴趣,“是么,讲什么故事的?”
“你听说过《涂山歌》吗?绥绥白狐,九尾庞庞。成于家室,我都攸昌。”他给舒檀讲起大禹和涂山女的故事,声音平缓柔和,舒檀望着灯光下眉眼沉静生辉的青年,渐渐出神。
乐曲声渐渐停歇,厉宁述回头,看见她站在书桌旁边,脚边蹲着一只乖巧的白猫,她静静地看着他,就像是故事里等候大禹回来的涂山女。
“在想什么?”他笑着问她。
舒檀歪了歪头,“我在想,你如果在舞台上,你弹琴,桂棹唱歌,你们会是什么样子的,试过么?”
她很好奇这点,也想象不出来。
厉宁述愣了愣,然后摇摇头,“没有,我们除了读书的时候,没有同台过。”
桂棹曾经邀请过他,但被他拒绝了,但是现在想想,“你想看么?”
他的神色有些犹豫,又很郑重其事,舒檀不禁也愣了愣,“......也不是这么说,就是好奇......好吧,想看。”
最后她索性承认了,厉宁述便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舒檀看着他,笑眯眯地叹口气,“看来小朋友还是要有点才艺才行,辛夷学什么?”
“......听说喜欢鬼画符。”厉宁述眨眨眼睛。
“以后我们家小朋友是不是学钢琴比较好?能省钱呢,不用请老师,也不用买乐器。”背上了房贷的舒医生已经开始未雨绸缪,要一分钱掰成两半花了。
厉宁述听了这句话,忍不住有点囧,耳尖悄悄地红起来,低着声音说她想太多了,八字还没一撇的事。
舒檀笑嘻嘻地拍拍他肩膀,朝他挤眉弄眼。
转天去见房东,谈好价格,又约好办手续的时间,事情就基本尘埃落定了。
回家的路上,舒檀捧着手机看群里大家的聊天,柯杨说看到有新闻报道说最近出现了不明原因的肺炎患者,不知道是不是非典,大家登时就热烈讨论起来。
“柯杨:哎呀,非典啊,记得啊,那年我还在上大学,大二吧,学校都封校了不许出去,隔壁寝室有一个发烧的,被拉走了,我们吓的哟,我还以为自己也快要死了。”
“陈丹:孟主任那个时候是不是上前线了?@孟主任”
“孟主任:那个时候我还是不是主任呢,小兵一个,跟着史教授这些前辈一起,没有现在这种一次性外科口罩啊,都是用那种纱布的,用几层,用完了就收去高温消毒,不怕你们笑话,那个时候我真的怕死,又没办法,连遗书都写好了,幸好没事。”
“徐丹露:诶,这事过去多久了?”
“陈丹:十七年了吧,时间过得真快。”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舒檀想,当年上前线的舒泽同志现在早就离开了临床岗位,当年害怕失去爸爸的小女孩,倒是早已长大成人,接过了他的接力棒。
时间也快到又是一年的春节将要来临,夹杂在岁末年终盘点的新闻中,还陆续有让人担忧的报道出现。
元旦刚过,不明原因肺炎就撞入公众眼帘,然后迅速有医护人员感染确诊的消息传出,不久,出现第一例死亡病例。
“肺部磨玻璃样变”伴随着春运,开始蔓延向全国各地,越过高山河川,甚至远渡重洋,在这片土地上逐渐肆虐。
作为呼吸科医生,舒檀和同事们很快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孟主任在早会上指示:“从今天开始,所有人务必做好防护,尤其是门诊的同志,一定要仔细,宁可多检查,不可出现一例漏诊,密切关注是否有同样症状的患者出现!”
“增加门诊排班,严格落实核心制度,对疑似的病人必须立即上报,有没有做好这一点的,追究其个人责任,取消本年度参评先进和进修资格!”
“所有人,特别是各位党员,做好随时取消春节休假探亲的准备,原地待命,严阵以待!”
第八十五章 请战书。
早会过后, 孟主任的指示还在继续,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地听着,听到他说了一句, 你们想想03年,登时头皮发麻。
空气凝滞又沉闷,没有人先说话, 直到柯杨先说了一句:“都查房去吧。”
走出办公室的那一刻,舒檀猛地呼一口气,但心口却像被一团棉花堵住, 闷闷的,也涩涩的。
沉默地查完房回到办公室, 孟主任已经被叫去院办开会, 不知道会有什么应对措施, 她听到陆标说了句:“要真是有疫情,咱们是不是得上一线了。”
大家都愣了一下, 然后徐丹露笑了声,“咱们不是天天在一线么。”
然后大家都笑起来, 邢明源说道:“也是啊,每年这个时候都忙得很,现在什么形势还不一定呢。”
不过是自我安慰的话, 也能让大家放松下来,看看吧,日子不管好还是坏, 也不管安不安稳,总是要过的。
但有的准备还是要做。
舒檀在回家路上顺道在药店买了两盒口罩和两瓶酒精,这是秋冬她会常备的东西,因为医院每年这个时候流感病人都很多, 她怕自己也感冒了。
但刚回到家,进门就看见有两个纸箱摆在地上,她好奇地踢了一脚,好像有点重,于是弯腰去看看纸箱,看到上面写的医疗用品几个字,愣了愣。
“厉医生,门口的纸箱是装什么的?”她问在厨房工作的厉宁述。
厉宁述一边炒菜一边应:“口罩,和消毒酒精。”
“......你买这么多,用得上么?”舒檀继续怔怔,问完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厉宁述哦了声,“星河送的,他女朋友家盘了个厂房要做食品厂,但原来是做医疗用品的,老板把仓库的东西都留给他们了,现在......有备无患吧,我明天再去看看,给百草堂准备点。”
他的面色很平静,似乎并不担忧,甚至是笃定接下来肯定会有大事发生,舒檀仔细打量着他的神色,忍不住心头一跳。
“老厉......”她忽然就换了平时常用的称呼,神色怔仲,“你、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厉宁述微微一愣,回头看她一眼,“我知道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为什么要给百草堂备口罩和酒精?”舒檀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唯恐错过他一丝一毫的反应。
“你问这个啊?”厉宁述叹口气,“要出事了,看不出来么,你难道还想自欺欺人?可以自我安慰,但准备还是要做。”
“舒檀,我这几天都在看《瘟疫论》。”
他什么都没说,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像有一把锤子敲在心上,舒檀听完张了张嘴,半晌才问:“......你认为......一定就是?”
“不一定,还要看传播和感染速度,但是,你是搞呼吸专科的,应该能看出这个不明原因肺炎存在有很强的感染性,只是官方尚未明确表态是否人传人,如果确定人传人,加上又是秋冬季节,病毒易于滋生繁殖,还有,春运已经开始了,每年春运就是一次大规模的人口迁徙,你想想,还在潜伏期的无症状患者,会把病毒带到哪里。”
他语速平缓的地说着这些话,“我们猜测一下,如果控制不住,如果病毒的传染力很强,像非典那样,我们身边将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情形。”
舒檀的脸色微微发白,想起了那次她跟着去罗老爷子家,老爷子对他和顾琅说的话,什么叫有些老方子该捡起来说不定会有用?
“老爷子是不是早就看到......”舒檀忍不住问道,她可还记得厉宁述说过老爷子会算命这是呢。
厉宁述将炒好的菜盛出,瞥她一眼,“这可不是算出来的,是基于经验.......好歹比我们多活了几十年,看得清楚些,这都是有规律的。”
“你也不用太担心,容城不会是发源地,如果真有......控制得当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他说着又安慰道,“只是我们当医生的,比平时辛苦点罢了。”
舒檀哦了声,抓抓头发,忽然说起白天时陆标的那句话来,“要是去前线,你......”
“如果真有那天,我们都会去。”厉宁述知道她要说什么,飞快地打断道,“只是我们的战场未必会在同一处,老爷子恐怕要进京。”
非典的时候,老爷子就作为专家组成员进京会诊过,当时带着一起去的是顾师兄,不知道这次会不会有他。
舒檀垂着眼眸,笑得嘴角出现一个很浅的凹陷,“不要紧的,只要平安就行。”
“是啊。”厉宁述也笑起来,然后拍拍她的头,“先吃饭吧。”
像是商量妥当了一般,接下来几天,厉宁述和舒檀各自忙着自己的事,舒檀是在门诊支援,并随时观察留意现在的情况,厉宁述要更忙一些,除了门诊的患者,她还要去百草堂和厉华诚父子商量对策,又要去见顾琅和罗老爷子。
罗老爷子最近倒不算忙,他前几天有点感冒,谢绝了几乎所有人的登门探望,除了几个弟子。
“我注意到了,你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别慌,有什么可慌的。”老人家慢悠悠的,一边喝茶一边道,“都说了不明原因了,急也没用,趁现在还能走动,去准备些香囊,然后再准备些东西。”
随即老爷子说了几样药材,“藿香、苍术、白芷、石菖蒲、艾叶、冰片......都是芳香辟秽的,做一批香囊,不管有没有疫情,这个都是能用的,现在本来也是感冒高发期。”